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寒没说话,他的脸色比林康汇还要难看。
敲门声持续了一会,里边毫无反应,老警察骂了声,想踹门却发现这是外开门根本踹不开。
“刑侦队通知了吗?这间屋子的备用钥匙有没有?把房东叫过来!”
“叫了师傅。”
老警察只好继续敲,期间里边毫无动静,如同死了一般沉寂。
但门缝底下却依然有红色的血水流出来。
司寒也注意到了地上的血水,脸色顿时由青转白,身体微微颤抖着。
不会的,泞泞不会有事的……
林康汇捂住嘴。“这、这是什么味道……司寒你闻到了吗?”
司寒当然也闻到了,但是他不想说话。
直到刑侦队的人过来,拿着钥匙的房东才姗姗来迟。
这时候楼底下已经围了一群不明所以的围观群众。
“来了来了来了。”
房东满头大汗,满心后悔,当初就不应该贪小便宜把房子租给这个大麻烦。
正在这时屋内突然传出一声颤抖的惨叫。
“快开门!”
“是、是!”
手忙脚乱地插进钥匙,差点就没能打开门,直到铁门打开,一股比楼道里还要浓郁的血腥味传了出来。
有经验的警察脸色都不好看。
就这味道,绝对是死人了。
“不许动!警察……”
警察的声音猛地卡住,房东一声惨叫,连滚带爬的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他们到底看到的什么?
司寒再也忍不住了,他想都没想拨开人群冲了上去,意外地是并没有人拦住他,所有人都看呆了。
他也只是从缝隙房里看了眼,就看到了此生见过的,最难以形容、最恐怖的画面。
血、到处都是血。
地上拖拽涂抹开的,飞溅出来的,到处都是,只要是物体表面能沾到的,全都被覆盖上了鲜血。
简直就不像是一个人拥有的血量。
而闭塞房间的角落里蹲着一个神情癫狂又惊恐的中年男人,就是司刚豪。
他的目光直愣愣地直视着前方,好像在看什么令他感到恐惧的事物。
司寒不好形容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那是好几块蠕动的肉块,每一块肉似乎都有自己的想法,有生命一般自行朝着最大的那一块移动。
血肉黏连,渐渐地,肉块组建成一个人形。
那是他最爱的,最熟悉的一个人。
单泞……
“呕——”
终于有人忍不住面前的场景,冲出去吐了,有一个就有第二个,最后门口只剩下见惯了大场面的警察和死趁着不愿意走的司寒。
司寒的眼睛都憋红了,强烈的呕吐欲满溢胸口,但他就是那样强撑着,坚持着,眼睁睁地看着单泞从支离破碎的样子,恢复成了一个完整的人。
那个少年光|裸着身体站起来,僵硬又迟滞。
或许是被杀了太多次,又或许这次实在是被弄得太碎了,他的反应比平时还要慢上几百倍。
但他还是缓慢地转过头,看到了司寒的脸。
眼睛里有震惊,有疑惑。
“呕——”
司寒终于支撑不住,转过头跑了出去。
他没注意到,单泞混沌的眼睛里闪过几丝难过和受伤。
司刚豪以故意伤害罪被捕,尽管被害人当着他们的面从肉块恢复成人,活蹦乱跳身上还没有半点伤。
反倒是嫌疑人本人的精神状况并不好。
“死、死……为什么不会死?为什么……哈哈哈……”
他似乎是疯了。
不过也是,遭遇这一趟没人能不疯的,亲历现场的警员回去可能还需要接受心理辅导,复习一下马克思以维持一下自己摇摇欲坠的唯物主义价值观。
单泞和司寒都被带回了警局,主要还是问单泞。
单泞的语言系统恢复很慢,花了很长时间才能说话,就算如此也说的断断续续。
他简单的描述了自己来找司刚豪的经过,没提自己身体上的特殊。
没人敢问单泞为什么可以死而复生。
生怕价值观再一次被击碎。
而且今天恰好是中元,再问下去就真要以为见鬼了。
司寒一天没吃饭了,但他根本就没有半点食欲。
继只能吐出酸水之后,他就在没有什么能吐出来的东西了。
他坐在派出所走道的长凳上,一边等着单泞出来,脑子里一下想了很多。
那些曾经被他忽略的,没联系的细节全都牵引到了单泞的身上。
原来第一次相遇的时候,泞泞的心跳是真的停了,不是他的错觉。
他那件把水泡红的旧衣服,上面原来不是污渍,而全都是血。
卖鱼老板遇见的不翼而飞的尸体,原来就是泞泞,难怪之前他会那样盯着泞泞看。
泞泞想死,是因为他一直死不了。
这么多诡异的疑点聚集在一起,他都没有注意过。
他还记得单泞在孤儿院时说,他们都叫他“小怪物”。
“原来真的是个小怪物……”
司寒下意识喃喃出声,声音极轻,但还是被出来的单泞听见了。
单泞穿着一身临时拼凑起来的,不合身的衣服,站在司寒看不见的角落里久久不言。
眼睛里的光渐渐熄灭了。
还是出来的警员的声音让司寒注意到了他。
“诶,你还站在这干什么?询问已经结束了,你可以回去了,后续的处理听我们通知就好。”
“……”单泞没说话。
跑过来的是司寒。
“泞泞?结束了吗?”
漫长的走廊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单泞不说话,司寒现在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和单泞交流。
“我们……回去吧?这么晚了,总要回去收拾收拾……”
“……嗯。”
“……”
他们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
曾经坐在一起不说话都觉得放松的两个人,此刻前后脚走着,没一个人觉得轻松。
他们的心里都藏着事。
经过那片芦苇荡的时候,司寒有点想打破现在这种氛围,强行找起了话题。
“怎么感觉这片芦苇丛又长高了?应该不会有人特意养他们吧……”
“我……的确是个、死不了的、怪物。”
单泞轻飘飘的声音,打破了司寒的所有伪装。
他的肩膀一下耷拉了下来。
“……一定要说这件事吗?”
“要说的,这是我……最后一个瞒着你的秘密了。”
第44章 我走了
司寒安静了一会儿。
他今天太累了,经历的事情太多,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上都无与伦比的疲惫。
他叹了一口气,悠悠道:“你说吧。”
身后的人沉默了一段时间,那一刻司寒总有种是不是连呼吸声都要消失,但偷偷回头去看,会发现他依然在那。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我家的事情吧?”
“……嗯,是你爸爸妈妈那件?”
单泞似乎发出了一声苦笑:“你有没有、想过,火灾发生的时候,我并没有逃出来?”
司寒愣住了,他是想过,但他以为单泞被救出来了,难道不是他认为的那样?
“其实我也死在了那场火灾里,那是我的第一次死亡。”单泞抱紧了身上的衣服。
“被火焰烤焦的感觉、很难受,我很确定我被烧死了,但当我从废墟里醒来的时候,我却毫发无损。”
“那时候我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过了二十年,我还是这个模样。”
司寒重复:“二十年……”
不对,二十年?!那泞泞现在到底多少岁?!
“对不起……我骗你了,我已经活了一百多岁了。”
流浪的日子太久,他已经不太记得自己具体的年岁。
但第一次死亡发生时,他的确还未满十八。
“他们都说我是怪物,我的确是个怪物,所有人的时间都是流逝的,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停在了那里。”
不知道什么时候,单泞说话速度越来越流利,叙述方式也不同于以往的幼稚。
“在我最后一个朋友用他疲惫的眼睛看着我的时候,我离开了家乡,开始了流浪的生活。”
那段时间的生活很难评,他做过杂工,跑过腿,帮人写过字,甚至有人看他长得好看想要买他的身子。
他在每一个地方待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五年,因为他身体停留的年纪实在是太小了。
“我也回过最初的家,我认识的最后一个人死了,那个时候我想,或许我也到时候了。”
司寒的身体一震,他想他知道后边发生什么了,那是单泞的第二次死亡。
直到那时候单泞才真正明白,什么叫被彻底的留下。
“我没死,我又活过来了,我不敢相信,一次次尝试,每一次醒来我的身体都会变得僵硬,思维会变得迟缓,恢复的时间总是有长有短,只到我害怕地忘记这一切。”
时代变迁,单泞渐渐成了一个没有身份的人。
为了求死,他当时甚至去参与了战争。
但每一次在尸骸中醒来的时候他就知道,他又失败了。
有时候单泞在想,那句“好好活下去”到底是祝福还是诅咒。
不,诅咒他的人不是母亲,而是父亲的原配。
那位夫人曾经癫狂地咒骂他和母亲绝对不会得到幸福,而母亲希望他好好活下去,找到自己的幸福。
单泞望着司寒的脊背。
司寒会是他的幸福吗?
他会在自己濒死的时候出现救他,把他带回家,给他过生日,给了他新的身份,教会失去共感的自己什么是感情,告诉自己什么是爱,给了自己努力去生活的动力。
但那是以司寒当自己是个普通人为前提。
现在他知道了一切。
他是个不老不死的怪物,这样的自己,司寒真的能接受吗?
但你为什么不回头呢?
单泞站在司寒的不远处,目光希冀地看着这个给了他希望的人。
“这就是我……所有的秘密了,你能接受,和这样的我在一起吗?”
回头吧,回头看看我。
单泞能保证,只要司寒现在回头,他就能什么都不在乎的和司寒在一起。
可司寒没有反应。
单泞瘪瘪嘴,好吧,他可以再等等,再给寒哥一个机会。
再等等……
再等等……
而司寒此刻很混乱,就像是被塞进了过量的信息,多得像是要把整个脑子撑爆。
他才十八岁,在他仅有的十几年人生里,他还从未遇见过这么匪夷所思、超越现实的事情。
偏偏这件事就这样发生在了他的眼前。
这个世界上竟然真的有长生不老,真的有死而复生……
但是这件事为什么会发生在单泞的身上?就因为大火蔓延临死之前他母亲对他说了一句“好好活下去”吗?真的能有这么简单?
而单泞是一百多年前的人……难怪他一直觉得单泞像个没有根的人,总觉得他像风筝,原来他真的无依无靠一个人流浪了那么长时间。
单泞曾经肯定也接受过很好的教育,不然他不可能那么擅长古文,下棋还那么厉害,至于历史……那都是他一步一步真正走过的。
一想到单泞还经历过战乱的年代,司寒就觉得一阵阵恐惧。
泞泞说什么了?他还参过军?
他力气那么小,军队肯要吗?会不会因为这个被欺负?连架都不会打,拿什么打仗?靠一次又一次死而复生吗?
会不会很疼?每一次复活的时候会不会很难受?
他这些日子到底都是怎么过来的?
幸好他碰上了自己,现在有他能好好的照顾他,但是,以后呢……
他不是单泞,他会变老,也会死,那时候泞泞怎么办?
他要看着自己死去,把自己埋葬之后接着一个人孤独的活下去吗?
如果教会他爱最后得到的是这种结果的话他宁愿单泞还是个浑浑噩噩的小傻瓜。
但是,如果不教会他这些,他就不能体会到这世间的酸甜苦辣。
如果只能像个懵懂的傻子在这个世间游荡的话,那该多么痛苦?
不如再教教他,教他怎么更好的生活,再教教他怎么释然,能够在自己离去之后坦然面对之后的生活。
再教教自己,怎么在日渐衰老的时间里面对依旧如初的恋人。
他会不会想太远了?
他才十八岁,竟然已经想到了七老八十时候的事情。
但他是要和泞泞过一辈子的,有些事情不得不深思熟虑。
泞泞刚刚问他什么?
能接受这样的他吗?
这有什么好不能接受的,他心疼还来不及呢,难不成泞泞也在害怕,自己会像曾经的那些人那样对他?
怎么可能?!
司寒抬起头,惊觉自己思考花了太多的时间,已经把单泞晾在身后好久好久。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是故意晾着他的??
“泞泞……”
他猛地回过头,夜风呼啸,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泞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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