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自己被哥哥困了五年,他从来没有自由过,他从前的那些自由不过是建立在哥哥的容忍之下。
簿泗第一次意识到这样的事实,他直到今天才重新获得自由。
开心到要起飞,但他的五官无法做出快乐的表情,簿泗急于用肢体动作做些什么,他想要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可惜那些看不清楚内容的记忆教不了他如何表现出来。
但簿泗记得该怎样用动作诉说爱意,像他的妈妈告诉他的那样。
簿泗倾身向前,单手便环住了宫三昼的腰,另一只手搂住他的后脑勺,将宫三昼抱紧了,塞进自己的怀抱里面。
终于可以将自己思念了如此之久的人拥在身体里,既跑不掉也不会离开,簿泗两只手臂上的力道忍不住加重了,可他又担心弄疼了宫三昼,就只稍稍放松了些,将宫三昼的头按进了自己的肩颈内,揉着他香软的头发。
宫三昼默默地承受着骨头上的疼痛,他想,他的梦想已经成真了。
“对不起。”簿泗闷闷地说着,他的声线冰冷依旧,可真挚的感情为他的声音填充了色彩。
宫三昼愣了愣,想抬起头来看看簿泗的表情,可簿泗抱紧了他,不肯让他看。他知道自己身边那些关心他的人,没有一个人愿意他和簿泗再有多余的接触,如果可以的话,他们更愿意把他蒙在失忆里一辈子。
但宫三昼不愿听从,他清楚,他宁愿惨死在此刻,也不愿意平安的终老。
“我想你。”宫三昼抱住了簿泗的腰,没有回答他的歉意。
明明他已经和簿泗差不多高了,现在没有穿衣服,他的身躯也是看得见的精壮,腹肌二头肌一样不少,但被完整包裹住的感觉让他舒服地找不着北了,他毫无顾忌地展现自己的脆弱。
得到了另一句答复的簿泗静静地听着,在他的记忆中,这是第三个人跟他说这句话。
比起簿良给他的懵懂亲情,簿允冉给他的变质兄弟情,簿泗更听懂了宫三昼的表达。
因为他也感同身受。
“我也想你的。”
说完这句话,簿泗就将宫三昼从怀中拉出来,他从衣服下面拿出那个蓝色的档案袋。
簿泗指着上面的内容,让宫三昼翻开来看看。
“是我做的。”簿泗说着承认的话语,眼里也蔓延上了沉痛的情感。
宫三昼摇摇头,没有去翻开那个档案,“我早就知道了。”
簿泗瞬时瞪大了眼,那稀少的睫毛向上翘起来,他的表情就像画中的人,含蓄又夸张。
“我相信你。”宫三昼抱紧了他,语气比宣誓更庄重。
第265章 谈
簿泗愣愣地回望着他,半狭的狐狸眼都瞪圆了。他无法相信自己竟然能够如此轻易地得到原谅。
忏悔是何物,簿泗也是到了今日才得知。他自觉地将自己囚入苦涩牢笼中,现今还多受点内心折磨,就被受害者无罪释放了。
明明簿泗都已经做好付出同等代价的准备了,空气突然凝滞,这下轮到他想把宫三昼从自己的怀里面抽出来,仔细瞧瞧宫三昼现在究竟是什么表情了。
簿泗不愿意宫三昼是对他妥协的,做下那种事情,又怎么能被真心原谅呢?
宫三昼也不愿意把脸露出来,他的十指死死地抓住簿泗的睡衣背后,他忘记自己是赤裸的了,只收起长手长脚,蜷缩身体藏在簿泗的胸前。
在一番拉锯后,簿泗率先松了手,宫三昼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偷偷地叹了口气,其实连他自己没有听到那点呼吸,但是簿泗听到了。
被铁钳一样的力道强硬地从温暖拥抱中掰出来后,无处躲藏的宫三昼茫然地看向簿泗的脸,感情刚刚的拉扯只是前戏而已。
簿泗抬起头,单手握住宫三昼的下巴,把他的脸拉下来,簿泗再凑近过去,仔细地观察着宫三昼的每丝表情,可惜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他看不懂宫三昼的内心。
他可以看穿任何人的心,却读不懂宫三昼的心。
这段没有记忆的执拗感情,在对方情绪不强烈的情况下,总是要迷惘的。
“你有什么,要说的?”
簿泗低头思索了片刻,决定由自己来问出口。
簿良曾经教过他,在实验中,若是有什么不舒服,就一定要说出口,让簿良知道,她会加以改正。可如果藏着掖着,时间久了,簿泗就会觉得簿良是故意弄痛他的。
人类间的误会,这个词就是这样来的。
听到簿泗预备敞开来的问话,坐在簿泗腿上的宫三昼低下头来,俯视他。
宫三昼的脸上仍是一副不谙世事的表情,纯洁又诱惑,明明四肢修长,还有六块腹肌,偏偏在做出这种模样后,那张脸又奇怪得很和谐。
簿泗盯着他的脸,想到了簿允冉说的话。他跟妈妈,长得有些像。
“没有的,没有说的。”宫三昼凝视着他,又转移视线。
簿泗终归看懂了宫三昼闪躲漂移的眼神,这是在说谎的意思。
他也注意到宫三昼因为干燥而抿了抿的嘴唇,这样是犹豫、紧张的意思。
他留心宫三昼的所有小动作,却仍不大看得明白宫三昼的潜意思。
“我不懂。”簿泗没再猜测下去,他摇了摇头。
簿泗想不出来从前的那八年,他们到底是如何交流的呢?
“说吗?”
这次的问句语调是向下的。
也许簿泗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但宫三昼想得太多了。
宫三昼眼中的簿泗是遥不可及的,孤傲又高冷,一言不合便会生气,还会离开。他总是会对态度转冷的簿泗感到惶恐,刻进灵魂里的讨好已经成了是他的本能。
就像他们五年后的第一次见面,连宫三昼自己都想不到,他居然企图用可怜兮兮的姿态去博取关注。
此刻,宫三昼觉得簿泗肯定是不耐烦了,他的眉头微蹙着,喉结上下滚动几下。
“我……”宫三昼急急地说了一个字,又停顿了下,接着像是鼓足了勇气,语气间示弱,“你还会走吗?”
这才是宫三昼最想知道的,问完后,他毫无自信地垂下头,又抬眼偷偷看簿泗的反应。
簿泗没有立即回答宫三昼的问题,他的目光被宫三昼的眉头吸引了。
在簿泗看来,宫三昼的眉毛是非常的可爱。当宫三昼委屈巴巴的时候,他的双眉便会呈倒八字,两边虎牙会顶着他的唇侧,似乎噘嘴那样,可他对此毫无所知,所以总是会在簿泗面前端着,不知道自己其实早已穿了帮。
宫三昼想听到答案,但又害怕拒绝,于是缩着脖子、伸着耳朵,那样子让簿泗控制不住地上手摸了摸他的头。
动作只是眨眼间,入手的触感比簿泗想象中的更加柔软。
宫三昼的头发又黑又亮,经过江盛楠的修剪手艺,更显得松软柔顺,簿泗对此虎视眈眈许久,只是没太敢上手。
这个突然的摸头动作过后,两个人都呆住了。
在簿泗的记忆中,他这是第一次朝别人做这个动作,可他的手势娴熟,肌肉记忆像做过无数次。
他还知道要逆着宫三昼的头发长势去搓,把长长了挡住额头的刘海抓到头顶上去,这样就能够看到宫三昼藏不住暗喜的双眼了。
那里面有星光在闪,像是广阔宇宙中最耀眼的两颗行星。
他还是喜欢宫三昼这样一眼就能看到低的样子,不用再去多疑猜测。
“我不会再走了,但是我要找回记忆。”簿泗说着,把宫三昼的头发全部弄乱了。
簿泗不知道宫三昼现在还记得多少,但他本人是比宫三昼更加清楚他们过去的某些记忆。
那时候的簿泗如此不堪,曾对宫三昼做下那么残忍的事情。
可即便心中悔恨无比,簿泗仍想找回丢失的记忆。
不论如何,他也不需要脑内虚无缥缈的闪现画面、和寻不出由头的感情。
“我们五年前分离,是我哥哥做的,他拆散了我们,我也伤害了你。”簿泗坦白说着,又捏了捏宫三昼的的两颊,这里的手感比头发更软嫩。
“没有的。”宫三昼摇了摇头,与簿泗对视着,他在细细地察看簿泗的内心。
“我有的。”簿泗在看到宫三昼小心翼翼的态度后,心中的戾气更重一分,他语调下沉,侧身去拿起那份蓝色档案袋,高举到宫三昼的面前。
“我确实对你做过的,而且,还不止这个,还有更多,非常多。”
“我不想你再害怕我,我要想起来。”
宫三昼默默听着,看也不看地推开蓝色档案袋,黑瞳里满是簿泗看不懂的颤意,他每每与簿泗说话都是商量里带着乞求,“我不要记忆,不行吗?”
“你都知道了?”簿泗以为,宫三昼是因为了解了过去他曾做下的事情,所以才不愿意想起来。
宫三昼摇头否认了,他把档案袋从簿泗手里抽出扔掉,又急急地抓住簿泗的手掌,“她们有告诉我一点点。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可以了,只要我们不再分开,过去就不重要,相信未来的记忆会更好的,对吗?”
簿泗这下听明白了,原来宫三昼早就知道他过去是怎样伤害过他的,可他竟想包庇一个凶手。
“你不想记起来吗?因为我?”
宫三昼即刻感觉到簿泗的手指在颤抖,他停滞一瞬,立即收紧掌心,不让人离开,“我知道你想我记起什么,我都知道,但我不害怕你的。我现在也不用再做选择了,五年前我就已经选好了。”
听着受害者的安慰,簿泗感觉到喉咙眼里堵住的窒息感,一时间无法说出话来。
他们之间的羁绊来得莫名其妙,没有记忆,就只凭一种摸不到的感觉,再用宫三昼的精神力弊端来连接,让宫三昼为他们的感情付出所有。
这样对宫三昼来说,太不公平了。
簿泗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接受宫三昼心甘情愿赴死的心意。
“不行,要公平。”簿泗抬起一只手,大力地弄乱了宫三昼的头发,又帮他一根一根摆正。
宫三昼顺从地让簿泗在自己的头顶上拨来拨去,他认真思索着,等到簿泗停下手后,他才轻声问:“我不要公平,可以吗?”
簿泗揪了揪他的发丝,当做否决了。
“那、那我们要怎么找回记忆?我们两个……是因为你的哥哥吗?”宫三昼叹了口气,他已经拒绝了簿泗两次了,不能再拒绝下去,会惹他生气的。
得到想要的答案了,簿泗揉捏手下头皮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满意地看着宫三昼,点点头,“他是精神系异能者。”
宫三昼了然,难怪蒋沛儿做了那么多次催眠,都记不起在薄荷岛上发生了什么,精神系异能者的催眠是无法攻破的。
“他愿意把记忆还给我们吗?”宫三昼至今记得簿允冉厌恶的眼神,那里饱含的恨意一见就难以忘记。
簿泗疑惑地看着宫三昼,摇摇头,“他不可能愿意的,他已经死了。”
在簿泗轻描淡写的语气下,宫三昼霎时间懵了,他逐字解读着簿泗的话,最后才确定下来。
簿允冉,死了。
这简直如同天方夜谭,那天在Y基地簿允冉吐了血,一下子带回了簿泗的心神,而且在李春光的讲述也证实了簿泗很在意他的哥哥,所以宫三昼压根不敢去B基地抢人,他从不觉得自己在簿泗心中能比得过亲生哥哥。
但现在,簿泗不痛不痒地告诉他,簿允冉死了,他本来最顾虑的人没了,他怎么敢相信呢?
簿泗注视着宫三昼惊疑不定的脸色,忽地淡眉微皱,他重新伸手抓住宫三昼的下巴,将人拖到自己的掌控范围内后,又补了一句话,语气甚至带点上扬,“你想要他活过来吗?”
听到这句话,宫三昼浑身上下的刺都骤然竖起来,寒意渗透他的背部,他觉得害怕了。
第266章 第一次平等
原本这么重要的哥哥,竟然能够说杀就杀了吗?
还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询问自己的意见,再决定要不要让簿允冉活过来?
宫三昼没有任何关于簿泗的记忆,他突然发现,自己压根不知道这个男人是什么样的人,他对一切都一无所知,是灵魂中一股近乎病态的执拗,让宫三昼拼命地寻找簿泗,想对着簿泗掏心掏肺地奉献,想匍匐在簿泗的脚下安睡。
簿泗紧紧盯着宫三昼,盯得宫三昼害怕地朝后退了一步。
此刻的宫三昼未着寸缕,簿泗极锐利的眼睛也见到了他皮肤上的鸡皮疙瘩。
他在害怕?
这样的模样是簿泗最熟悉的了。
他可以在每个人身上见到,包括簿允冉,但簿允冉不会表现在表面上,他只在簿允冉的精神内核里面感受到过惧意。
但宫三昼不一样,簿泗没办法看懂他,他的一举一动都超出自己的意料之外。
簿泗甚至想不通是哪里让宫三昼感到了害怕,明明之前还不是这幅模样。
难道是因为自己杀了簿允冉吗?可他也可以轻易让簿允冉重新活过来,有什么可恐惧的?
死亡对簿泗来说是轻易的,落在他手里的人,他想要人活,人便死不了,想要人死,人便不可能活。
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
无论内心再暴躁,簿泗都控制住了自己,勉强保持表面的冷静。
宫三昼不是他可以肆意对待的对象。
簿泗克制地缓步踱过去,保持最近的距离,温柔地,轻声地问:“是不是我做错什么?”
不要惧怕我。
“如果你想要我哥哥活过来,我现在就可以去做。”
他再也不会有机会伤害你。
“只要你想,我就会去做。”
所以,不要惧怕我。
簿泗自己都不知道,他那双冷凝的金色眼瞳正在颤动,比被乱石投入的湖面还更波澜壮阔。
宫三昼怔怔地注视着他,看着他克制的行止,整颗心竟逐渐平静下来。
蒋沛儿曾经和宫三昼说过,在赶往月光森林的路上,簿泗也曾经杀过宫三昼一次。按照簿泗以往的脾性,也许还不止他们亲眼见证过的一次,可能还有更多次。
空间异能者的弊端便是凡事容易想太多,赖笙便是深受其扰的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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