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假的,我有什么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苏温言道,“是你们不肯相信,无论我说多少遍,你们也只将那当成我拒绝你们的借口,次数多了,连我也懒得解释了。”
叶子忱脸色逐渐苍白,他慌张起来,忍不住抬高音量:“可那天在大巴车上!你明明……”
“我明明让救援队先救你了,是吗?”苏温言感觉有点心累,他早有预感,一向听话又尊敬他的叶子忱突然激进地对他表现出好感,一定和那天车祸后发生的事脱不开干系。
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当时车上除了他,还有两名学生被困,其中一个就是叶子忱。
另外一个女生很快被救走,到了最后,车上只剩他和叶子忱,救援队见他伤重,再次提出要先救他,他依然坚持,先救学生。
因为他隐约听到有人说叶子忱伤了手,手对于美术生来说至关重要,他不想让自己的学生因为一场车祸再也不能画画。
却没想到,这成了误会的根源。
苏温言沉默良久,再度续上话音:“我这么做,只是因为我是老师,如果被困的不是你,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我依然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所以……”叶子忱嗓音颤抖,“在苏老师眼里,我和别的学生并没有不同,对吗?”
苏温言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最后一份希望终于破灭,叶子忱眼中黯淡下去,他朝苏温言深深鞠了一躬,“对不起,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厢情愿,给苏老师添麻烦了。”
他后退一步,似是要走,苏温言叫住他:“叶子忱。”
叶子忱停下脚步。
“你其实并不是真的喜欢我,”苏温言驱动轮椅来到他身边,“我相信你一定听说过,在心理学上,有一种现象叫做‘吊桥效应’,两个人同时处在危险的情境中,会错误地认为心跳加快是因为对对方心动,这是激素升高和大脑混淆认知带给你的错觉。
“你不需要为此而道歉,你没有错,我没有错,所有人都没有错,这只是一种普遍存在的心理现象,任何人都不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会陷入这样的思维误区,所以你大可放下这件事,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不会责怪你的。”
叶子忱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苏老师……”
苏温言拉起他的手,看到他手背上的疤痕已经淡了:“你的手,没事了吧?”
“没、没事了,”叶子忱抽噎着,“只是破了皮肉,没伤到神经。”
“那就好,”苏温言放开他,半开玩笑似的说,“这也只是我身为老师,对于学生的关心而已,不要误会了。”
叶子忱苍白的脸色重新转红:“我……我当然不会。”
“嗯,”苏温言点头,一本正经道,“你刚刚说抛开师生的身份不谈……那我也有句话想跟你说——两个受是不会有结果的,你说对吗?”
叶子忱像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种话,脸一下子红了个彻底:“苏老师你……”
“好了,快回学校吧,我记得你们今天有课,翘课来的?”
“没有,”叶子忱不好意思地说,“简飞帮我请假了。”
“那你可要好好谢谢人家,又是帮你组织同学来看我,又是帮你请假的,不得请他吃个饭?”
“我会的!苏老师,对不……不,谢谢你,那我走了。”
“嗯,路上小心。”
叶子忱擦了擦眼泪,准备离开,谁料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智能门锁嘀的一响,下一秒,大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拉开。
俞亦舟裹着戾气的身影出现在面前,把叶子忱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回头看苏温言,苏温言冲他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快走。
叶子忱侧身避过俞亦舟,在他要吃人的目光中逃出了别墅。
下一秒,俞亦舟抓起鞋柜上的医用酒精,对着自己和门口一通狂喷。
喷完了,他转向苏温言,差点没忍住开口说话,气得朝他比划手语:“他进门之前消毒了没有?”
“嗯?”苏温言露出无辜的迷茫,“这手语太复杂了,我看不懂。”
俞亦舟眉头一跳,掏出手机:“我问你他进门前消毒没有?”
“这个……”苏温言思索片刻,“我不知道进门前有没有,反正进门后没有。”
俞亦舟倒抽冷气。
他脸色阴沉得可怕,隔着口罩都能感觉出他此刻的表情有多难看。
他抓着酒精瓶子走向苏温言,如雾的酒精倾泻而下。
“咳咳……”苏温言被过于浓郁的酒精味儿呛得直咳,忙伸手去挡,“你要用酒精给我洗澡吗?”
俞亦舟毫不理会,又对着茶几和刚刚叶子忱坐过的沙发一通乱喷,苏温言看着,心说这水没法喝了。
喷完酒精,俞亦舟又强行抢过轮椅的控制权,把某人推到洗手间给他洗手。
苏温言被他按着洗了三遍手,无奈道:“你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医生只是让我多加注意,也没说完全不能接触外人,你这么紧张,不如给我弄个无菌仓把我关进去算了。”
俞亦舟怒视他,把手机敲得噼里啪啦:“你身为病人,怎么一点没有病人的自觉?”
“我要是没有自觉,还能配合你让你给我洗手?”苏温言从毛巾架上拽下毛巾,将双手擦干,故意打趣他,“一个保姆气性这么大,凶神恶煞的,小心我解雇你。”
俞亦舟:“……”
这个哑巴能不能不装了,他现在就要跟他吵架!
苏温言仗着他不能开口,转语音又慢,有恃无恐地操纵轮椅出去了。
俞亦舟追在他身后:“你要是再这样,我真的会生气。”
“放心,这次过后,他们不会再来了,”苏温言伸手要去拿茶几上的杯子,想把水倒掉,被俞亦舟一把抢过,只好继续说,“刚刚我已经和叶子忱说清楚,他以后应该不会再喜欢我了,这次的事只是个误会。”
俞亦舟倒了水,洗了杯子,将信将疑地看他。
什么误会能让学生喜欢上老师?
苏温言:“之前你一直没问我是怎么受的伤,现在我告诉你,三个月前我带学生去写生,乘坐的大巴车出了事故,我和叶子忱被困在车里,我让救援队先救他,这个举动可能让他产生了一些误解。”
俞亦舟皱了皱眉。
他当然知道车祸的事,却并不知道事故中的细节,学生们都受了惊吓,描述得五花八门,只有一件事他们说法一致,那就是苏温言是最后一个被救下车的。
但俞亦舟不知道倒数第二个获救的是叶子忱。
苏温言:“人体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在危急关头,肾上腺素大量分泌,会让伤者感觉不到疼痛,大脑亦会在激素的影响下做出错误的判断,认知发生紊乱,记忆出现混淆,在经历重大事故之后,许多人会丧失事故发生瞬间的记忆,这其实是人体的一种自我保护。”
他看着对方:“那个男生永远会记得,在充满血腥味的狭窄的大巴车里,敬爱的师长对救援队说出的一句‘先救学生’,那一瞬间他或许忘记了身体的痛苦,内心的那份敬重在激烈的心跳中升级为更加强烈的感情,让他误以为自己爱上了那个老师。”
“我们不应该因此而对他过分苛责,你说对吗?”
苏温言微微笑着,苍白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平和。
俞亦舟抿住唇。
有时候他真的不能理解,为什么苏老师能永远保持温柔善良。
明明在事故中受伤最重的是他自己。
他却要设身处地地为了一个学生着想,为他种种不礼貌的行为开脱。
俞亦舟心里五味杂陈,他捧着手机打字,敲了又删,删了又敲,最后憋出三个字来:“那你呢?”
“嗯?”苏温言不解地眨眨眼,“我怎么了?”
“你这么心疼学生,谁又来心疼你?”
苏温言笑了,他单手托腮,歪着脑袋看他:“不是还有我的小保姆吗?你说是不是,小周?”
第11章
被他这样认真注视着,俞亦舟不禁心跳加快了几分。
可下一秒,他又反应过来苏温言注视的其实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叫周遇的保姆。
内心的暧昧荡然无存,转而升级为某种酸溜溜的妒意,烧得他浑身难受。
他又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忍不住敲字:“你昨晚……”
“昨晚怎么了?”苏温言疑惑不解,忽然想起什么来,“啊,差点又忘了给学生回消息,你提醒我了。”
俞亦舟:“……”
他想说的明明不是这个吧。
可看苏温言好像真不记得了的样子,他又不好意思继续追问下去了,一句意识迷离时的梦呓,怎么想也不可能还有印象。
算了,就当没发生过。
反正苏温言说的“睡觉”也只是字面意义上的睡觉,都顾住家保姆了,陪着睡觉不是很正常。
是他思想龌龊,不该怪苏老师。
苏温言摸出手机回消息,头也不抬地说:“我饿了,去做饭。”
AI语音不掺杂个人感情:“早饭午饭?”
“都这个点儿了,当然是午饭。”
俞亦舟进了厨房。
苏温言已经很多天没打开社交软件了,一点进去,消息全部999+。
来私聊问他近况的人太多,他实在没办法一一回复,干脆点进专业大群,在群里报了个平安。
他一出现,本来就很热闹的大群里瞬间沸腾,消息刷得人眼花缭乱,他随便扫了几眼,除了跟他说没事就好,祝他早日康复的,更多的人提到了另一件事。
【苏老师,上午有个好帅的帅哥找到学校来了,他是你男朋友吗?】
【胡说八道,明明是保姆兼男朋友】
【那么凶,明明是保镖】
【是保镖兼人体模特兼男朋友】
【所以到底是不是啊,苏老师快回话啊!苏老师!!】
【乱中插,苏老师您的人体模特外借吗?】
苏温言挑了挑眉,回复了问他外借不外借的那条:【私人专用,不外借】
【啊啊啊啊啊啊!!】
【所以这是承认了吗?是承认了吗!!】
【不否认我就当你承认了!】
学生们又炸开了锅。
苏温言果断关掉大群,放下手机,看向厨房里那道忙碌的身影。
这个家伙,宁可去学校吓唬他的学生,也不愿意跟他坦白自己是俞亦舟。
到底在隐瞒他什么?
到底为什么不肯承认,又为什么违背了约定,四年前他们分手时,明明商量好的。
轮椅来到窗边,停在落地窗前,阳光透过玻璃照他身上,又在他身后投出阴影。
刚刚叶子忱跟他说的那番话,和当年俞亦舟说的如出一辙。
那年他被燕华特聘为副教授,准备去任教,而俞亦舟还在上大学。
有人告诉他,在燕华当老师,最好不要和学生扯上关系,很可能惹人非议,影响未来发展,即便是外校的学生。
当时他其实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苏家是书画世家,苏老爷子还在世时,和燕华校长是至交好友,情同手足,校长怎么也不可能在这种事上为难故友的儿子。
可不知怎么,俞亦舟也听说了关于燕华的传闻,主动找到苏温言,跟他提出暂时分手,说不想因为自己影响他的工作,让他落人口实,包括可能出现的“学校对他网开一面是因为他有关系,走后门”这一点。
时至今日,苏温言还清楚地记得那天俞亦舟跟他说过的话。
他说“我还有两年就毕业了,等我毕业了再来找你,我可以等,相信你也会等我”。
苏温言思量再三,最终选择了答应他,因为那时俞亦舟恰好也被选进燕市田径运动队,很快要去参加集训,他们估计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与其这样互相干扰,不如暂时分开,等到各自安定下来,再见面不迟。
两年而已,并不算长。
只是苏温言没想到,他等着等着,居然把人等丢了。
刚分开的时候,他们每逢节日还会给彼此发祝福,过了几个月,俞亦舟就开始不回他的消息,苏温言以为是他集训不能看手机,也没放在心上。
等到了第二年,他就发现自己彻底联系不上他了。
好友被删除,手机成了空号,整个人仿佛人间蒸发。
那时他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俞亦舟可能把他甩了,他说不定早就想和他分手,当年说暂时分开只是借口。
但他还抱有那么一丝侥幸,在俞亦舟毕业那天,他去了一趟他的学校,却被告知对方提前离校了,连毕业照都没拍。
后来,苏温言不再打听他。
直到对方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他终于彻底打消了对他的怀疑。
确认周遇就是俞亦舟的那一刻,苏温言就笃定,对方一定不是故意鸽他的,肯定是有什么事将他绊住了,而且不是小事。
他太了解俞亦舟了,这个一根筋的家伙,如果打算说肯定早就说了,现在还不说,那就是打算隐瞒到底。
所以,他也不打算主动去问。
他倒要看看他能装到什么时候,就当是对他不坦诚的小小惩罚。
*
吃过午饭,苏温言要回卧室,被俞亦舟拦住。
“一个小时后我叫你,”他打字道,“今天的康复训练,别忘了。”
苏温言表情怪异:“你就不能放过我吗?我今天起得太早,下午当然要多睡会儿,别叫我了。”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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