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由高兴:“做完了!”
“哦?”沈缜挑眉,“那——”
她想说点什么但又瞧见一旁正握着书卷的女人,便改口,“那我们去校对一下吧。”
“小学生很棒,”沈缜咳了咳笑意吟吟,看谢容,“大学生也要努力哦?”
“......”大学生满面绯红更甚,含羞带嗔地睇了一眼。
然沈缜刚说完便被阿由拉着问东西,恰巧错过了这瞬间。
兕子跑过来往自家娘亲怀里钻要亲,谢容收了那点外露的娇意,神色温柔亲了亲女儿,又在阿由的热情中亲了亲她。
“走吧。”沈缜失笑看着两个小孩,对谢容颔首示意,率先出门。
等到屋中静下来,谢容用手背抚了抚发烫的脸,眸光怔怔。
......
日子就这样过了下去,平平淡淡,但谢容很喜欢很喜欢。
她往往上午学医,下午自由地做些什么。曾经听人说谷中节气原本一直在春天,但后来不知为何改成了如外界般的春夏秋冬,于是偶然一个雨天,谢容在湖边的长廊尽头见到了再未出谷的沈缜,后者面前停了一盘棋,见着她笑邀:“女君可愿手谈一局?”
自是愿的。
那人的另一侧是雨幕里的清湖,站在长廊这边看过去,只觉得她好像与山与水与蒙蒙的雾共成一幅墨水画卷。
谢容行了过去。
她执黑子,沈缜执白子。
两色棋子开始在方寸棋盘上厮杀,沈缜原本温和的神情在双方交锋了几步后微变,眼里露出惊喜与兴趣,背也挺直了许多。
这情绪变化落进了一直关注着她的谢容眸中,女人微微怔愣,顷刻眸色便软了一些。
但手下杀伐攻势更甚。
最后这局棋以沈缜被围堵杀了个彻底而作为结尾。
向后靠上轮椅背,沈缜望着对面的女人,眉眼舒展,“女君好厉害。”
谢容睫毛颤了颤,偏眸,口中平淡:“医师也很厉害。”
?
沈缜哭笑不得:“倒也不必...这话着实没什么可信度,女君都不愿看着我说。”
“......”
谢容抿了抿唇,还是转过了头。她注视着对面人,顿了会儿,有几分认真,“很可信。我不过以方寸之地为棋盘,但医师是以天下之地为棋盘。”
“为天下女子谋福祉,是前所未有之事,此中艰难实多,何况医师...是天人。”
沈缜唇边的笑意敛了敛,但很快,溢上了新的笑。
“女君听说了?”
“嗯。”谢容道,“家兄来的书信中提过几句。”
所以她清楚了为何沈缜会长留在山中,外面又发生了哪些堪称震动神州的大事。
沈缜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淡淡:“我助公主占衮州,天底下说什么的都有,唯独没有为女子谋福祉。”
“狼子野心、牝鸡司晨,为国为民、巾帼英雄...皆为利益。”
“得到了什么算利益,要守着什么观念伦常也是利益。只是那些人的利益都与我不相同,女君,”沈缜放下瓷杯,眸色深沉而温和,“倒是你不寻常。”
谢容定定看着她。
沈缜眼里的光肆意起来,“原以为得了棋友,但怕女君嫌我棋技不够。却没想到咫尺之间竟有子期——”
湖风荡起了她额前的发,谢容听见她说:“不知缜可否腆颜,做女君的俞伯牙?”
......谢容又听见自己回答:“...好。”
伯牙子期,沈缜谢容。
也很好。
事实上她们确实很能做朋友。
谢容开始跟着沈缜酿酒,短褐布衣;也开始跟着沈缜种花,种下的花开好便入了酒;她被带入了那座宏伟大殿的第十楼,这一层全是陈列整齐的医书医方病例。再往上一楼,沈缜说:“那是诸仙门的仙史。”
谢容说不清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思上去翻阅了些,可很多书里都明明白白记载着修士莫要多干预人间因果——特别是国运,可是沈缜......
每一次撞见沈缜或咳嗽或头疼,谢容都会想,莫非这就是干涉国运的代价?
如果可以的话,如果可以的话......
她的女儿日后说不定能活在一个更好的人间,谢容想,她愿意替沈缜承受报应因果。
又一年暮冬早春。
谢容凭栏眺望夜幕里的远山,想起来她已经有三天未见到沈缜。而最近...她低垂眉眼。
最近山谷里有些传言。
这个传言说的人很少,少到谢容也就听过那么一次,可也就是这一次摄住了她的心神——
他们说,沈缜很喜欢兕子,对她也很好,是想让兕子做女儿继承鸦雀和剑阁山、娶她做新的夫人。
传言荒谬,荒谬至极。
可在看到许多次沈缜和兕子相处的画面时,这荒谬的传言就会牵动谢容的心神。她没有办法骗自己,她分明...也在期待着什么。
人生二十余年,谢容从不知她会欢喜上一个女人,且自甘放逐着沦陷,沦陷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夜色冷清。
立在栏杆旁的女人拢了拢双臂,转身下楼。
谢容沿湖随意走着,不知走了多远,忽闻一曲凄哀的笛声。那笛声断肠,几乎霎时就勾起了她心中百转的哀愁,沉浸于其中又往前走了走——
女人顿住身形。
远远的,可不妨碍谢容知晓那是何人。
天上圆月巨大,落在湖中又是一轮,那湖边人就在水中月之侧——
水中月,梦中人。
谢容眼睛涩然。
她第一次不想做沈缜的子期。
那笛声,分明是浓浓的思念,思念相逢、思念相伴、思念耳鬓厮磨缠绵......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人会让沈缜这般思念呢?
只有她的夫人。
往常五感敏锐的天人,那一晚并没有察觉到湖边出现了另一个人。
第133章 番外.谢容
山中不知岁月。
那一次无意撞见沈缜吹笛后, 谢容便当不知。但过了一段时间,这人似乎得到了什么好消息,整个人轻松下来、颇有些闲情逸致, 白日里问谢容:“我记得女君擅箫?”
谢容从书中抬眸:“医师曾赠过我箫。”
沈缜笑:“我的笛子尚可,所以,可以合一曲吗?”
“......”
谢容默了默,放下书,“好。”
她们在屋中开始尝试,沈缜让谢容径自吹, 她来合便是。谢容选了一首梅花三弄,垂眸将箫口抵唇。
箫声悠扬,小顿之后, 她听到了清冽的笛声。
和那一晚大不相同, 这一次的曲子亦有分别之意,可谢容听得出来吹曲子的人并未注入太多感情。
她睫毛颤动。
......谷中人说,那位夫人不会再回来了。
真的...如此么?
等到一首合奏完, 沈缜放下竹笛, 眸中有两分探究:“女君有心事?”
谢容心中一跳。
但多年来养出的沉稳性情让她处变不惊:“...我想,医师对兕子阿由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险险含糊了过去。
沈缜没有再问,但神情却是若有所思。
谢容瞧着这人,面上不显, 但藏在案下的手却攥紧了玉箫。
她庆幸又失落。
日子继续悠悠流淌。
春去秋来、夏走冬至。
一夜薄雪覆湖边, 谢容望见了圆月下吹笛的人。
她风骨绝世, 墨发上沾着雪花, 怀里有几枝红梅,是天地间唯一的亮色。待到一曲吹罢, 回眸看来,弯了眉眼。
“女君?”沈缜唤。
等到女人近前,她看了她一会儿,忽而笑,“不知...女君可愿去看看神州江湖的风景?”
“行万里路。”
医师对兕子阿由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雪月中,谢容心口轰鸣,对上那双清亮的眼眸,怔怔。
雪色。
月色。
天地间,她只看得清楚眼前的绝色。
**
沈缜再度入世,当然是有正事要办的。
“但不急。”沈缜道,“夫人只管好好游玩便是。”
“......”谢容绯红了脸色。
她们一行人自剑阁山南下再西行,过乾国入元国地界,沿途见了武夷山之巍峨入云、嘉陵江之浩浩荡荡、又见由捕鱼聚集的水上村落、再有以宗族为重的山中隐民。
乾元边境城里,沈缜买下了一个小姑娘所有的花,后者知晓自己是占了大便宜,涨红脸嗫嚅着,最后说要教沈缜编花环。
“好啊。”沈缜痛快应下。
她的手本来就很巧,看了几遍就囫囵学了个大概,首次编出来的花环卖相就非常不错。小姑娘笑得很惊奇,又很高兴,建议道:“郎君可以把它送给您的夫人!”
沈缜微怔,须臾了然失笑。
什么啊...她现在可不就是郎君的模样。
五感的敏锐让她早注意到谢容拿着东西走了过来,她抬头,将花环递了出去。
谢容身形一顿。
沈缜指了下旁边的小姑娘,无奈笑:“第一次做,夫人不要嫌弃?”
“......”
谢容放下手中买给沈缜的酥饼,接过花环。
“不嫌弃。”
很喜欢。
她温柔了眼眸,揉了揉小姑娘的头,从荷包中取出一块蜜饯,递给她。
“谢谢你。”
车队最后进入了八籽镇。
既然是做“夫妻”,两人自然要睡同一间房。做这个决定前沈缜难得犹豫,她唤住了谢容,在对方疑惑的神色里沉默了会儿,还是决定将有些问题说清。
“女君。”沈缜用了本声,“不知你是否听闻过,我曾有一位...妻子。”
谢容睫毛一颤。
沈缜看着女人平静的神色,顿了顿,继续:“我喜欢女子,虽待你为挚友,但与你同床而眠也属冒犯,是我事先考虑不周。不若我让人在屋里设一间密室,往后我便居于密室中,可好?”
“或者,”她想了下,又道,“分房也可,让人多注意些后院便——”
谢容打断:“不必。”
沈缜顿:“...嗯?”
谢容抿了抿唇,“你欢喜女子,可你也是女子,难道我二人同床,你便要对我做些什么吗?”
“......”沈缜尴尬,“自然不会。”
“那,”谢容又问,“是担心你的妻子会在意吗?”
“......”
这一次,沈缜沉默了更长时间。
许久,久到谢容忍不住想略过刚才的话,她才低声答:“不是。”
谢容已经到唇边的补救之语咽了下去。
沈缜淡淡笑了笑:“我想,我们大概不会再见;而就算再见,她也会视我为不可交付之人。”
“曾经的欢愉...”沈缜垂眸,身影半隐在昏暗中,让人看不清神情。
“多是虚假。虚假之事,不过是水中月镜里花,迷障而已,清醒之人怎会当真呢。”
那是谢容少见的沈缜。
她说不清心中是何感觉,欢喜?同悲?胆怯?害怕?或许都有。
最后那晚,她们还是睡在了一起,中间用被子隔开,相隔恍若银河。
......
八籽镇不比剑阁山,此地沈缜的下属很少,虽隐了部分在暗地里,但很明显的,她的日常生活颇为不易。
不良于行得靠轮椅代步,意味着沈缜在许多事情上——沐浴、洗漱、换衣等等,都得借助别人的力量。
而最“名正言顺”的别人,除了谢容还能有谁?
但坦白讲,有些事情下属帮忙还可以,朋友帮忙...沈缜暂时还抹不开那个面子。
换外面的衣裳逐渐由谢容接过了手,但贴身的里衣,沈缜虽然用的时间长了些,却还是不愿假手于她人。
日常洗漱,谢容也帮了她大忙;至于沐浴...沈缜只能让鸦雀侍女们准备好所用的东西放置好,她自己慢悠悠在里面艰难进行,这个过程中侍女往往会一直等在外面,以防有特殊情况发生。
边地镇子上的一年,就这样慢慢过去了。
平静的生活持续着,直到沈缜收药路过九沂山时救下了一个浑身染血的姑娘。
朝夕相处近一年的人,谢容在见到她面上神色的一瞬,就明白了风雨欲来。
果不其然,那位姑娘后来卷起了西边几州的喧嚣,但那是后话,眼下,谢容看着沈缜身边的美艳女子,顿住了想去推轮椅的步伐。
女子对沈缜说了什么,沈缜眼中无奈:“...夫人,让她推吧。你先行一步,我稍后就来。”
很久,或许也没有很久。
谢容听见自己说:“好。”
她出了门,心口止不住地发涩。
所有,那女子应是沈缜的属下、沈缜与她有事相商...这些所有的所有谢容都明白。
可是,偷来的浮生美好在这一刻让谢容看清了它的摇摇欲坠,怎不让人难过落泪。
半个月后,沈缜打算送她离开。
因她不愿、因她那明晃晃的试探,沈缜似乎察觉了她的心。
窗外夕阳,沈缜弯眸:“身有所感,故出此言。”
这到底是在说元太子和姜姑娘,还是在变相提醒她?
谢容不是愚笨之人。
那么,谢容想,待到此间事了,她会如沈缜所愿。
然而那夜,沈缜苍白着脸满身是血将她牢牢护在了怀中;又在几日后、在她舍身相挡时不可思议地将她拥入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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