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摄像的任务交给孟柏,叮嘱孟柏该如何使用,孟柏很快上了手。
身后的周安和徐舟惊叹于孟柏的胆量。
挖死人呐,她居然敢去。
此刻冷风狂簌,雪比刚刚更大。
李诉说:“队上的人今晚没法从城里赶过来了,全靠我们,得挖快一点,不然雪下大了。”
孟兴仲铲了一堆土,低声说:“那就挖吧。”
铁锹落在地上,他们你一铲,我一铲,白雪一点点被深棕色的泥土取代,孟柏将摄像头对准铁锹,看着那些被堆积的土壤,心里突然五味杂陈。
她心里只有一个困惑:他是怎么死的?
李诉说,他是冤魂。
孟柏想起这个词,心里突然好难过。
如果说,埋于地下的这个人死得很无辜,那现在孟兴仲和李诉正在做的,就是将常年桎梏在土地里的灵魂释放,让一切重见天日。
“差不多,差不多了吧?”李诉喘着粗气。
孟兴仲也累得够呛点点头。
其中一个小警察说:“师父,这怎么开?”
那棺盖已经展露边角,此刻只需要撬开,就可以看到里面到底是谁的白骨。
李诉指了指其中一个人,“陈哥,你来。”
被叫陈哥的人年纪是要大一些,大概和孟兴仲一样的年纪,先前挖土的时候他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原来是现在派上了用场。
陈哥很淡定,只是说,“伞呢,拿出来遮一遮。”
“来了!”有人拿出一把大黑伞递给陈哥,他将伞撑开,帮棺材挡了雪。
孟柏这才明白,大概是对长眠地下的人的一种尊重,尽管她不明白其中的玄妙到底是什么。
李诉这时空闲下来,他看向孟柏,“现在怕不怕,怕就我来拍?”
孟柏却死死握住相机,“我想拍。”
李诉转身对孟兴仲低声说:“你家这女娃胆子是真的大,我怕她都不怕!”
接下来,所有人都保持安静,看陈哥操作。
他嘴巴里念念叨叨什么东西,在棺材旁边来回转来转去,旋即又勾下腰,手指落在木板上,寥寥草草写了几个字。
看不懂,有点像道士,又没有道士那么玄乎,但又真的看不懂。
说来也怪,原本没觉得有什么,他这么一番捣鼓,孟柏背脊突然升上一点寒意来。
她有点害怕了。
陈哥却还是那么淡定,棺材左右敲了几下,转身对李诉说:“来吧,可以撬开了。”
李诉大手一挥,大家又聚拢上来。
孟柏镜头对向棺材,同时也对向了孟兴仲和李诉的身影,视线里,有了熟悉的人,她才又不那么紧张起来。
见他们一点点将木质边缘撬开,上头上了铁钉,还得一个个拔,这一番又弄了好久,最终终于可以开棺了。
“等一下。”陈哥说,“等几分钟。”
李诉抬眼看向陈哥,“讲究挺多的。”
陈哥语气严肃,“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李诉大声说:“不管有无,他也犯不着害我,我替他伸冤呢。”
话是这么说,李诉却没贸然行动。
接下来几分钟,李诉又抽了一根烟,他嘴里嘟哝着,似是等这一刻等了好久,又说起这几个月来的忙碌奔波,事情终于有了进展。
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搭话。
孟柏手臂有些发酸,有一点点不耐,只想赶紧看看里头的情况。
直到陈哥又说可以了,孟柏才真正打起精神来。
这一来二去已经折腾了将近一个小时,她先前的恐惧和紧张都被冲淡了不少。
当所有人又开始准备真正开棺的时候,孟柏脑袋里突然闪现出一个画面。
她想起了十八岁生日那天,缪白送她一个相机,教她怎么使用相机的摄影功能,而今确实处于这样的场景中,于是心里有一些异样。
仿佛那不是她的生日礼物,而是为今天这场景做出的提前演练。
“再用点力!一二三,抬!”
吱嘎一声,嵌合部位脱离,孟柏摄像头对准,仿佛要与那天下午讲台上的男孩儿正式相遇。
直到木板被所有人一翻,棺盖砰的一声落在了一旁,陈哥赶忙将伞撑过来。
一股很奇怪的味道萦绕在空气中,不是臭的,但更不是香的,如果一定要描述,那就是有些呛鼻,痒痒的。
雪声突然很清晰,孟柏甚至能感受到冷风触碰耳朵的声音。
她屏住呼吸,心跳倏然加快。
“太黑了,我看太不清,手电筒!”
有人递了一把手电给李诉,他接过电筒,光影在泥土上晃动,光圈缓缓从棺材边缘往里挪。
一点点,一点点。
其实已经能看到了。
下一秒,孟柏看到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随之而来的是沉默,突然没人说话了。
李诉脸色煞白,手里的电筒晃了晃,不确定地又晃了晃,睁大眼睛看了又看:
“空的?怎么什么都没有?”
陈哥立马蹲身,手捻一点泥土,明显也有点慌。
他观察四周,说了一句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不可能,棺材埋在地下有些年头了,不是新的,而且在我们来之前也没有挖过的痕迹。”
第78章
“是有些年头了, 但你确定无人动过?”
这是李诉的困惑,也是所有人的困惑。
大概这世上不会有人无聊到要埋一口空棺。
陈哥沉吟半晌,点了点头,“十有八九, 若是这被人挖过, 那我就得怀疑自己三十几年的经验了。”
李诉表情很僵, 大概也能清楚他现在有多灰心丧气。
孟柏将摄像机摁了暂停, 物归原主。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大家既害怕又无措, 最终还是李诉的徒弟开了口:
“那师父, 这接下来我们是走还是留?这, 这怎么处理?”
李诉抬起手示意他不要说话,“我想想。”
“好, 那您想想。”
以绝对的逻辑来解释这件事,解释不通。
“见鬼了真是。”李诉揉了揉眉头, “还真是怪了。”他沉吟片刻, 目光最终落在了孟柏的脸上。
白净的脸蛋, 清湛的瞳仁,清秀美丽。
孟柏内敛的气质会让人觉得她并不是那种胆子很大的女孩儿,遇到这样的事情应该会躲在大人身后, 但她刚刚的反应又大有偏差, 这让李诉不想注意她都难。
李诉踌躇片刻,对孟柏说:“孟同学, 你过来一下。”
孟兴仲有些着急,伸手拦了一下, “老李,她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李诉强颜欢笑:“放心好了, 我就问几个小问题,算是对今晚的事做个最后总结。”
主动权在孟柏身上,她并没拒绝。
于是李诉带着孟柏往前走,为了不被别人听到他们的对话,李诉特意走了好长一截。
雪地里,两人踩出沙沙簌簌的声音,直到身后的人影已经不清晰,李诉才停下脚步。
孟柏驻足,看着他,没说话。
李诉沉吟片刻,声线低沉:“你是怎么知道你爸爸在这里的?”
孟柏神情淡然,“我和同学坐车准备去城里,那大巴车不知道怎么就坏了,我们不想等了,就下来走路,走着走着走过来的。”
听起来很玄乎,但这是事实,孟柏的表情也毫无破绽。
李诉半信半疑,又问:“那你怎么知道棺材在那儿?”
“感觉。”
这句话是撒谎的,但孟柏表情还是那么镇定,李诉找不出一点破绽来。
“那你说你某天下午看到过那个小男孩?”
李诉直勾勾盯着孟柏,看样子是不问出点什么不会罢休。
孟柏索性抬眼看他,两人目光接触,她语气淡淡:“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昏昏欲睡,出现那样的幻觉我也很意外。”
“绝非偶然。”李诉摸了摸下巴,似是在思考什么,“如果说都是巧合的话,那也太巧了。”他索性也不装了,“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不用不敢说,告诉我就好。”
孟柏纹丝不动,“我要是知道点什么我肯定告诉你,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任何人想知道缪白的存在,那都是绝对不可以的。
孟柏咬死这一点,她就是一块无缝的石头,李诉一点儿入侵的机会都没有。
话题就此僵持,但李诉不愿结束。
他沉默片刻,小声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调查这个案子吗?”
孟柏摇头,“我不知道。”
“我在市里工作的时候,收到某个人的匿名信,他每年都写给我。”
孟柏当然好奇:“写什么?”
“写隆镇二十年前死过一个男孩。”
隆镇,孟柏所在的小镇的名字。
李诉又说:“刚开始我根本不当回事,毕竟我时不时都会收到这样的匿名信,要查的案子又很多,加上我的精力是有限的,没有办法面面俱到。”
孟柏点点头。
于是李诉又说:“但很奇怪,那人坚持不懈持续给我写了一整年,我托关系去翻过档案,发现你们隆镇根本没有这样的事情,直到——”
孟柏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直到?”
“直到我也看到了他。”
孟柏听后,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李诉又说:“我其实是一个不信鬼神的人,但连续很多个夜晚,那男孩儿出现在我的梦里,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仿佛他是选中了我,要我替他伸冤。”
经李诉这么一说,孟柏内心既沉默又困惑。
如果说,男孩的出现是某种启示,引导李诉去查这个案子,那孟柏自己呢?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忙碌学业,并不能起到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如果看到男孩则表明是“被选中”,那么她“被选中”的原因是什么呢?
孟柏心里千思万绪却久久不能说出一句话来。
于是李诉又说:
“是在今年,我决定要来隆镇看看,于是我向上头申请,进程居然异常的流畅,所以我来到了隆镇,现在站在了这里。”李诉说到这里,目光直勾勾看着孟柏,“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孟柏突然焦躁不安起来。
那种天然的第六感,她预感到李诉接下来会说关于缪白的事。
但她一点都不想听。
“我不知道。”孟柏喉咙滑动了一下,下意识想中止这个话题,于是她说:“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我只是一个学生,我也不懂,也帮不上忙。”
“我不这样觉得。”李诉弯了弯腰,同孟柏齐平,他的目光冷静得可怕,“今晚你不就帮了大忙,你先别紧张,不要害怕,听我说完。”
孟柏思索着,让李诉说多点也好,只要她守住自己的嘴巴就好。
她希望缪白无人知晓,安安稳稳,不成为任何人的靶点。
“好,那你说。”
李诉开始回忆:“几个月前,有人寄给我一个储存卡,是一个录像,关于张苟。”
说到张苟,李诉还特意强调了一下,“张苟,就是上次你爹来举报那个,你记得?”
孟柏当然记得。
但她现在比较关注的是录像。
许芹老师居然把录像给了李诉!为什么?
很快李诉又说:“录像交过来又是匿名的,我不知道是谁。但这个录像的摄像方式很诡异,摄像人就像一个隐形人一样在拍摄别人的罪行,始终让我想不明白,我找过技术组的同事检测,视频又不是被处理过的。”
孟柏只能佯装诧异:“那也太神奇了。”
“神奇是吗?”李诉眼里漾开一点沉重,“有没有觉得和今天的事情同样的相似?同样的捉摸不透?”
“觉得。”孟柏顺着他的话说,却一点都没有要透露别的东西的意思。
李诉问她:“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我好像没什么要说的。”孟柏很会转移话题:“既然你收到那个视频,发现张苟是坏人,你干嘛不抓张苟?还放任他逍遥法外,毁我爸的名声。”
“证据不足,即便有视频,真正犯罪的也不是他,而是另一个男人,但那个男人说来也怪,当晚他便死了,死因是猝死。”
他说的男人孟柏当然知道,试图性l侵许惊鹤的那个光头。
可是猝死?也很奇怪。
这一个又一个的谜团搞得孟柏心里很是烦躁。
她看着李诉,李诉也看着她,两人面面相觑良久。
孟柏试图获得更多的信息,“那你们为什么今晚会在这里?”
“昨天,我又收到了那个匿名人的信。”
孟柏直言:“我怀疑他们根本就是一个人。”
李诉笑了,“你真的很聪明,我也这样觉得。”
“所以那个男孩儿真的死了吗?”
“匿名人在信里是这样说的,他甚至指明了男孩儿埋葬的位置,反正案子都没有进展,我索性来试试。”李诉指了指脚下的土地,又抬眼指向不远处的马路,“信件中说,张家镇,蓝色公路牌号往左边的荒地走一百米,一棵柏树下。”
孟柏:“结果挖错树了?”
李诉点头:“是这样。”
孟柏:“第二棵树确实又挖出来了,只是里面没人。”
至此,李诉的表情已经有些无奈,明显这一波又一波的诡事让他很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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