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立刻喜笑颜开,手一拍,“这还用想?能做一府管家,我还到外头去?这才是傻呢!”
“……”他挠了挠脸,到底只是说了一句,“随你吧。”
今日园子里头没有备饭,饭食都是从府里大厨房送过来的,一直暖在熏笼上。
既然是歇着,贾环也不打算出门,吃过饭便穿了衣裳下楼,坐在腊梅树下晒太阳看话本子。
“三爷,咱们抹骨牌还差一个,您可也顽?”
他还没吭声,就听到晴雯在屋里喊,“你们也敢跟他玩?怕输得不够是不是。”
“我长久不玩,手气定然变差了的。”贾环都大半年没摸牌了,本来也没想着,但这么被勾了一下,也起了兴致,“玩嘛。”
几个小丫头自然高兴,往常跟他玩牌,即便输了也是他包圆的。
月蜃楼在大观园的深静处,薛玄一路踩着雪过来,远远就听到从那边传来的笑闹声。
又是出牌又是撒娇讨扰的,还夹杂着银钱叮当的碰撞。
“我又赢啦!”这一句是贾环的声音。
薛玄听了不免勾起唇角,这样欢快活泼的,小猫一样,他心里觉着可爱极了。
今日是初一,大多人都是宅家不出门的,整个园子里四处也很是安静。
贾环一连赢了四五把,狠狠过了手瘾,心情也好得很,“年节里,怎么好叫你们出的,这些——”
他往身前那堆铜钱里又放了好几个银锞子,“这些你们自个去分了罢。”
晴雯端了熬好的药出来,一眼就见着了从小□□过来的薛玄,“侯爷……”
因着过年,众人都不免懒散些,现下连院子里的雪都还没扫干净,实在不是个迎客的样子,好在这位是不在意的。
她缓步过去将药放下了,轻声道,“三爷,侯爷来了。”
贾环拢着斗篷转头看去,见他袍角都沾上雪了,“这时候,你怎么来了。”
“怕你在家闷着了,就来看看,起来可吃过饭了?”
薛玄将食盒放在桌上,“给你带了糖蒸酥酪,还有玉露梅花糕。”
园子里的小厨房都上锁了,连饭都不备,何况是这酥酪,贾环见了自然喜欢,“衣裳都湿了,先去换了再说。”
“不妨事,昨夜睡得迟了?瞧你眼尾都还有些红。”
“才不是熬的,明明是我方才太高兴了笑得。”
“那环儿跟我说说,赢了多少这么高兴?”
“可多了……”
看着二人并肩上楼的背影,晴雯拿着食盒站在院里,面上是淡淡的笑意。
铃铛几个在屋里分了钱,一时又有了筹码,便出来喊她,“晴雯姐姐,三爷不玩了,你来不来。”
她当即笑骂道,“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他让着你们,我可是不让的,姑奶奶来会会你们。”便也进屋顽了起来。
又是新的一年了。
第98章
“好在这两日晴了,总归要暖和些。只是贡院里阴寒,号舍又长年不见日光的,好不到哪里去。”
会试的前一日,老太太、太太、薛姨妈等都来给贾环送了好些东西,因着他身子孱弱,又是在冬日里,少不得嘱咐些。
赵姨娘也在月蜃楼忙上忙下的,帮他准备着进考场要带的东西。
“虽有照管烹煮的号军,但这几日的药是吃不上了,照旧叫王太医给你配好了丸药放在篮中。还有那参片、冰糖莲子、桂圆肉都是剥齐的。”
“墨已经调好了装在盒内,糕点都是包好的,茶碗也是你常用的,一进去就只有你自个了,你要知道保重。”
贾环止不住的点头,“我知道了母亲,乡试也是九天,又不是头一次进贡院了。”
“虽不是头一次,但连我都知道,会试是极其重要的,哪里是乡试能比的。”
他托着下巴,疑惑道,“这话怎的听着这么耳熟……”
县试的时候说是极其重要的,院试的时候也这么说,乡试、会试……合着就没有不重要的考试。
“母亲,你坐下歇歇罢,都查看好几遍了。只要笔墨纸砚是足的,旁的就算有遗漏也没什么。”
赵姨娘伸手捏住他的脸颊向两边扯,“没什么?等到想用但没有的时候,你就知道后悔了。”
“疼疼……”他鼓起脸逃脱魔掌,“院里的玉仙蔻开花了,让铃铛摘一些给你染指甲。”
赵姨娘果然笑起来,展开纤纤玉指打量着,“我这都淡了,正好今个日头好。”
寻常女儿家大多都用凤仙花包指甲,只是如今春寒料峭,离凤仙花开还有好几个月。
这玉仙蔻是异域的名种,它不比金凤花艳烈,染出来是淡淡的水红,在冬日里自有一股别样的柔情婉丽。
“三爷,午饭您想在哪儿吃?”
贾环起身出了正堂,看着满院洒落的日光,“就在东暖阁窗下的榻上,那儿亮堂暖和。”
明日就要入贡院,未免过犹不及,今日他准备松松神好好歇息,反正进了号舍就再也睡不好了。
和赵姨娘一道用过饭后,他便上了二楼睡午觉,“冬日里就是这样容易困倦。”
“小蓉大爷一早送了些方山露芽来,我说你到三姑娘那里去了,他就没有多坐。 ”
晴雯铺好了床,在鼎内贮了一把百合香,“倒是方才不知是谁家里,送来一盒热腾腾极精致的定胜糕,倒是好意头,我搁在熏笼上了。”
她将床帐放了下来,“也是那会儿我不得空,芳官去接了一把,她不识得人。”
贾环脚上搭着个汤婆子,有些昏昏欲睡,“送这种东西的,想来若不是薛玄就是景阙哥哥了。”
“侯爷身边的人她倒也见过的……”
见他已合上了眼,晴雯便收拾好屋子关上门出去了。
………………………………
次日天还未亮,贾蓉贾蔷等及一众小厮随从便在大观园外等候。
钱槐钱椿几个将早已备好的考篮放到了跟随的马车上,因实在太早,便是贾环睡足了时辰,但还是有些没精神,好在并不是今日就开考。
因着会试人数众多,加之还要逐一签到验身和查检所携物件,这都需要不少的时间,所以要提前一日到达贡院,明日才真正开始考。
会试一共三场,每场三天,和乡试一样。
为了方便检查衣物,贾环里面只穿了单衣和春衫,外罩一件极厚的墨狐裘衣,就这么出了门。
薛蟠接了他到车上,“环儿,我给你拿了清神补心汤。”
“我在家里吃过燕窝了的,哪里还有肚子装这个。”他一歪脑袋靠在枕头上,“你也起得这样早,就帮我喝了罢。”
薛蟠打开暖盒的盖子,“这可是哥哥特意让人准备的,说是凝神静气,入考前喝最好了。”
贾环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罢了,那便用一些。”
马车行驶得很稳当,离贡院还有好一段路,他便趁着这时间醒了醒觉。
窗幔透进来的光越来越亮,太阳升起来了。
“听说今年参与会试的举子,足有三千四百余人……怎么状元就只有一个呢。”
贾环无奈笑道,“就是这样那才叫稀罕呢。”
琼林宴饮,打马游街。
进士及第是何等的风光,而历来中状元者都是最万众瞩目的那一个。
“陈文景还是前科状元呢,不过那时咱们也没去凑热闹就是了。”
他如今已升迁国子监祭酒,官至四品了。
“此次会试的主考官是礼部尚书秦至俞和文华殿大学士白晋虹,还有两位翰林院的修撰为副考官。”
薛蟠点了点头,“舅舅说,这个白大学士极其推崇孔孟之道,说不定此次试题也会有所体现的。”
“每年会试的主考官喜欢什么厌恶什么,不都在京师学子中广为流传么,哪怕是能从中揣摩出一丁点儿的端倪,就是一辈子的运气了。”
说实话贾环和甄宝玉也在一块研究过,但到底如何,只有在见到考卷的时候才能知道了。
毕竟所有试题都是由陛下亲自阅准回复的,不可能都凭着个人的好恶。
谢修不知从哪条路跟了上来,也掀了窗幔凑过来说话,“今日贡院人多,你留意些,别被人挤坏了。”
“我是去考试,又不是去打仗,你们一个个的未免也太小心了。”
离贡院越近,他们就越是七嘴八舌的嘱咐,贾环又不舍得驳了众人的好意,只胡乱答应着。
“三爷,到了。”
马夫不说他也听得到,车外的声音愈发嘈杂了。
会试的举子从五湖四海而来,比乡试时多了数倍,贾环因就住在京内,自家又有马车,所以还算早到的。
门口围了许多禁军,监场御史已经开始了第一轮搜查。
会试的搜检比乡试要宽松一些,乡试是最严的,先要进到屏围内脱下衣物搭在架子上,再换上里头贡院统一的衣裳。
会有官员一一检查脱下的衣物中是否有夹带,片纸只字都不行,连头发都要当着御史的面散开重新梳一遍。
到了会试就不必入围屏脱衣了,一是因为乡试的搜检甚为严苛,绝无作弊的可能,能考过乡试定然是有真本事的。
二是参与会试的考生都已是举人了,总不好太不顾脸面。
但会有监场御史和搜检官两轮搜身,确保衣裳鞋袜内没有夹带作弊书纸。
一旦在衣物身上或所携考篮中查出夹带,不仅会被削去功名贬为庶民,还将送至吏部问罪流放。
贾环记得乡试的时候就搜出几十个夹带的,甚至有人把作弊的夹子书封在蜡烛和糕点里,但还是被查了出来,吓跑了几个直接弃考了的。
“我进去了。”
考篮已经被小厮搬过去了,他下了马车,劝说道,“你们都快回去罢。”
贾蓉还记得乡试时他出贡院的样子,脸色那么不好,哪里能放心得下,“三叔,九日后我来接你。”
“好,回去吧。”
贾环余光往街边的小巷口看了一眼,随即笑着摆了摆手,便不再看他们了,径直入了贡院的大门。
……………………………
芦枝站在墙角探头,“三爷看着心情不错呢,想来有几分把握。”
身边的侧生也道,“是。”
“你个闷葫芦,能不能蹦出别的词儿来……哎?弘王殿下和雍王殿下怎么也来了。”
不远处驶停一驾御用的大车,水钧和水铮从上面走了下来。
薛玄放下窗幔,淡淡道,“冬假才过,朝中无事,除会试与殿试外也没什么可忙的了。”
“陛下便让他们每隔一日亲自带兵在号舍外巡绰。”
芦枝从怀里掏出一包红枣栗粉糕,“侯爷,您别太担心了,号舍全部修葺扩宽过,供给的炭也足得很。”
他一边说话,一边往侧生嘴里塞了块热糕,“赶制的那批袍子我都看过的,十分厚实绵软,足以御寒了。”
薛玄捏了捏眉心,“准备得再多,这九日也是不好熬的,怎么都是难为他了。”
“不过……我相信他。”
芦枝立刻道,“三爷是我见过除了您外最聪慧的人了!”
侧生转头看了他一眼,似是用眼神在疑惑,你怎么在附和主子话的同时还不忘拍马屁?
薛玄默默无言,手上捻着一串沉香木嵌金珠团寿纹十八子。
这还是大年初一去月蜃楼的那天,贾环一时兴致起来,新做给他的。
“回去罢。”
…………………………………
而此时坐在号舍里的贾环,确实是有些惊住了。
好容易过了重重搜检进了大院,看着这一排排重新翻修过的号舍,真是大不一样了。
砖墙光滑,原本狭小的床板也加宽了,好歹现下是能伸直腿了,放上自己的铺盖就可以睡下。
等到所有考生都入了号舍,天色都已经暗了。
虽今日不考,但号舍的门也要挨个全部上锁,防止左右考生交谈议论。
贾环是经历过乡试的了,他先将褥子铺盖从箱子内取出来,整整齐齐铺在床板上,还放了两个小枕头。
号舍里头的东西再简单不过了,一共只有两块错落腾空的宽长木案,靠着墙边的那块用来睡觉,另一块用来写字。
每扇门最下方都开了个几寸高的窗洞,也并不全是封死的,一是为了保证空气流动,二是为了方便照顾考生的号军更换炭盆。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来,是号军来了。
身上的袍子虽暖和,但在这样天气的夜里,没有炭盆是不行的。
容纳三千多人的院子,安静得没有一点说话声。
两个热烘烘的炭盆被放在桌下,小小的号舍登时就变得温暖起来,这就是要锁门了。
他索性脱了靴子,将脚放在炭盆上方取暖,准备等浑身都暖和了再睡下。
水钧和水铮带着两队精卫在长廊巡视,路过这儿的时候实在没忍住停顿着笑了一下。
“你瞧环儿……”
灰青色的厚袍子将他整个人都拢了起来,头上束的是寻常发带,身上环佩香囊一件也无。
但那张小脸儿仍旧像是夜色里的韦陀花,漂亮得令人心惊。
话音才落,号军就锁上了那扇门,让人无可探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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