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赤云漾伸手想拽他的胳膊,“你说谁可怜?死病秧子,凭你也配说我?”
但是有了上次的教训,贾环早料到了他会这样,立刻侧过身没让他碰着,“我便是说了你又如何?”
“论品貌你不如赤云渡,论人缘你又是所有属国使臣里最差的,外放的言行时常像一只没有自制力的野兽。”
“我的确是病秧子,你以为你又比我好多少?还有……”
他丝毫不惧,甚至慢慢靠进了赤云漾,轻笑道,“若是真正厌恶一个人,根本不会想见到他,也压根不会与他说话,你怎么却总是想着接近我?”
“连自己都看不明白的人,难道还不够可怜么。”
赤云漾显得怒极,额间的青筋都暴起来了。
他狠狠咬着牙,神情阴狠,似乎恨不得生嚼了贾环身上的肉,“我看你是活够了……”
若不是此时心里的气不顺,贾环连这些废话都不会跟他说,“我活没活够,不是你能说了算的,少在这儿大放厥词。”
说完他便再也不看赤云漾,沿着来时原路回去了。只是还未走出多远,就遇到了出来找他的薛玄。
“见你不在席上,还以为先回去了,可是累了?”
贾环摇了摇头,跟着他一起往回走,“倒不是累了,只是见了只疯狗,有些晦气。”
薛玄见他面色不好,想必不愿意多说什么,便也没多问,牵着人往外走,“左右也快散席了,我送你回月蜃楼。”
另一边赤云漾也沉着脸回了席上,他没看到贾环,想也知道人已经走了,所以堵了一肚子气没处撒。
赤云渡见惯了他这幅样子,也没搭理,索性还有几日就要回赤云了,就随他去了。
几人才离开不久,水铮便从山石后走了出来,他看着那紫藤花下的湘妃竹凳一时有些出神。
直到有侍从沿路找来,“殿下,是时候该回宫了。”
“嗯。”
………………………………
次日,因着是照常去学堂的日子,香扇便按着往日起身的时辰来唤贾环,“三爷,该起了,外头传话的说,跟着您上学的人已经都在园门口等着了。”
贾环只觉得头胀得很,口里又干,“再睡会儿……”
这一开口,他自己都愣住了,好哑的声音,活像是渴了几天没喝水似的。
香扇忙用手背试了试他的额头,“天爷啊,怎么发起热来了。”虽不是很烫,但贾环的身子根本病不起。
她忙给人掖了掖被子,跑出卧房在二楼廊下往院子里喊人,“云翘姐姐、晴雯姐姐、快叫人去请太医,三爷发热了。”
“什么?昨儿睡时还好好的,怎么就发热了?”
晴雯正在堂中吩咐小丫头送水上楼,闻言惊了一跳,“蕙儿!快去请王太医来!再让人去外面告诉一声,今日不上学了。”
这边云翘已经上了二楼,她绕过正厅和暖阁,推开琉璃隔门,香扇正拧了湿帕子给贾环擦脸。
“烧得可厉害?”
香扇摇摇头,“倒不是多热,但放在他身上就已是不得了了,嗓子也哑,背上都是汗。”让人看了简直恨不得替他难受。
晴雯在楼下嘱咐好院子里的丫头婆子们,让先别告诉老太太那边,这才上了楼来看,“还是先将衣裳换了罢,再擦洗一下,也好降热。”
贾环被扶着坐起来,迷迷糊糊的换了衣裳,皱着眉头道,“头疼……”
“祖宗,可是昨日在那席上吃什么伤着了,好端端怎么又病了,这叫人怎么好呢。”
眼看春天就要过去了,他每年只有夏日里身子安稳,那也是她们这些做丫头的最省心的时候。
可偏偏就是在这春夏交接的节骨眼上又病了。
贾环听着她们说话的声音,思绪也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直到王太医赶来把了脉,“嗯……胸闷气滞,血虚瘀热,好在不是重症。”
“三爷往后还是要注重疏养心绪,少动气,您的身子伤不得。待我拟个方子,吃两剂药也就好了。”
等太医走了,云翘几个从屏风后出来,“这脉诊得何意啊?”
晴雯道,“就是说他心里不能有不顺意的事儿,否则容易闹病。”
“好唬人,咱们伺候这两年,眼见他的身子比往年强多了,怎么被太医一说,倒更难养了似的。”
彩绮有些不明白,在这府里园里,她们的这位主子哪处不是最得宠爱的,“三爷的身子也太娇贵了。”
每年生辰,月蜃楼从家里外头收的寿礼,比怡红院的还多还重,何处不得意呢?
就这样,他心里竟还能有不顺意的事,且还能因此身上发热生病。
从前她听妈说,这种命数太尊贵的孩子难将养,可见是真的了。
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们不尽心伺候,恐怕老太太知道了也又要念叨。
晴雯啐了她一口,“呸,主子爷的事情你知道几件?少多嘴,快催着煎药去。”便推着人出了卧房。
云翘一边打开房内的推门一边道,“这丫头,从前见她还好,怎么越大了说话越不知轻重。”
“到底不像咱们是从小伺候的……”晴雯坐在床边替换贾环额间放着的湿帕子,气得皱眉,“三爷对院子里的人一向宽待,倒纵了他们。”
尤其是几个不大不小的丫头,眼见是越大越难管了。
“她们若是觉得我们爷是宝二爷那样的性子,就错了主意!等我哪天回禀了老太太,咱们痛痛快快闹一场,才合了我的心!”
她看着贾环泛着潮红的脸颊,越想越生气。
云翘忙过来劝,“这会子哪有空生这闲气,若午后还不退热,总要告诉府里一声的。”
香扇也道,“好在太医说无碍,如今也要入夏了,不然三爷又要遭罪了。”
贾环长年喝药,所以不用人哄,勺子喂到唇边就会咽。一剂药喂下去,又睡了半日,总算是退了热。
等换了衣裳,再重新擦洗过,人也清爽许多。
“如今可觉得舒坦些?”
他半靠在床头,病恹恹地,只吐出一个字,“饿。”
云翘早已让人熬了鸭子肉粥来,只微微沾了点儿香油星子,吃起来不会腻又很有味道。
贾环吃了大半碗,觉得胃里暖融融地,因睡得太久也不困,“把匣子里的书拿来我看。”
香扇打开螺钿匣子,找出他上次没看完的那本书递了过去,“再喝盏红枣茶吧,也好润一润。”
“嗯……再把玫瑰露兑的茶拿一盏来,放上鸾蜂蜜,会甜一点。”
生了病,贾环总爱用些甜的,但是病中不宜吃糖酥糕点一类的,就只能用些蜂蜜。
他一直看书到傍晚,用了药后就又睡下了。
……………………………………
距北静王大婚后又过了十来日,各国使臣便要启程离京。
皇帝因公务繁忙,便派两位皇子与群臣相送,直到城外五里亭。
玉竹提前好几日就写了信给贾环,想在离京前最后见他一面,再说说话。
好在贾环这场病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寒之症,养了六七日便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脑子还有些懒懒的。
不然就算是答应了玉竹,他也没法出门。
使臣离京这日,他骑着马随薛蟠一起跟在长长的送行队伍里。
薛玄这几日在忙着查验下江南要用的船只和一应用具,今日便没来。
“也不是头一回出城,怎么我从未见过五里亭。”
薛蟠笑道,“哈哈,五里亭虽叫五里亭,但离京城起码有十几里呢。”
贾环反应有些慢,好一会儿才闷道,“谁取的名字,这样刁钻。”
因为两位皇子一齐出城,所以有不少禁军护送,等到了五里亭,队伍才总算停了下来。
如今是春日,亭边河畔又有柳树,正合了此情此景。
北静王也带着王妃来送母族使臣归国,只是少黎赢和少黎楚并无多少亲情可谈,水溶也只是带她略尽一些面上情分罢了。
各国使臣正在和水钧、水铮还有前来相送的群臣道别,一时间他不便与玉竹单独说话。
加之此地风景甚好,贾环便下马沿着柳堤想散散心。
一个小厮跑上前来道,“三爷,蟠二爷在那边见着了新奇东西,让您快去瞧瞧呢。”
“嗯?他不是方便去了么……”茅厕旁边能有什么东西好新奇的。
不过他也没多想,把汤圆的缰绳系在柳枝上,贾环便跟着那小厮往西边去了。
一直到出了禁军看管的范围,他才觉出不对,“你是薛蟠身边的人?我怎没见过你?”
下一刻他就听到了赤云漾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贾环……”
还不等他做什么反应,便觉得后颈一痛,连出声也来不及,眼前登时一黑,再没了知觉。
第59章
薛蟠才离开没一会儿的功夫,回来就找不见贾环了。
赤云和离国还有西夜的使臣已经启程离去,只有暹罗和北凉的使臣因为在大淳的这些日子与众人相处得还不错,暂时多留了留。
今天来送行的官员里也就沈昔算是相熟的,薛蟠没找见人,便想去问问沈昔。
此时一个年轻禁军跑上前道,“方才有人来留下话说,环三爷身子不适,已经先回去了。”
“回去了?他自己一个人回的?”贾环从未单独走过这么远的路,若是身子不舒服,更不该自己走才是啊。
禁军道,“传话那人没说,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玉竹也正在找贾环,见薛蟠在这边便来问,“方才才见环儿往河边去,只是转眼就不见了,我还有东西要给他。”
“他……他似乎已经回城了。”薛蟠此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闻言玉竹皱了皱眉头,“已经走了?怎么会……”
贾环不是不守信的人,怎么会明明已经到了五里亭,他们还未说上话就自己先回去了。
少黎楚正在和玉芽还有辛燃说话道别,他们这边的动静引得了水溶的注意。
他便摇着扇子走过来,笑道,“怎么了这是,若是世子不舍好友,便是在京中多留几日也没什么的。”
“王爷说笑了,只是我还想和环儿说几句话,但他已经走了。”
玉竹往最后见到贾环的方向看去,很是失落,对着薛蟠道,“我的东西,只能劳你转交给他了。”
水溶疑惑地哎了一声,“之前我还见他牵着马在柳岸边溜达,怎么就回去了?可有人跟着?”
薛蟠莫名心慌地有些厉害,“还是让人去找找吧,说不定就在附近没走远。”
水溶便遣了一队禁军沿着来时路回去,“若是在路上遇到环三爷,好生护他回城,不必再往这来了。”
暹罗国的使臣也上马离去了,玉芽便来找玉竹,“阿兄,你和小美人道别好了么?我们该启程回家了。”
“我还没有见到他,听说他有些不适,已经回去了。”玉竹将自己那个从前未能送出去的织金香囊递给薛蟠,“这个你转交给环儿,望以后能护佑他平安。”
“不好了!”跑过来的是之前在宫门口曾拦过贾环的小禁军。
他手上还拿着一截马缰绳,“方才、方才我见三爷往那边去并未回来,便往河边找了找,只在柳树枝子上找见这个。”
那缰绳只剩了个孤圈儿,断掉的地方都是被撕咬的痕迹,不是寻常磨损所致,“似乎是马儿自己咬断了绳子。”
薛蟠接过那截缰绳,深褐色的鞣制牛皮柔韧光滑,扣着金环玉坠和银铃,“是套在汤圆脑袋上的马缰。”
在什么情况下马会自己咬断缰绳,除非它的主人出事了……
贾环若出事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水溶当即让人快马加鞭赶回城去,“速去告知永宁侯,就说环三爷找不见了。”
薛蟠手里握着马缰,在人群中一把拉住方才给他传话的禁军,“是谁身边的人给你留的话?你可还认识是哪一个?现在就带我去见。”
“并、并不认识,很有些面生。也不知是哪一处府上的人,就只留了这一句话,说三爷身子不适,先回去了,让我见着蟠二爷就告诉一声。”
他这么一说,在场人都觉出不对劲了,这分明是有人故意安排的,想混淆视听。
另一边的水钧和水铮正准备带着群臣回返,少黎楚在马车上等着,久不见水溶便托人来寻,“王爷,该回去了,王妃让我来问问。”
“所有人都不许走,让王妃待在车内,我去见两位殿下。”
………………………………
队伍行出七八十里路,赤云渡才知道赤云漾把贾环绑着一起上路了。
原本启程的时候他没见到人,底下侍从说四王子不舒服在另一辆马车上,他也没在意。
即便是赤云漾待着的那辆马车行驶得比众人都快,而且他不愿意走进京的那条路,非要绕路走,赤云渡只当他又是耍性子。
中途经过两个驿站,他都没有停下歇息,只是隔着马车帷裳说,“我不累,你们歇你们的,别管我。”然后就出了车厢把马卒赶下车,自己驾车走了。
一直到傍晚夜色深了,队伍准备在前方第三个驿站停下过夜,赤云漾仍旧不停,那两匹拉车的马都有些力疲了。
54/126 首页 上一页 52 53 54 55 56 5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