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希望日后他能做个直言不讳的孩子。”
贾芸立刻跪下磕头道恩,“谢过父亲大人,有您这番话,便是诤儿最大的福气了。”
贾环逗着孩子坐在榻上玩了一会儿,本想留他父子二人用晚饭,但顾忌着孩子小不好离开母亲太久,便又送了些衣料吃食等物让他们回去了。
……………………………
十五这日,贾环一早便起了身,出门至相国寺上香还愿。
今日出门他并未让钱槐钱椿跟着,而是提前吩咐李素赶了马车到大观园门口等着,“公子。”
他踩着马凳被扶上了车,“几月不见,怎么愁眉苦脸的。”
自从安排李素出了阜林围场,他便一直勤于苦读甚少出门,所以至今也没见过两面,只是让人待在城南帮自己看屋子。
“公子病了……我都不能在身边照顾。”
贾环轻笑一声,“上赶着找活干呢,这么想可不好,人活一世,总该多偷懒歇歇。”
李素一向以他的言行为旨,从来都是无有不应的,但对于这话却不甚赞同,急着为自己分辨,“我是公子的奴才,伺候您是应该的,偷懒就更是该打了。”
“得了,你就当我没说这个话。”
他转身进了车内,这车是薛玄给他那宅子备的,里头自然布置的舒坦,小边桌上的绿釉博山炉里还点着茉莉香。
每逢初一十五相国寺的人总是最多的,何况如今正是会试将要出榜的时候,来上香祈愿的举子也不少。
甄宝玉比他早一步到,见他下了车便迎上来,“太太听说是与你一道,出门时还嘱咐我看顾你,别让人冲撞了。”
“偏是你惹人喜欢。”
贾环淡笑道,“劳甄夫人惦念,等再暖和些我就到你府上去拜访。”
二人说着话进了寺中,随从小厮跟在身后而行。
在大雄宝殿上香叩拜过佛祖,贾环仍旧要去侧殿求签,“这里的护身符很灵验,签……”他顿了顿道,“签也很准,甄哥哥不妨一试。”
他今日是来还愿的,甄宝玉却是来祈愿的,“既如此,我也求一签。”
侧殿的人也不少,解签的师父桌前站了许多人,二人见状便先去道场上看了一会儿法事。
“唉?相国寺的主持云游回来了。”
甄宝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坐在高台上穿着素袍的僧人面容沉静。
他看着虽年轻,但眸中的慈悲善悯却像是经过了世间百余年的时光,“竟如此清秀。”
他没忍住笑了一声,“二哥哥第一次见主持的时候说了跟你一样的话。”
忽然,高台上的人朝着这边看了过来,与贾环对视了个正着。
他怔了一下,便远远行了个合十礼。
“那边的人好像不多了,咱们去求签。”道场上的人也多了起来,甄宝玉就拉着贾环往侧殿去了。
他跪坐在佛像下的蒲团上,接过李素递来的签筒晃了晃,立刻掉出来一支木签。
宝玉也凑过来看,只见上面写着,“济济多士,令德辉光。相见欢喜,长乐无殃。”他话间不免带上笑意,“上上大吉,定然是好签。”
贾环也有些意外,他在相国寺似乎就没求出过凶签,“还是去问问师父罢。”
解签的师父不是从前那一位,见到他便笑说,“这样好的气色,施主定然是有喜事了。”
“是不是喜事,还要请师父看过这支签。”
和尚接过木签,只看了一眼道,“病者瘥,行人还,求官见贵,百事皆吉。”
宝玉大喜,“正是好签!”
贾环虽心中并未太过惊喜,但还是作揖轻声道,“夙仪此生定然行善积德,济困扶危,愿如师父所言。”
“施主慈悲。”
甄宝玉见状便拿过签筒,跪在如来金像下念了几句佛经,只是他还没动就有一支木签掉了出来,“这……我还没求呢。”
天意如此,贾环也只好劝他取了这一支,“快拾起来看看。”
他只得先双手合十拜了拜,然后捡起了那签,“吉……似乎也是好签。”
师父便也接过来看了,只是道,“祝贺施主,所求皆顺。”
甄宝玉大大地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若是个不好的,那可亏大了。”
“这是佛祖为你择的签,定然比你自己求的还要灵。”
解完了签,二人便各要了一枚随签护身符。
出了相国寺,贾环还要往定城侯府去,“甄哥哥,我有事往别处去,不能与你同行了,咱们放榜那日再见。”
宝玉本想送他,闻言也只好细心嘱咐了几句,与他在街口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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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定城侯府出来已是傍晚了,谢俨亲自送贾环回了大观园。
他下了车,朝坐在马上的人挥挥手,“景阙哥哥,你都喝酒了,快回去罢。”
谢俨的酒量很好,与他在桌上喝的那些根本不算什么,只是略微带了点醉意,便轻笑一声,“这几日好好养身子,殿试时我要见到你气色最好的样子。”
贾环拢了拢身上披风,“你这话说得也太果断了,万一我会试不中呢?”
“那定然是批阅考卷的人脑子发昏了,我会上告陛下严查,以正视听。”
天色昏暗,他有些看不清谢俨的脸色,只得无奈道,“景阙哥哥,你真的喝醉了。”
“没醉……你回去罢。”
夜里还是有些风的,贾环不好在门口久站,吩咐定城侯府跟来的小厮好生看顾谢俨,他便转身进了园子。
等回到月蜃楼的时候天都黑透了,香扇提灯在院外等着。
“三爷可算回来了,侯爷都在房里等你一个时辰了。”
贾环不自觉加快了步子,“一个时辰?我前儿就跟他说了今日要去定城侯府的,在这瞎等什么。”
香扇哪里知道,自然也答不上来,“侯爷在楼上,咱们也不便伺候,只有晴雯姐姐去送过两次茶。”
进了院子,晴雯正端了糕点从堂中出来,“老太太那里才让送的奶油松瓤卷和枣泥山药糕,正好你回来了。”她又放轻了声音,“和侯爷一起吃些罢。”
他随手解下披风,香扇连忙接了。
上了二楼,贾环推开琉璃隔门便见薛玄合眼靠在榻上小憩。
或许是睡得浅听到了动静,薛玄慢慢睁开眼朝他看过来,声音有些沙哑,“回来了。”
“怎么不去床上睡。”
晴雯放下两碟子糕点,便合上门退了出去。
他踢了鞋袜,也坐到了榻上,“来也不让人跟我说,就在这白白等着啊。”
“也不是白白等着,环儿的屋子收拾得这么好看,我躺着也解乏呢。”薛玄伸手将人搂进怀里,“今日在外头待了一天,可也累了?”
贾环将脸埋在他肩上,闷闷地点了点头,“还好……并不算太累,又没劳动什么。”
他伸手抚过贴在贾环脸颊的发丝,“我这几日一直在陛下身边,听闻会试的考卷已经批完了。”
“那不是很快就能出榜?”
薛玄点了点头,“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看。”
“好。”
第101章
三月二十六,是会试出榜的日子。
贾环起了个大早,在月蜃楼用过早饭后便坐车过贾府老太太处请安。
“前儿让人拿了丸药你吃,用着可还好?”
他将带来的糕点给了翡翠,而后坐到了贾母身边,“老太太疼爱,自然是最好的。”
邢夫人与王夫人也来请安,都嘱咐了他,让出门多带几个人跟着。
凤姐端了茶奉予两位太太,对着贾环笑道,“老爷已派人到贡院去守着了,你只管缓缓的过去,不必着急。”
贾母摸摸他的脸,笑得眼尾炸起,“我昨儿吩咐下去,让人备了好些烟花炮竹呐,只等着环儿的好消息了。”
贾环撒娇似的搂住她胳膊,“ 祖母对孙儿这么有信心啊?”
“可不是,咱们环儿苦读多年,还能没着落?那老天爷也有眼睛呢。”
她让人端来杏仁茶,“无论是否榜上有名,也别管你老子怎么说嘴,有我在呢。老婆子做主给你庆贺,咱们好好乐一乐。”
贾环被喂了一口茶,满口甜香,漾出一个乖巧至极的笑,“谢祖母。 ”
出了荣庆堂,正好迎面遇上宝玉,“二哥哥。”
“你这就去贡院了?先待我去给老太太和太太请过安,陪你一道。”
贾环忙拉住他衣袖,“二哥哥别忙,你就在家中好好的,今日有玄哥哥陪我去呢。”
宝玉一向有些敬畏薛玄,闻言便道,“那也好。”
出了荣国府的大门,一眼便能看到前边听着薛家的马车,芦枝站在车旁正等着贾环。
他身边原跟着不少小厮,现下也被他打发走了,只留下钱槐钱椿两个。
“三爷,请先上车罢。”
贾环踩着车凳进了车内,薛玄给他倒了一盏清茶,“今日起得早,可用过饭了?”
“吃了燕窝粥,又在老祖宗那里用了杏仁茶,现在饱得很。”他半靠在软枕上抻了抻腰,“今儿天倒好,可真是春日了。”
薛玄掀开窗幔往外看了看,淡笑道,“是好兆头。”
芦枝收起车凳,坐在前面驾车,一路出了宁荣街往贡院去。
除了殿试金榜之外,便只有杏榜张贴的时候最热闹,榜下捉婿的趣闻长年在京中流传。
贡院的大门前挤满了来看榜的考生,但也没来全,毕竟多得是自觉得中无望便早早回乡的举子。
“来了! ”
一声高呼,张贴杏榜的榜吏来了,两队禁军将南院墙与众人隔开,留出供榜吏行走的空间。
榜文又长字又小,远远的根本瞧不清,但此时也无人敢叫嚷推挤,只在心中焦急催促盼着榜吏能快些将榜文贴好。
马车停在巷口,薛玄那侧的窗子正对贡院南墙,贾环便趴了过去,掀开帘子入目就是乌泱泱一片人。
“这么多人……挤也挤死了。”
薛玄咳了一声,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颊,“还是这么不知道忌讳。”
他瘪瘪嘴,不甚在意,只得朝着车外使了个眼色,钱槐钱椿便挤进人潮中去了。
不一会儿就听到有人欢喜高喊道,“我中了!中了!”
有人喜有人愁,当真是人情百态尽显其中,寒窗数载的艰辛只在这一日,怎能让人不失态。
更甚者,有那年过半百才榜上有名的举子,说一声老泪纵横也不为过。
“若不中,就又是三年了……人生一世能有多少个三年,耽误来耽误去的,就为了博个好前程。”
薛玄看他趴着扭捏,就将人抱在了腿上坐着,用手托着他的后背作倚靠。
他有些奇怪道,“直接把你坐的这地方让给我不就好了。”
“本朝殿试从不黜落贡士,今科贡士也可以说是今科进士了。”
贾环的视线一直放在窗外,闻言便点了点头,“只要能中贡士,朝考算得了甚么。”
一甲三人赐进士及第,状元、榜眼、探花由皇帝钦点,历来都是直接入翰林院。
二甲若干人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二、三甲的第一名为传胪,此二人也可入翰林院。
其余进士须在殿试三日后再经过朝考,最优者为庶吉士,按所考成绩分派官职。
钱槐钱椿好容易进了人群,正好遇见贾政身边的三四个小厮往回挤,便忙问,“三爷如何?!可中了?”
那小厮见到他二人过来,立刻摆手示意不必往前,在人声鼎沸中高喊道,“中了!三爷中了贡士第七!快!快去告诉一声!”
芦枝正推着侧生闷头前进,还只在人群最外围,偏他耳朵尖听到了,便什么也不管了立刻转身往回跑,“啊啊啊中了!”
贾环看着他笑意满面的推开人跑过来,便知道来的是好消息。
“三爷,侯爷,第七!中了第七名!”
薛玄立刻拉下窗幔,高兴得将人拥进怀里亲了亲他两边脸颊,“终于……终于能得偿所愿了。”
贾环推了他一把,“青天白日的。”他心里也高兴,虽有些把握,但会试佼佼者众多,能得今日这名次已经很好了。
他笑了笑,便从薛玄怀里下去了,蹲在车门前探头道,“芦枝。”
钱槐钱椿此时也出来了,与芦枝一同站在车旁,“三爷,可是有吩咐。”
“去打听打听,会元是哪一个?是不是唐申舟。”
第一名往往是最瞩目的,并不用硬挤到南墙那里去看,周围那些看热闹的老百姓定然知道。
薛玄一把将他拉了回来,“何必费这功夫,我带你去看贡士名录。”
“去、去哪儿看?”
“启文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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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玄牵着贾环在宫门口下了车,“慢些。”
“怎么不早些跟我说,这也太失礼了。”他不由得埋怨,“连衣裳也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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