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玄记得穿过这片楸树林之后不远,在西南方向有一处喂养幼犬的房舍。
此次出行没带乌云和雪球,他便想带贾环去看看,“它两个当初也是从围场挑出进献给老圣人的。”
“怪不得它们每次到这儿来都这么高兴。”
不过今年围场事情多,薛玄有意把它们留在家里,就都送到赵姨娘那里去了。
“那个……是不是蓉儿?”
他顺着贾环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他们正蹲在一丛野蔷薇前不知在干嘛。
看到薛蟠的身影也在其中,薛玄不禁眯起双眸……
不知为何,谢修突然觉得后背有些凉凉的,回头一看差点吓得叫出声来。
他忙拉了拉另两人的衣角,奈何薛蟠和贾蓉正看得起劲,倒觉得他扫兴,甚至反手给了他一拳。
谢修后颈都有些出汗了,只能往后脑勺上一人给了一下。
这下他们终于舍得回过头来,自然也看到了站在远处的薛玄和贾环。
三人矮着身子,一路做贼似的蹲着走了过来。
贾环看得好笑,“这又是做什么呢,不觉得腿酸么?”
“嘶……”方才还不觉得,现下一站起来真是脚麻腿又酸,贾蓉咧嘴笑了笑,“侯爷和三叔怎么到这儿来了。”
“今儿天好,不过出来走走。”
薛玄看他们这个样子,就知道是没干什么好事,“蟠儿,你来说。”
薛蟠最怕他,但是这事又实在不好宣之于口,涨得脸通红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哥哥、我……”
“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贾环向来好奇心重,当即便抬腿要往他们方才待的地方去。
贾蓉吓得忙拉住了他,“三叔不能去,那边有——”话到嘴边,却又刹住了。
他歪头疑惑道,“有什么?”
谢修见他想过去,顿时也红了脸,“你别、别过去就是了。”
“你们能看我不能看?”贾环才不理他们,“我就不信了……”
“三叔!”贾蓉急得一把搂住他的腰,直接将人抱得更远了些,然后才凑近了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贾环在听完之后明显生了气,连耳垂都红了。
他伸手就在贾蓉脸上扇了两巴掌,“下流东西,你平日在学堂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再有下回,我定告诉珍大哥哥揭了你的皮!”
甚至骂完还不解气,他又踹了一脚,“还不滚回去。”
贾蓉虽身量比他高,但也只是好声好气地受着,又是讨饶又是赌咒发誓说再也不会了,只求他别生气。
薛蟠和谢修还是头一次见贾环发火,他生得美,所以即便动怒也是好看的。
“好看么?”
薛蟠喃喃道,“好看……”而后又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接了薛玄的话,忙垂头认错,“哥哥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薛玄虽此刻还不知道是什么,但看贾环的反应和他们的神情,也能猜出一二来, “既然如此,那便回去抄写《清心普庵咒》一千遍,回京前拿来给我。”
“是,哥哥。”他的脸一下垮了,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仿佛瞬间被吸走了。
现下最轻松的就是谢修了,因为谢俨如今根本就不在骞元山。
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贾环便没好气赶他们回去了。
三人忙不迭地走了,薛玄也牵着人往回走。
“不去看小狗了?”他还惦记着犬舍里前几日才出生的小狗。
薛玄没忍住笑了笑,“环儿还有心思看么?”
贾环有时候真的有点讨厌这人的聪明,“你就不能当作不知道啊。”
清风舒朗,天晴气爽,谁能想到会有一对野鸳鸯在此幽会,而且还情不自禁……
气氛有些沉默,还带着点儿难言的燥热,二人静静地走着,一时也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等出了楸树林,贾环脸上的热意也消得差不多了,正好营地的栅栏外放了几个草墩子,他们便坐下歇了歇。
微凉的风卷着淡淡的花香拂面而来,令人心如止水。
“你——”
贾环刚要开口说话,余光一动,整个人都有些僵住了。
薛玄伸手摸摸他的脸,“怎么了?”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远处从楸树林中走出来两个男子,看穿着像是翰林院的史官。
他们一高一矮,但同样清瘦,身上衣裳的颜色也很是相似。
两人走得很近,几乎是手挨着手。
贾环不自主地回想起方才贾蓉说的话,说他们在林中……
“啊啊啊啊……”他立刻把脸埋在薛玄肩头,连眼睛都一起闭上了,“我什么也没看见!”
对于他这种掩耳盗铃的做法,薛玄表示理解,安抚道,“嗯,我们什么也没看见。”
就这么捂着脑袋等了一会儿,那两人早不知何处去了。
出门这一趟不仅消了食,还撞上这么个意外,等回到帐子里,他坐在床边直发愣。
“困了就睡会儿,晚上想吃什么?”
贾环蹙起眉头,双颊耳垂泛红,到底还是朝他瘪了瘪嘴,“呜……好尴尬……”
“呵。”薛玄实在是忍不住笑,又觉得可爱,“哈哈哈哈哈。”
他捂住发烫的脸颊,“都怪你!不带我往那边走就好了!”
“都是我的错,咱们再也不走那边了,下回我带你骑马绕过去,好不好?”
贾环两辈子加起来也没遇到过这种事,又气又羞,而且竟然还是和薛玄一起撞见的。
他干脆踢掉鞋子翻身趴到床上去了,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里。
“好环儿,再过两日就是初九,若为这个生气可不值当了。”
薛玄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哄道,“难得有件喜庆事,即便是身在围场,也不能真的就敷衍着过去。”
“上月薛蝌写信来说,已经找到了麝王香,等到……”
贾环怀里抱了个蔷薇花瓣的枕头,已经慢慢睡熟了。
薛玄替他掖了掖被子,将帐子放了下来,床角挂着两个用来驱蚊虫的香囊。
…………………………
六月初九,是贾环的生辰。
正巧在这一日,定城侯的信被快马加鞭送到了骞元山,信中所言京中所有大月细作已被尽数除去,并由太上皇做了最后定夺。
帝心大悦,当即便决定次日在围场举办围桌合宴。
又想起前几日听谁提起过今天贾环过生辰,心中甚觉吉利,一个高兴就让德禄送了许多贺礼过去。
“小公子恩典,奴才也在这给您祝寿了。”
德禄笑着让身后跟着的内侍将东西好生放下,“这都是陛下特意赏赐给您的,祝小公子康乐永安。”
贾环先是谢了恩,又忙客客气气让座,“请坐下喝盏茶罢。”
“哎呦,这可当不起,今日您是寿星。”德禄身上还有皇帝别的吩咐,简单交代了几句,也就带着人离开了。
一旁的宝玉这才松了口气,“陛下身边跟着的,哪怕是个太监,看着也唬人呢。”
贾环看着满地的赏赐,坐下喝了一口清茶,“他伺候圣上已有二十六年了,自然是不一样的。”
“李素,将东西都好生收起来,别摆着扎眼了。”
李素放下手中的贺礼单子,应了一声,“是,公子。”
话音才落,外边就响起了闹哄哄的声音。
薛蟠头一个掀了帐帘子进来,身后跟着的是贾蓉、谢修、张显、陈文景和杨陵,还有柳宿元等人。
“环儿!咱们来给你过生辰了!”
看着摆了满屋的金木箱盒,众人也将自己带来的贺礼放下,简直都没了下脚的地方。
贾环盘腿坐在榻上,顿时有些头疼,倘若是在月蜃楼也就不用愁了。
如今连这帐子都是他和宝玉一起住的,哪还有地方收管这么多东西。
正想着,青羽和金药也捧着贺礼过来了。
“奉雍王殿下的命,祝三爷前途无量、寿山福海。”
“弘王殿下祝三爷万事如意、长命百岁。”
杨陵在角落里,想着当时还好没有真的伤及到贾环,否则他现在哪还有命能站在这里。
第89章
南营整整热闹了一日才消停,或许是因为之前肃穆太过,如今好容易得以解禁,又正好撞上了贾环生辰,许多与他不算相熟的世家子弟也来祝贺。
都是一群年纪相近的哥儿,借着有人过生日的名头,大家放纵着玩了一场。
贾环知道他们大多是凑热闹来的,不过是看着他深受圣上和两位殿下的喜爱,又与永宁侯亲近。
若是闹起来万一真惹出什么事,上头看在他生辰的面子上,也不会太过苛责。
“这一日,真是笑得我脸疼。”
屋内放着的寿礼都被薛玄安排马车先一步运回京中了,不然这帐子真是没法住人了。
宝玉让李素烹好了枫露茶,便沏了一盏给他,“今日来给你祝寿的人可真是多,竟比在家时还热闹。”
“他们也未必是真心祝我,好在是没出什么事儿。”贾环坐在床边泡脚,踩着水玩儿,“这些人,哪个是好缠的。”
皇帝的贺礼来得突然,但好在从前有例可循,放在他身上也不算太惹眼。
宝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今日侯爷派了不少人来席上伺候,或许也是看着他们不让闹事的。”
“可不是。”
贾环洗漱完才躺到床上,又想起薛玄今日送的寿礼,“李素,芦枝拿来的那个盒子也送走了么?”
李素倒了水进来,回道,“我收到梨木箱子里去了。”
“哦。”
辟寒犀他早就拿到了,但是薛玄今日又送了东西来。
那是个不大不小的沉香木盒子,做得很是精致,扣上还挂了一把小银锁,“嗯?也没给钥匙啊。”
李素想了想道,“东西送来的时候我接了一把,就只有个盒子。”
“把我前两日带的香囊都拿来。”
钥匙果然在那个绣芍药的镂金香囊里,也不知薛玄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贾环盘腿坐在床上打开盒子,入目便是一张房契文书。
在房契下面还有厚厚的一叠身契,最底下有个更小些的盒子,里面放着数十支箱柜钥匙。
钥匙下面压了个字条,上面是八个字,“新室落成,静待迁居。”
之前薛玄给他买的那处宅子,竟然已经修葺好了。
去年夏天的时候他去看过一眼,当时内宅主院还只是砌好了外墙,花草树木都还没栽,“这么快……”
宝玉此时也洗漱完了,他那边已经熄了灯,“今日困得很,环儿,你也早些睡罢。”
“好,我吃了药就睡。”
李素把晾好的药端了过来,“已经放温了。”
贾环在那叠身契里翻了一会儿,果然找到了他的,“看。”
“这……”他捧着碗跪在脚踏上,待看清了那是什么,一双眸子陡然变得明亮起来,“公子,我以后就能跟着您了。”
一纸薄薄的身契,就是他永远的归属。
贾环一边接过药碗,一边将东西放进了他手里,“你自己拿着罢。”
李素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公子、我怎么能拿着这个。”
“为什么不能,你拿走烧了也行。”
他饮尽了药,将盒内其余东西都重新锁了起来,“要是真的衷心,没有那东西也是一样的。”
“但若存有异心,即便我拿着身契也不值当什么。”
人心坏了,哪里是一纸契约就能改好的,不然这世间就没有那些卖主求荣、忘恩负义之辈了。
不说别的,就拿荣国府的那些媳妇婆子丫鬟小厮来说,家生子一抓一把,也保不齐个个都忠心侍主。
李素听了这话急得不行,身契还也不是,不还也不是,话都结巴起来,“公、公子,我不会的,我不会——”
“证明给我看就行了,旁的不用多说。”
贾环拍拍他的肩,嗯……摸起来比自己壮实宽阔,又转而拍拍他的脑袋,“未免惹人注意,等我回京后再过一月,会有人来接你出去。”
“好。”他嘴笨,对贾环也只会说好,“公子说什么我都听。”
…………………………
圣驾回銮是六月中,抵达京城这一日又正好赶上十五,贾府上下如往年一般到清虚观打醮。
贾环和贾母同坐一辆车,现下正趴在她怀里打瞌睡。
昨日赶了一天的路,才回家睡了一觉今日又出门了,他压根没歇过来。
宝玉骑马随行,掀了帘子笑道,“环儿这是累得狠了,我叫他留在家里,他又说祈福是全家一起的事儿,还是要来的。”
“总是这样懂事。”贾母欣慰地搂着他,轻轻拍着背,又对宝玉道,“天这么热了,你还骑马呢,也快到车上来。”
正好王夫人让人来传话,叫宝玉不要在烈日下行走,他也只得听从上了大车。
虽然贾赦回来了,但两府出行的事一向是由贾珍统筹,今日也仍旧是他打点上下,现已先一步到清虚观布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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