“……师……兄……”
洛非清眼底一片霜寒，握着清雪的手却在发抖。
他一字一句，说：“小柳，我会替你报仇。”
所以，你不用伤心，也不用害怕。
洛非清拔出剑，柳思水就用那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倏尔消散了痕迹。
第63章 这痛
碧云宗宗主怔在原地，随后看着洛非清提剑朝自己走来。
洛非清的脸色寒冷的可怕，就像深冬埋在冰雪下的岩石。
只一眼，叫人从心底升出一股寒气。
碧云宗主欲言又止，慈爱的脸此时满目震惊，微微颤抖地道：“飞卿！你竟杀你师弟！”
“他早就已经死了。”洛非清冷淡地说。
他竭力压制着内心的痛苦和酸涩，好叫他握剑的手不至于发抖。
因为，他接下来，还要杀一个。
杀他最敬爱的师父。
洛非清横剑身前，眼底一片清明。
碧云宗主却出离愤怒，指着他大骂：“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教你恩义，你却残杀师弟，不敬师尊，欺师灭祖！”
“不，你不是我师父。”洛非清道，“他已经死了，你只是个幻象。”
在踏入这片场景时，洛非清就明白，自己陷入了幻境。
魔域里怎会有梨花？
现世里，怎会有他师父和师弟？
他曾经花费那么久才沉淀下来的痛，顷刻又被人翻找出来。
这当然令他痛苦，但也让他愤怒。
洛非清向前一步，剑身裹挟着冰白的灵力刺向碧云宗主，周围盛开的梨花都被这股剑气划开成两瓣，纷纷扬扬落下如一场大雪。
碧云宗主抬手抵挡，却惊悚地发现那柄剑比他想象中更厉，也比他想象中更冷，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如刺破寒夜的晨光。
衣袂飞扬，血迹斑斑！
在穿透碧云宗主的那一刹，洛非清几乎有种自己师父再死了一次的错觉。
但，他清楚地知道，这不是真的。
“如果你真是他，不会接不下这一剑。”洛非清冷静道，不知是嘲讽对方，还是说服自己。
碧云宗主的修为已经炼虚，不会接不下金丹期的一剑！
这只是个根据他心结铸造的幻境，在修真界经历那么多暗箭阳谋，他在看见柳思水的第一眼就明白了。
所以为了脱离幻境，他必须将他们斩杀。
而且他要快，因为他没忘了身后还有个魔族在追杀。
时间容不得他悲春伤秋，他也不能在此刻软弱。
碧云宗主嘴唇颤抖，目光逐渐涣散：“你，当真狠心……”
“……”
洛非清没说话，只是握着剑柄的手分外用力，修长指骨凌厉的好像要突破血肉，泛起森森白色。
碧云宗主的指责并未说完，他倒下那瞬间，洛非清蓦然松开手，剑身落地轻轻一声。
他上前一抱，就这样将虚影抱了个满怀。
他垂下头，高束的马尾如光滑的丝绸，又像静默的溪水，从他总是昂扬的脖颈，顺着碧云宗主肩头流下。
那是一个依赖的姿势，少年的脑袋埋在老人肩头，抱着对方的双手则微微颤抖，几乎让人以为他在哭泣。
可他刚才的剑那样快，那样狠。
“对不起……”洛非清哽咽的声音低低的，“师父……”
他心里的一角如山崩海啸般倾塌，灵力逆行，喉咙血腥。
碧云宗主的身影在他怀里消散，转瞬变得空落落。
洛非清本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无情，却并非真炼就无情。
他额前刘海垂下，任凭周围幻境崩塌，过了一会儿，才重新抬起头，露出双红红的眼睛。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人。
玄衣银发。
月离忧。
月离忧站在他前面不远处，总是山崩于前不改色的面容，此刻就像冰雪碎裂，寒峰崩塌，那冷若琉璃的眸子，说不清是惊讶还是惊喜，只是露出一点似喜似悲，似绝望又似期望的光。
他从未有过如此复杂的神色，看起来都不像他了。
“飞……卿？”
良久，他不可置信到几乎轻渺的声音才响起。
他不知道看了多久。
但洛非清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了。
他拿起地上的清雪，往相反的方向走，不打算解释，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月离忧一闪身挡在洛非清身前，眸子深深，看着这张完全跟洛飞卿不一样的面容，终于明白以前那些熟悉感从何而来。
为什么洛非清对他抗拒，为什么清雪会择他为主？
原来他并不是自己以为的转世，他就是洛飞卿本人！
要不是刚才幻境里的一切被他所知，也许洛非清还要隐瞒他更久。
“原来你没有死……”月离忧伸出手，想要触碰洛非清，洛非清却一偏头，躲了过去。
以前两人情深时，洛非清曾给月离忧画过碧云宗，还有他师父师弟们的模样。
因此刚才幻境里，洛非清的种种行为，已经暴露了他的身份。
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被认出，洛非清冷淡地回应：“是啊，我没死。不仅没死，还重生在这副躯壳里。”
月离忧目光闪了闪，声音沙哑：“为何不告诉我？”
“告诉你又如何？”洛非清抬起头，直直看着他的眼睛，“难道你以为，我们还能回到从前？”
要不是被原身家族所逼，他也不会上风落桥，不会进羽凌宗。
至于成为月离忧的弟子，则是顺水推舟，为了报仇。
洛非清看着月离忧难过又破碎的眸子，轻轻嗤笑了一声：“月离忧，你做这副样子给谁看？”
月离忧沉默，一伸手，将洛非清拉进了怀里。
重新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他感觉心底尘封的地方好像重新活了过来，春回大地，花木生长，哪怕这感觉如此刺痛，却又令他欣喜。
怨怼他也没关系，只要洛飞卿还活着。
“对不起……”月离忧说，“是我负了你。”
“放开……”洛非清被他紧紧抱着，心底升起一丝恼怒，“你给我放开！”
他想推开月离忧，可月离忧仍抱着他纹丝不动，银发青年的心跳在天地间清晰的回响，失而复得的心情比他成为天下第一剑尊那天还要激烈。
洛非清并非没有感觉到月离忧的后悔，月离忧的激动。
可是他却难以抑制地感到愤怒，又或者——这是怨恨。
他很轻，很清晰地说：“月离忧，你是不是觉得，我就不会恨？”
“你挡在我前面的时候，我就不会心痛？”
“你放走莫怀盈的时候，我就没有过后悔？”
“月离忧！我不是忘记了那些才留在你身边当你所谓的徒弟！而是为了报仇才走到今天！迟早有一日，我会杀了莫怀盈，届时你再阻止我，我绝不会收手！”
第64章 诀别
这世上谁都有不平的事，谁都有恨。
洛非清再怎么心如玲珑，也不是无情无怨的圣人。
师门血仇，不共戴天，道侣背叛，情绝恩断。
一死不足以掩此恨，重活也不敢忘其仇。
或许是先前的幻象刺激了他，他感觉心底埋藏的情绪如猛兽冲破了桎梏，道心崩裂，恨意难消。
一句句锥心之言，如万箭穿透月离忧的心脏。
哪怕月离忧早明白洛非清不会原谅自己，但亲耳听到这些话，他还是不禁心神恍惚了一瞬。
就在这瞬间——
苍青长剑背后刺来，穿胸而过！
月离忧下意识推开了洛非清，转头，看见莫怀盈得意的脸。
“师弟，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在这里布下幻阵，本是为了拖延月离忧。
却不想，看了一场戏，抓住了月离忧失神的机会。
此机会千载难逢，所以莫怀盈毫不犹豫一剑送了出去。
血红飞溅，洛非清看见突然出现的莫怀盈，一刹那瞳孔缩小到了极致。
三人在一片白茫中相遇，莫怀盈飘动的青色衣角，和他唇边的笑意，从月离忧背后慢慢转过来，对上洛非清的目光。
但这对视只有短短一瞬间。
月离忧反应过来，很快隔开了洛非清和莫怀盈，一掌强行推出了刺穿身体的怀风剑。
觉霜在他手里，他挥剑一斩，整片幻阵便在浩瀚剑气下分崩离析，莫怀盈也被剑气击中，向后退去。
魔域的荒原出现在眼前，何慕扬看见这情况，挑了挑眉：“哦？”
月离忧冷然站立，握剑的手没有丝毫颤抖，气势如寒天霜降，伤口的血也逐渐凝固。
感受到这股压力，何慕扬扫了莫怀盈一眼：“你想拖住的就是他啊……”
果然很强。
何慕扬认出月离忧的剑气，扬眉道：“一百年前，九幽魔塔里，我见过你。”
“是么。”月离忧目光向他偏移了一点，看见这人艳丽的血瞳，冷冷道，“无耻心魔，还不从这人身上滚出来！”
威压如山海倾来，何慕扬一口鲜血喷出，来不及反应就跪倒在地。
他紧咬牙关，感觉魂魄被一股大力逼着离体，疼痛让他的眉峰不断颤抖。
“该死……”
顾不上再挑衅月离忧，何慕扬施展法术潜入地底，转瞬逃之夭夭。
月离忧一道剑气挥了过去，随后调转剑身回头一挡，接住了莫怀盈挥来的第二剑。
“我这可不是分身，是本体。”莫怀盈说，“最好小心一点哦，师弟。分神的话，说不定就死了。”
月离忧看见莫怀盈眼底的杀气，毫不怀疑他这话的真实性。
“本体又如何？”月离忧纯净的灵力倾泻而出，觉霜漆黑的剑身浮现出冰蓝色如同火焰的流光。
一青一蓝两道剑光斗在一起，虽然都是分神后期的修为，但月离忧的剑法明显在莫怀盈之上。
莫怀盈轻轻啧了一声。
他在幻阵中已经先手给了月离忧一剑，可月离忧看起来好像丝毫不受影响。
再打下去，其它宗门的人，不知何时会找来。
有些麻烦啊，他想。
月离忧面沉如水，剑指如电，一道虚无缥缈仿佛不存在的剑气突兀地划破虚空，在莫怀盈掐诀的那刻，迅速地聚集又散开。
一道锋锐的剑意，从月离忧身前向莫怀盈身后飘散，地表枯草拔地而起，莫怀盈的瞳眸光芒一现，突然听到一声碎冰似的呼啸。
明开无神剑第八式，剑断阴阳。
几乎在察觉到月离忧出剑那刻，莫怀盈就掐诀换回了分身。然而这剑意笼罩范围之广，在分身湮灭的一刻，又顺着本体追出去几千里！
只一瞬间，魔域地表崩塌，千里沟壑形成山谷，散布的魔魂感受到这股磅礴气势，纷纷化作滔天魔气，掩盖了整片荒原。
霎时间，天昏地暗，洛非清捂住耳朵，仿佛听到无数魔魂尖叫。
而莫怀盈只听到碎冰似的呼啸在耳边不断炸开，像永恒追逐的剑意。
他召回幽冥扣，剑指朝前一点，不顾自己反噬，喷出一口精血，挡住了这改天换地的一剑！
“咳咳！”莫怀盈感受到七窍传来的刺痛，以及粘腻的血腥，心里又急又气。
可现在再斗下去也无益。
虽然月离忧施展这一式，必然加重他的伤势，可自己分身被斩，现在去也是送死。
反正他今天的主要目的也不是除掉月离忧。
莫怀盈袖手一卷，身影原地消失。
荒原上，月离忧站立的位置，只剩身后的洛非清。
刚才月离忧和莫怀盈出了十几招，但时间只过了几息而已。
洛非清察觉到莫怀盈的气息消失，正想说什么，突然见月离忧挺直的身躯一晃，单膝跪在地上，点点红色从胸口滴落。
刚才莫怀盈那一剑，对他不是没有影响。
洛非清一怔，走上前去，见月离忧眉峰紧蹙，闭上眼，仿佛短暂失去了意识。
使用明开无神剑后两式本就苛刻，何况他有伤在身，强行消耗。
洛非清沉默，呼啸的风卷起他额前碎发，那双眸子的情绪由刚才的浓烈转为平淡。
这一望无际的荒原，仿佛只剩下他和月离忧。
但也有不长眼的魔魂，垂涎地盯着这两具躯体。
洛非清没有犹豫太久。
他解下腰侧的弟子令牌。
这是刚拜月离忧为师时，月离忧赐给他的。
令牌表面呈银色，中间刻了一个羽字，背后则是一个寒字。
这代表他来自羽凌宗寒渡峰。
其实早点被月离忧认出也好。
本来他就不该长留月离忧身边。
洛非清想，此时正是时候。
他毫不眷念地松手，弟子令牌轻轻掉在月离忧身前。
里面封存的一道剑意顷刻散开，荒原上意图凑近的魔魂与魔物都在这片冷厉的剑意中魂飞魄散。
天空黑云退去，风朗气清，原野寂寂无声。
洛非清将清雪归鞘，朝镜澜州的方向走去。
月离忧的神识仿佛觉察到他的离开，然而除了风吹动他的长发，他依然一动不动。
唯有那句话传来——
“你我师徒，恩断义绝。”
第65章 蓝衣少年
镜澜州，群峰绵延。
作为三大州中最富庶的州地，这里四季分明，从南到北约有七十万里的距离，地域辽阔，列国分布。
出了魔域，一条大河自西向东流去，在庆远郡外形成水草丰茂的河谷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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