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生立在一旁,试探道,“那……三爷那边可要提前知会一声。”
薛玄想了想道,“来去不过一日,等我回来了再亲自写信告诉他。”
俞江的疫病来得突然,薛玄派了人去调查疫病从何而起,源头是一个行迹疯迷的外来异族。
他出现在碧引镇的那个清晨,咬伤了三四个镇下沈家村的村民。
最初众人并未在意,只是合力将他当作疯子打跑了,再过了四五日后,那几个村民便开始浑身发热,重咳不止。
本以为是秋寒伤风,但在接连染病死人之后,村中人心惶惶,碧引镇的镇长只得告知了俞江县衙。
但这时俞江也已陆续出现了重咳吐血的病人,知县怕被追责隐瞒不报,连夜让人上报了玉州。
“搜山的人可有消息?”
侧生便道,“出去的人回话说,已经在沈家村的小霞山上发现了那人的踪迹,我加派了人手,想来不日便能将人带回。”
薛玄揉了揉眉心,“这么多天过去了,竟然还活着……”他眸光一沉,“让他们小心些,带活口回来,说不定御医那边能用上。”
“是。”侧生为他续上热茶,“侯爷,您已经熬了三天了,不如今日就先歇了罢。”
他摇摇头,示意不必说了,“单尚书是有年纪的人了,现下又染了疫病还在医治。此地情景已不适合再另点钦差前来,我怎能不多担待些。”
“去告诉玉州知府,明日辰时在正堂议事。”
侧生本就嘴笨,若是芦枝在此或还能再劝两句,如此便只得退下去办事了。
屋内一片寂静,连窗外树枝落叶的声音都能听见。
薛玄将信封拆开,今日的信比昨日要厚,他看得很是认真。
………………………………
几乎是一夜之间,玉州有夺命疫症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
“前几日禁军满城搜寻从玉州来的人,我二叔家媳妇她侄女的夫家邻居,当天就被抓走了!”
“我的老婶子!那你还不离我远些!说不定你都已经染上了!”
“咳咳咳、我的嗓子是怎么了这是,怎么好端端咳起来了。”
“啊呀呀可不得了,咱们这两日还是别拉呱了,散了散了。”
大淳朝会。
高台龙椅上,承湛帝的面色有些不好,“玉州、牧云两处传回的奏报中说,染症接连暴毙者众多。”
“京中人心不稳,京城疫院内所留的外乡人已有发病者,臣民惶恐,百姓不安呐。”
参知政事王万株出列道,“陛下,既然所有外乡人都拘在疫院,说明一切已在掌握之中。尽可下令封锁消息,抓捕扰乱民心之人,肃清流言。”
“不可。”东阁大学士武佑急忙道,“陛下三思,京中百姓此时已知疫症存在,强压消息定然适得其反,不仅不能安稳民心,还会引发更大的恐慌。”
“臣觉得王参政所言极是,玉州虽已风声鹤唳,但陛下真龙天子坐镇京城,流言蜚语不足为惧。”
“陛下,此疫病来势汹汹,玉州、牧云二处来人在被禁军所拘之前如常人一般活动在京城。若不重视,怕往后危矣!”
“杞人忧天!陛下,若是将疫病公之于众,京中定然引起轩然大波!”
“一再隐瞒,只会让百姓身陷险境而不知!”
“陛下……”
承湛帝抬起手,满殿的争吵声瞬间都消失了。
“众爱卿所言,朕会好好思量,散朝。”
第116章
“郎中大人留步。”
贾环才跨过宫门,闻言转身看去,是皇帝身边的小内侍吴鱼,“郎中大人,陛下传您到启文殿觐见。”
“好……”他转而向身边的崔郎中道,“昨日商议之事,劳崔大人向张大人回禀。”
崔郎中自然答应,“陛下召你,快去罢。”
贾环跟着吴鱼一路到了启文殿,殿内水钧、水铮、谢俨、还有御医院周院正和太医署郑医令都在。
“臣参见陛下。”
承湛帝抬了下手示意他起来,“坐吧,今日朝会那样吵闹,百官分歧也大。”
“夙仪,谨意传回的密信中说,玉州和牧云的疫病能这么快控制住,你出了很大的力,所以朕也想听听你的看法。”
贾环坐在了水铮边上的玫瑰椅上,微微颔首道,“久病成医,臣不过略尽绵力罢了。”
周院正在一旁温声道,“郎中大人谦虚,您为永宁侯所拟事项,比御医院想得更为妥帖周到。”
“环儿,你就说吧,这又没有旁人。”
水钧和水铮的主张不同,他建议安抚民心,稳定局势。而水铮却建议朝廷主动为百姓公布疫病,提前预防。
贾环如实道,“武大学士在朝会所言,与臣不谋而合。”
皇帝点了点头,“但说无妨。”
“此症易传染,京中怕早有人已被无辜牵连而不自知。若不防范,如此一传十、十传百,京城将岌岌可危。”
“且近日城内已有王公贵族与各官员府中暗自采购药材备用,因所购量过于庞大,导致几家药铺不得不上报给薛蟠。此举若被百姓所知,岂不是寒了他们的心,对陛下清誉亦是有损。”
水钧听到这里猛地拍了一把桌案,“混账!父皇,这群人是生怕京中不乱呢。玉州生灵涂炭,他们安枕家中还不知足,恨不能将所有药材都揽进自己怀里保命!”
谢俨也放下茶盏,冷笑道,“单尚书在玉州染疾至今未有好转,消息传回京中,他们不知道多慌呢,朝会上倒是一个比一个冠冕堂皇。”
承湛帝沉思着没有说话。
“咳、咳……”贾环掩住唇角轻轻咳了两声,他这几日都睡得迟,恐怕身上又要不好了。
水铮将自己未用的茶推了过去,“润润嗓子。”
他轻声道谢,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嗯……是雪梨茶。
“夙仪,你继续说。”
贾环闻言便道,“是,陛下。如今京中情势……”
………………………………
回到春山居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贾环自下朝后都一直待在启文殿,连午间的药都没喝。
李素见他一脸疲态,忙扶着在榻上坐下,“公子,您回来了。”
“咳、咳咳。”他接过莲花盏抿了一口热茶,这才觉着嗓子舒坦了些,“今日的信呢?”
“公子……”
贾环抬头看了他一眼,心中一沉,“今日没有信鸽回来,是不是?”
李素无措地点了点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公子,您别、别难过,也别……”
“你放心,我不会去玉州的。”贾环将晚间的药饮下,声音沙哑道,“这疫病落在旁人身上还有活命的可能,但我这身子……”
他嗤笑一声,“真真是承受不起了。”
所以他不会这么傻,一时冲动就让自己身陷险境。
况且就算是薛玄不慎染上了疫症,也有给他写信的力气,再不济还有侧生代笔。
今日没有信回来,一定是因为别的事。
“芦枝呢?”
话音才落,芦枝便从外边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三爷,您交代的事我和二爷已经都办妥了。”
贾环点了点头,“陛下已经批准了雍王殿下的提议。”
疫院有了发病的人,京城距离爆发疫症也是早晚的事,只是范围小或大的区别。若是等那时候再行防范,只会多出不必要的无辜死伤。
他让杨陵设法在京中大范围散播出疫病的消息,再吩咐薛家所有的药材铺提前按照玉州传回的药方备好分拣齐的药包,有备无患。
这样既可以让京中百姓早有防备,也能……让掌权者早下决定。
天子高坐庙堂,他怕陛下被京中的太平假象迷惑了眼,只能冒险逼上一把。
“我可不想等到薛玄回来以后,面对的是第二个玉州。”
芦枝回来的时候注意到外边的鸽笼是空的,“三爷,今日没有信回来?”
“嗯。”贾环指尖摩挲着手串上坠着的小福瓜,“再等等,或许只是一时耽搁了。”
薛玄知道他的性子,即使他自己不能写信回来,也一定会让侧生递个话报平安的。
这一等就是三更天。
再过两日就是十月,若在年节前不能将此疫病驱除,它所带来的影响只会更坏。
天愈发冷了,贾环倚枕睡在窗边的小榻上,花几上放着辟寒犀。
“公子,还有两三个时辰就要上值了。”
李素坐在脚踏边,眼巴巴看着榻上的人,“还是歇息罢,您这几日本就没歇好,侯爷知道了也要心疼的。”
贾环虽没睡着,但脑子放空得很,也提不起兴致说话,只是双眸一直看向窗外。
忽然,寂静的夜空传来一阵扑簌簌的声音,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楼下的廊檐上。
李素抬起头,忙起身推开门去了一楼。
贾环掀开身上盖着的软被,趴在窗前往外看,不一会儿就听到咚咚咚上楼梯的声音,“是不是?”
“是,公子,是侯爷的信鸽。”李素立刻将手上的信呈出去。
今日的信来得这样迟,也不知是带来了怎样的消息。
折起的信纸展开,贾环看到信上是薛玄的字迹,才稍微安心了些,只是这其中的内容却让他忍不住蹙眉,“蛊毒……”
碧引镇疫症的源头已经抓住了,经过御医和太医诊断,那人身上所患并未寻常疫病,而是一种奇异的蛊毒。
这么多日以来,针对此疫研制的药方都是参考前人留下的《伤疫论》,病患的重咳、气弱、身痛也与从前的时疫有相似之处,所用药材自然也偏重于此。
之所以始终未能有效医治久患的病人,初患病者也只有七成把握救回,竟是原本就走错了路。
但既然如今已抓住了罪魁祸首,便能对症下药,想来不日就能拟出最有效的方子。
信的后面又说,为着今日从碧引镇回来得晚了,又接着见了牧云府知府议事,所以写信才耽误了些时间,还哄他不要生气。
“哼。”贾环唇边浮起笑意,照旧将信收进了匣子里,又转而沉思道,“这事蹊跷。”
那人自然不会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大淳安宁了这么些年,如今各属国也都相对安分。
暹罗军力最小不足为惧,赤云富庶兵强马壮,北凉人骁勇善战。
离国一向不问世事,西夜人最聪明,爱和大淳做生意,还有几个小国……
贾环在心里思量了一会儿,实在觉得有些头疼,“罢,只要他没事就好。”
他起身坐到书案前,提笔写了一封回信,“天都要亮了,我先去睡会儿。”
提起的心落下,连带着困倦也回来了,他揉了揉眼睛,只觉得浑身都没力气。
“公子,你这几日太劳神了,身子会吃不消的。”李素将窗户合上,端着盛放辟寒犀的金盘放在了床边的螺钿匣子上。
贾环躺进被窝里打了个哈欠,薛玄不在,他只能抱枕头了,“这几日朝中上下愈发动荡,吏部的事情也多,昨日考功清吏司的郎中还亲自向我借了两个人去用,怎么好告假的。”
李素抿了抿唇,显得有些难过,心里只希望侯爷能早些回来。
“不必担心,等下回休沐的时候,找王太医来看看就是了。”
秋冬本就难捱,他也确实是累得很了,不过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
薛玄半靠在床上,面色十分苍白,他的左手上缠着一圈圈的纱布。
侧生推开门道,“侯爷,秦御医来给您换药了。”
“请进来吧。”
一位头发都半白的御医走了进来,他虽已面露老态,但精神尚可,“侯爷。”
“秦御医,侯爷的伤要紧么?”侧生很是懊恼,“是我没有护好侯爷。”
薛玄将手腕搭过去让诊脉,淡淡道,“跟你有什么干系,出去看着信鸽回来没有。”
闻言他只得领命出去了。
秦御医松开指尖,好生劝慰道,“侯爷的脉象观之,劳心太过,您这是少年时落下的旧疾了。如今还不打紧,往后可要好好修养才是,否则要出大事的。”
“多谢御医,我明白。”
御医又将他左手上的纱布拆开,冷白如玉的胳膊上略现青筋,一道深深的刀伤从小臂处延伸至手腕,好在未伤及重要经脉。
薛玄看着那可怖的伤口,血才堪堪止住,不免叹了口气。
“侯爷宽心,我定然将您这伤治好,往后无论舞刀弄枪还是执笔抚琴,定然都和从前一样。 ”秦御医闻得叹息,还以为是忧心伤势。
他是御医院有名的国手,医治这种不伤及根本的刀伤,自认还是有把握的。
薛玄顿了顿道,“能不能在半月之内,将这处医治得连疤痕都不留下,就像从未伤过一样。”
秦御医掏了掏耳朵,还以为是听错了,“侯爷您说什么?”
“……没事。”
换过药又嘱咐了几句需要注意的事,御医便背着药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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