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仔细地思索之后,沈缜选择了让赫连归城替她将林夜北逼至绝境。
仍旧是那句话,她没有时间了。林夜北是邪修没错,但他有着“魔尊”的名头,自封也好他说也罢,总归这个名头在邪修中被叫了开来那么就意味着这人绝非好相与的。况且,其他邪修模样都不人不鬼,林夜北却能保持“完人”模样,可见他的厉害。
要取这样人的气运,仔细筹谋当然不是没有机会,可——
她没时间了。
依照赫连归城所说,剥夺灵器最好的时机便在今年六月,如今剩下三个月不到,她尚有一堆事情没有安排完,又怎会有时间去设计林夜北?以及,她没有丝毫把握三个月便成功。
沈缜低叹一声。
随着这一叹,胸腔里压抑许久的痒意便溜了出来,她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咳了许久,好不容易平复,等慢慢擦干净唇上血迹,抬眸便见立在几尺外的人。
“耶律。”沈缜并不惊讶。
耶律顿珠低头:“北一拜见主人。”
沈缜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再低眸瞥了眼腰间坠着的三色羽,颔首:“走罢。”
二人向院外去,耶律顿珠稍稍落后沈缜半步,一路讲近日的事情:“剑阁山中昔年选址处已全部建造完毕,依主人所言,在深山中之人皆已搬迁出、入住其中...
“...诸国今季盈利颇多,以后东海国为首,琉璃最盛、香水其次...
“...之前的言论已然沸腾,多郡獬豸楼粘贴告示,言会思量与民相交...”
沈缜跨进暂时用作书房的屋子。
耶律顿珠该上报的也差不多说完,垂首安静立在一旁。
须臾的寂静后,沈缜开口:“十二月,若是没有等到我的踪迹,你与其他首一商量,将鸦雀交予镇国公主。”
耶律顿珠震,猛然抬头。
沈缜瞧见他微张的嘴唇,笑:“想说什么?”
耶律顿珠哑声。
他其实有很多疑问想说,但到头来临嘴边只变成一句:“...那少主们...”
沈缜了然他口中的少主是自己的学生——兕子和阿由,但恰是如此,她看出了堂下人此刻不宁的心绪。
“耶律,你是北一,你当知道,对于帝王而言,一支近乎‘无所不能’却不在她手上的力量将会面临何种境地。”
耶律顿珠默:“...属下愚钝。”
“不是愚钝,是害怕了。”
沈缜轻声,“可北一,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
耶律顿珠与女人视线对上。
沈缜轻笑:“不过就是回到朝堂去,而你们...本就是自那里来,不是么?”
第122章 一些往事
北国风如利刃, 一刀刀割上花期的衣裙。
她跟着师兄们走到小院,看赫霄师兄敲响房门,再看房门打开、丛师妹走了出来。
女子的身形较之前消瘦了些, 但面上神情一如往常,美目里带了点温柔的笑意,轻声开口:“师兄。”
又看向花期微微颔首:“师姐。”
花期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赫霄道:“丛师妹,师叔想见你。”
丛绻点头:“好。”
她没多做什么,很轻易就出来到廊下、关好房门,一副随着走的态度。
一行人便这样沿着花期他们过来时的路回去, 赫霄在最前,丛绻稍落后他一步,其他弟子坠在后面, 花期在队尾。
那前方的女子脊背挺得极直, 花期目光漫无目的间落到她腰侧被玉带勾勒、似欲展翼而飞的金乌上,不由怔怔。
......丛绻是她见过将校服穿得最好看的同门。
这样一个同门,甫一入太阿“惊才绝艳”之名便传扬十峰, 性情温柔好相与, 个性谦恭知分寸,为什么...为什么会如此呢?
花期微微耸动了下鼻翼,按下眼中的湿润。
下山九月有余,一开始丛绻提出独自有事离队的时候,花期不是没问过她去做什么, 每每得到的回答都是相逢旧友, 但这旧友......
隐隐的威压袭来, 花期整顿神色, 随师兄们跨入堂中。
赫霄恭敬:“林师伯、雷师伯、瀛师叔,丛师妹已带到。”
丛绻垂眸, 躬身拱手:“弟子见过师伯、师叔。”
堂上,瀛则看向站在一边的诸弟子,开口:“你们下去吧。”
花期愣,但赫霄等人已经恭声应好,她也只得跟了出去。待到几人走后,瀛则挥袖掌风微动、大门刹那闭合,屋中昏暗下来。
在这昏暗里,丛绻静静垂首立在原地,神色平静。
淡淡的光透过门扉扬在她身上、拉长了她的影子,明明一身赤缇红的锦衣,穿在她身上却只显清冷。
坐在中间的林如霜首先开口:“抬起头来。”
丛绻抬首。
洒在她身上的微弱日光随着这个动作流淌,再打了一点在她脸上,明暗便自鼻梁相分,姣好容颜一半隐在昏暗里,一半藏在明光中。
林如霜手指捻了捻,扬眉:“不逃?”
丛绻声色无波:“请师伯明示。”
“呵。”上首三人之中坐在中间的雷惊云冷笑一声,也懒得和一个弟子纠缠,直接自乾坤袖里掏出副卷轴,“啪”拍在桌上。
林如霜被这粗犷的动作惊了一跳,无奈苦笑:“师弟,此乃仙器,好歹珍惜些。”
他又转过头去,上下打量了眼堂下不卑不亢的女子,饶有兴趣,“上清功学到第几卷了?”
丛绻目光掠过桌上那缠着丝丝凉气的卷轴,欠身,“回师伯,弟子愚钝,才至第五卷。”
“第五卷?愚钝?”林如霜颇有讶异,随即失笑,“若吾没记错,你入我门中尚不到十年,这就学到了第五卷,根骨确实绝佳。”
“难怪啊,师妹总夸你,说你是天生的阵法苗子,想来,你确不负当年初入我门中时天资的好名声。可——”
他话题一转,“既是天纵之才,那么,是受制于人,还是...自愿为之?”
丛绻抬眸定睛:“敢问师伯何意?”
林如霜又捻手指:“不说?”
丛绻沉默。
她的沉默已然给出了回答,林如霜眸中划过冷厉,又兼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倦意,他往后靠了靠,沉声:“雷师弟。”
雷惊云早等着这一声,就在林如霜话音落下的刹那扬手——
桌上卷轴飞速展开随他指奔向堂下,须臾之间构成四四方方卷盒将堂下人包裹其中,延展出来的卷轴腾上半空,白纸里浮现起光幕。
不大但打理的十分漂亮的小花园里,一夷女正在哼夷地歌。她眉目深邃、鼻梁高挺,眼珠有淡淡的蓝色,发丝编成一绺,温婉垂在肩头。倏尔,画面飞速跳动,那夷女面色灰白,虚弱躺在床上,含笑流着泪。
林如霜眉头微皱,他曾游历神州数年,也听得懂一些夷语,轻而易举辨认出了这夷女口中喃喃字眼的意思——小绻。
丛绻。
另一旁的瀛则也有点讶然:“丛绻的相貌...倒看不出来是夷人的后代。”
光幕继续。
儒生模样的男人匆匆闯进门,身后跟着的老嬷亦疾步过来,男人说着些什么,忽而转身,神情懈怠下来两分,扯起了抹笑,拉着一个年幼的女童温声劝慰——
“女郎莫怕,不会有问题的,我们马上就会离开......”
又站起身居高临下:“主公于吾恩重如山,吾儿当懂得思报之理。”
再柔和了两分神色,“此次,是为父欠你,阿丛,放心,为父寻到机会一定会来救你。”
观看的三人眼中皆是叹息。
声声哭喊、哀哀凄鸣,七八岁到十四五的一水儿少女被送进楼里,抹着粉的嬷嬷站在最前面,一字一句立规矩。
寅时起练功,稍有不如意便一顿责罚打骂,又一日匆匆而过的光景,教坊司门被打开,吊着嗓子的男声高高在上:“圣人有旨,着选三十二人赠予南乾。”
......千里跋涉,兵丁们垂涎、几乎是冒着绿光的眼睛。
画面纷转,一日帐中众女子惊醒,发觉睡在中间的一少女衣不蔽体、下身难堪、瞪目早已死去。
她冰凉的尸身被官兵掐住脚脖子,像拖牲口一样拖了出去。
又是辗转,繁华江陵。
老鸨打了水来将新入楼的每一个少女都洗了干净,最后对着画面目露惊喜:“好苗子!”
琵琶声声阵阵,衣裙扬起复落。
淮水之畔张灯结彩,烛光朱影里热闹喧嚣。
“百金!”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她就叫姑射!”
光幕上,定格了一张俊秀、但被酒气色/欲腌得满满淫/荡恶意的男人脸。
卷轴开始剧烈地震动。
雷惊云眸色复杂,但没有丝毫犹豫伸出手,祭出灵力汇向卷轴使其平息。
画面继续,楼下人,一唱一和夷语歌。帘后立在窗边的男人转过了身,他轮廓分明,很容易便知其双亲中必有夷人。
再往后,光芒飞速跳动......
布满恶意的男人嘴脸。
不可一世的叫喊声。
大雨,满天的大雨。
大雨陋巷中,撑伞的来人。
堂上三人视线微凝。
第123章 再度相见
丛绻知道自己于仙道一途实在渺小, 可她从未想过原来渺小至斯。
似蚍蜉撼树、蝼蚁搬象。
符咒阵法铸就的金笼、曾存在于那位魏师姐记忆里的金笼,现下关着她,让她如落败的俘虏一样尊严尽失, 手腕脚踝皆拷着沉沉枷锁。
衣衫狼狈地仰躺在地面,女人好像刚从水中捞出来一般,额头到指尖尽是寒汗,她周身看不见一点伤口,但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此时的五脏六腑如在油锅、被煎炸得痛苦难熬。
那奇怪卷轴碾碎了她的四肢百骸,这金笼的符咒阵法又压得她脏腑几欲破裂。
可丛绻如秋波的眼中, 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却是在笑。
有彻底放下的轻松,并着难以言喻的解脱。只是昏沉思绪里, 偶有几缕划过——诸事发酵至此, 太阿如今怎样?众仙门作何想?云衍君是否还会再插手?以及......沈缜的计划又到了哪一步?
沈缜......
一浪一浪泼来的痛苦浪潮里,最后她满心满眼,都是那夜大雨瓢泼中的清贵身影。
时间流逝, 放在那一边架子上的烛火燃尽, 屋中陷入沉沉黑暗。又天光明、又暮色至,没有人再来给她送饭食与水,痛苦和渴让丛绻慢慢蜷缩起了身子,侧躺着紧闭双眼无意识呢喃,然后在一声轰然巨响中, 她被揽进了一怀温热。
几滴湿润落上丛绻双颊, 她下意识舔舐, 舌尖抿到咸味。
是什么呢?
女人已经无力思考。
呼喊声遥遥传来, 有人在她耳边不停聒噪,紧跟着没有咸味的湿润沾上她的嘴唇, 身体的痛楚也渐渐缓和......
五感终于不再被痛觉霸占,迟钝的思绪认出了熟悉的药香,丛绻潜意识里放下心来,昏昏睡了过去。
**
庭院中的树下停着一架轮椅,轮椅上的人面色苍白若纸、眼睛里尽是血丝,她慢慢叠起了染血的手巾,看向院外踱步而来的人。
赫连归城与她相视,目光又落到其空荡无物的腰间,容貌冷艳的仙君眉心微蹙、顿住脚步。
须臾,天地大改,一片茫茫白雾。
赫连归城瞧着眼前人:“道友做了什么?”
沈缜扯了扯嘴角扬起一抹歉疚的笑:“抱歉,前辈,丢了您赠我的三色羽。”
她拱手:“是晚辈的过错,还望前辈不怪。虽知价值难以相比,但人间之物若有需要,前辈皆可开口。”
赫连归城眼角微挑。
那三色羽,其上附加了她的境域之力,可随心意展开以暂时避开灵器探查、可化为坚不可摧的盾以抵挡严重杀机,作为境域的主人,分出去的境域受创,她自然有所感应,故而匆匆赶来。
可倒是没想到,竟完全被毁了?
面前轮椅上的人看起来并不好过,她紧绷着的身体像是在承受什么巨大的痛楚,赫连归城心下有所猜测,眸光不由复杂起来,“你...带回了她?”
抬眼望向后面庭院,虽然微弱,但也可感受到除却魏清妙两人的第三人存在。
太阿诸人不是傻子,当循着门中弟子给的线索一路追查却撞上了其他宗门之人,尤其还是沈映光与赫连归城,此般情境,一定会产生疑心,也一定不缺查清来龙去脉的手段。
但问题就在于此,一旦得知这门中弟子也是策划此事之人,施加于她的惩罚就不会少,若以那魏姓弟子所说的太阿往事,那多半只会留下一口气。所以......
赫连归城又问:“你将她的伤移到了己身?”
虽不知对方是怎样敌过太阿几位峰主大能将人带了回来,但赫连归城下意识觉得这不会折损她到如此地步,更有可能的是这人用了什么办法接过了太阿酷烈刑罚的伤势,以求速速救活那位她珍重的女子。
沈缜不打算对着仙道第一人勉强隐瞒,向后靠在轮椅背上,微微舒展眉眼,“前辈洞察秋毫。”
“......”赫连归城不赞同,“吾记得吾最开始便与道友说过,若要图承三十六道雷劫性命尚存,你的身体精力都需安好,方有一试之机。”
沈缜不置可否:“可前辈也说过,六百年前的那个人一点也不想脱离灵器,灵器给了他力量,若非前辈宗门那位大能的牺牲,雷劫根本拿他无法。晚辈要走的路从未有人试过,我欲与灵器分割,便是将灵器助力化作仇人,又有三十六道雷劫,再好的身体精力估计都扛不住。”
几乎就是一个身死魂消的下场。
六百年前,那位湛卢宗掌门首徒以满身道行开祭坛求问天机,最终得到了两个答案。第一,测算时日,以上百修士之命引三十六道雷劫,令身怀灵器之人承受雷劫,若她自愿把灵器剥离,雷劫便会如他所愿;第二,若他不愿,那么只能让一个人进入第三十六道雷劫中——那是最凶的一道,亦是灵器与它的宿主为保命结合最紧的时机,在那时杀死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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