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上月就来的,只是五月初时贾母病了几天,后边的日子又不太好,所以才改到了六月十五。
张道士早已带着徒子徒孙在山门外迎候,待看到贾府的车架后便笑着走上前来,“给老祖宗请安了。”
凤姐拉着巧儿下了轿子,“张爷爷愈发精神了。”
“哎呦我的奶奶,里头都已经收拾好了,请太太、奶奶、小姐们进去纳凉。”
贾母下了车,鸳鸯忙走上前搀着,她笑道,“你年纪这么大了,下回让孩子们出来也就够了。”
张道士白发白须,今年已经七十二岁了,都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他已算是高寿了。
“老祖宗近来可还康泰?”他微微落后贾母半步,为众人引路,“听闻前些日子老祖宗身上不大好,想来已经无虞。”
贾母笑道,“托你的福了,还算康健。”
贾环睡了一路,脑袋昏沉沉的,“宝哥哥,我再坐一会儿。”
“那我先去,免得老太太和太太问,你稍后再来。”宝玉便下了马车,小跑着上前去找黛玉了。
钱槐站在车外等着,从车窗递进去一个打开的油纸包,“三爷,我在街上顺道买了现烤的荷花牛乳酥饼,可要用一些?”
“要。”贾环揉揉眼睛,伸手去拿了一块,果然还是温热的。
酥皮分明,内馅甜软,带着淡淡的花香和绿豆蓉的清新,他一连吃了两块。
贾芸听完了贾珍的吩咐就跑出来找他,“父亲,里头老太太问你呢,说山路不好走湿滑有青苔,让父亲小心些别滑了脚。”
“知道了,我就去。”
贾环理了理衣裳,便掀开车帘下了车,钱槐忙伸手来扶。
“父亲昨日回京劳累,儿子不便去月蜃楼看望,今早也耽误了,就在这儿给您请安了。”贾芸手上抖开折扇,一边说话一边给他打扇子。
钱槐一早撑开了绢伞,所以他并不觉得太热,“你的孝心我知道。”
“听母亲说你家里要添人口了,我也为你高兴。”
贾环笑着轻拍了拍他的脸,又为他抹去额间的薄汗,“到时候别忘了带来给我看看。”
贾芸还带着点儿跑上跑下的气喘吁吁,但却显得很高兴,“这是自然,届时还要劳烦父亲大人取个名字才是。”
“也好……”
这边张道士正给小元绮戴寄名符,贾环捧着几支莲花上了楼,“老祖宗,我来迟了。”
“知道迟了还不过来。”贾母佯装生气,又拉他在身边坐下,“一路过来可热着了?”
他将开得最好的那支千瓣莲送给贾母,“小路凉快,并没热着。又看到半山腰池子里莲花开得好,就折来给老太太和太太们看个高兴。”
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赵姨娘、李纨,还有凤姐和尤氏都得了花。
宝玉见那花确实开得好,便问黛玉,“林妹妹,你若喜欢,我也去给你折一支。”
湘云笑道,“二哥哥,怎么只有妹妹有,姐姐就没有么?”
“啊?”宝玉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自然是大家都有的,我多、多摘一些。”
众人都捂嘴轻笑,宝钗与探春附耳说了几句悄悄话,笑得更厉害了。
黛玉也红了脸,用团扇柄戳了戳他胸口,“谁让你坐在这儿了,还不过去。”
宝玉双手放在膝上搓了搓,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也笑笑然后往贾母那里去了。
“什么事这么乐?”
老太太将莲花给了鸳鸯捧着,喂宝玉吃了个果子。
他哪里好说出来,只得含糊道,“还是老祖宗会点戏,都说这出戏热闹新巧呢。”
张道士各处问好后回来,坐在另一边和贾环说话。
“初九是哥儿的千秋,眼见是长大了,近来未到那边府上请安,不知可还好么?”
贾环自个打着扇子,笑道,“劳您老惦记了,近来只是吃药,倒没太病着。”
张道士知道他不常出门,除了去学堂就是待在大观园里,偶然到荣国府请安也并不能见着。
还记得第一次在荣庆堂见到的时候,贾环才十二岁,一眼就能看出,并不是长寿之相。
但细算之下,又是贵极富极的命格。
因着和贾府的这一层关系,当初他到底是只挑着好听的说了。
不过近年每每见着,他都能看出贾环面相中病气渐退,寿数绵长,想来也是老怀欣慰。
“哥儿是有福的人,自然有神仙护佑着呢。”
贾环点了点头,“承您老吉言了。”
这种话他听得太多了,也不好太放在心上,“吃了这么多年的药,怎么也是有些用的。”
宝玉给他拿了玉蓉糕来,闻言道,“夏天了,你的身子也好受些,”
贾环轻笑了下,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接过糕点慢慢吃了。
虽然喜欢,但如今已是六月,八月秋闱在即,他注定是无法好好享受这个夏天了。
第90章
“夜里睡得迟,左右今儿不用去学里,起这么早做什么。”
贾环用热帕子敷了脸,才觉得清醒了,“再有一月就是秋闱了,怎能不勤谨些,这段日子倒累了你们陪我熬着。”
晴雯在他腰间系了药香囊,冷哼一声道,“不过是沏茶点灯陪着坐罢了,算得了什么,再累能求来你的功名也值了。”
何况如今是夏日里,夜里不过烧水剪烛花,读书是贾环的事,她们大多时候也只是安静做些针线活陪着。
他的身子不好,即便是熬也熬不了太晚,实在说不上辛苦。
“以后少说这些话,都给底下人惯坏了。”
贾环伸了个懒腰,坐到软榻上去了,“那也只是说给你们听,这几年也没瞧你们被我惯坏到哪里去。”
“那些小丫头们原活泼些,讨人厌也是有的,别理就是了,你们也少生气。”他指了指晴雯,“生气坏得是自己的身子,你何时才能记住这句话。”
她弯眉一挑,当即就要反驳,到底还是深吸一口气忍了下来,“哼!”
贾环抚了抚眉头,“得了,憋着气更伤身,这话对你不适用。”
云翘和香扇都忍不住笑了,“暴脾气。”
“千里搭长棚,无有不散的筵席,且这么过着罢,她们自有她们的去处。”
晴雯听了这话才消了气,“说起来,咱们院里还算好的。”
“上月我还听碧痕说,三姑娘的玉镯子在怡红院丢了,似乎是……叫谁拿去了。”
贾环端着燕窝粥用了两口,“二哥哥向来不在意这个,便是查出来了,想来也不会有事的。”
香扇端了冰来放在榻前,“宝二爷院里也是太不像话了,袭人姐姐虽尽心,但底下人不懂事,也不能处处周到。”
“往后成家了,或许会好些。”
云翘听他说这话,倒像是过来人似的,不免捂唇轻笑,“不过比二爷小一岁,若是他成了家,岂不是你也不远了。”
晴雯手上绞着帕子,不自在地轻轻咳了一声。
贾环抿了抿唇,“关我什么事儿。”
“珠大爷和琏二爷如您这般大时,早已娶亲了,这两年便是老太太不说,上门的官媒又不少。”
晴雯怕他不高兴,忙扯开了话,“之前不是有官媒来给二姑娘说人家么,也不知什么样了。”
这事儿他昨日已经听赵姨娘说了,“等择个好日子,就能定了。”
说的是太医署郑医令家的独子郑商陆,太医令虽不是什么高官,太医署也不如御医院深受重视,但贾赦与邢夫人、老太太商议后,都觉得不错。
为此,他们还专门请了王太医来家中,毕竟王太医与郑医令共事多年,对其品行家风也甚是了解。
且王太医与贾家是世交,也不至于因着郑医令是他的上级,就只捡着好听的说。
郑家家风清正,郑商陆自幼随祖父和父亲学医,颇有天赋,且品性沉稳谦和,清俊端方。
他母亲温柔沉默,与迎春是一路性子的人,想来也不会难处。
“只要能平平安安的、吃穿不愁,一家子和睦,也就好了。”
二姐姐向来怯懦,连自己房中的事都不管不问,若是嫁到高门大户,想来也只有受气的份。
贾环从前与赵姨娘说起,若是那样的话,倒不如就养在家里做个姑奶奶。
但如今既有了好的人家,于家中来说也是喜事一件。
香扇悄悄放低了声音,“我听太太屋里的金钏儿说,也有不少官媒来给三姑娘说亲,但都被太太拒了,似乎是嫌家世不够好。”
这事贾环自然也是知道的,赵姨娘如今只有这一件心事了,她虽也想女儿嫁的好,但又怕太过挑拣耽误了探春。
之前詹士府左中允卓家让官媒来说亲,她便觉得满意。
这已经是现下来议亲的人家里,家世最好的一户了,但王夫人却没松口。
詹士府历来掌管皇后、太子与皇子内务,左中允官居六品,若往高了说也算皇家近臣。
只是温慧皇后早逝,太子未立,两位亲王殿下已开府另住,詹士府形如虚设。
连詹士和少詹士都颇受冷落,更何况是底下一个小小中允。
以探春的才貌和能力,若是嫁得太过寻常,反而埋没了她。
赵姨娘难免不好受,觉得是因为自己没有给女儿带来好的出身。
凤姐姐从前也说,现今有一种轻狂人,攀亲时先要打听姑娘是正出庶出,多有为庶出不要的。⒈
这也是实话,他因为庶出的身份,在外边明里暗里也没少被人嘀咕,何况是更受影响的女儿家。
如今大姐姐在宫中受宠,他若是能一举中第,将来不仅是母亲的依靠,也是三姐姐的倚仗,毕竟是一母同胞。
八公之后,勋爵贵府,他们这样的人家,一向是只有挑拣别人的份,何曾让别人挑拣过。
家中这些姊妹,抛开各自品性不说,哪个不是养得知书达礼,金枝玉叶。
但若只是因为正庶一事,而只能低嫁,贾环光是想想,就觉得不舒坦。
连王熙凤都为探春鸣不平,“呸,我倒不伏,以三妹妹的才貌德行,怕是王妃也当得。”
自然了,这话说得轻狂,全家也就她说得毫不避讳。
贾环觉得有些头疼,但还是打起精神来,“不说这个了,去将楼下书房收拾了,我待会儿过去。”
晴雯便和香扇一道去了,顺道吩咐铃铛煎药。
…………………………
没过几日,刘姥姥带着板儿进京来了。
已经连着有两年没来了,为着知道贾环秋天要参加乡试,开春又接着会试,她拉了一大车东西来。
有各式菜蔬、晒干的葫芦条干豆子、还有放养的野鸭野鸡鹌鹑等,想着为他尽点儿心。
再就是元绮也快两岁了,刘姥姥本就惦记凤姐和巧儿,这等孩子大些了,就想来看看。
“你是有年纪的人,大暑的天这么赶来,实在难为你了。”
凤姐忙请她坐,又让上茶,“近来家里可还好?”
其实不说也看得出来,刘姥姥身上穿的衣裳,额间带的包头,还有腕上锃亮的银镯子,都代表着日子比从前好过多了。
“托奶奶的福,近来家里都好。”
她面上笑意很深,眼尾的皱纹也炸开了花,“多置办了几亩田地,收成也都上来了,蔬果都结得好,特意带给奶奶姐儿们尝尝。”
平儿端了茶来让吃,刘姥姥忙接了,“奶奶和巧姐儿近来也好?”
凤姐道都好,想着元绮应当午觉醒了,便让人去叫奶妈抱孩子过来。
贾苑如今已经会说话了,见到生人也不怕,白白嫩嫩跟个小元宵似的,只是夏日贪睡精神不太好。
“哎呦……跟奶奶可真是像,这眉毛鼻子,俊得很。”
刘姥姥心里欢喜得不行,夸得上天入地,凤姐让她抱着孩子玩了一会儿,老太太那边知道她来了就让一道过去说话。
“姥姥!”
她这边才进到荣庆堂坐下,听到身后有人喊,回头一见是贾环就笑得更高兴了,“哎呦我的菩萨哥儿,又长高了些。”
贾环小跑了两步到她身前,“姥姥,你都有两年没来了。”
“家里、近年忙起来了,这不一得空我就来了么。”刘姥姥左看看右看看,稀罕得不行,“真的长高了。”
贾母让别站着说话,贾环便坐到她身边去了,“老祖宗。”
“早间让人送了粥去给你,可吃了?”
他轻点了点头,“吃了的,倒很不错呢。”
鸳鸯让人上茶来给他,笑道,“那是外头人孝敬来的,老太太说你喜欢,就忙赶着让人送去了。”
“这几日天热,要读书也别太用功了,若真是累坏了身子,倒不值许多。”
贾环这些年养得精贵,在众人眼里,念书的事儿自然是无法与他的身子相比的。
左右只剩一个月了,他自己虽觉得没什么,但也不敢拿这个不当回事。
毕竟往年夏日都是好好的过,若是偏偏在今年病了,那可不是好玩的,“我知道的,晴雯她们都很尽心,夜里为我记着时辰呢。”
“嗯……你房里几个大丫头倒是懂事。”
王夫人常听贾环说晴雯和云翘的好,也就不由得想起怡红院里的丫头们。
她不常往园子里去,之前想起这回事了,本有心叫袭人来问上一问,只是后来又忘了。
因为刘姥姥来了,贾母不免要留她住几日,府中便又变得热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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