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潺依旧觉得有些窘迫,不敢直视韩若麟的双目,但韩若麟却主动提出要送他回酒店。
繁星闪烁,海风呼呼作响。
跑车在蛇形的海岸线上飞驰,仿佛下一秒就要扶摇而起。
“你跟踪和观察我们多久了?”乐潺开口问道。
韩若麟扶着方向盘,双目注视前方。
“也不是跟踪,只是那天恰好路过那家便利店。”
乐潺扭头盯着他的侧脸,企图用眼神发电,威逼他说出实话。
他忽然留意到他的耳垂附近有一道疤,恰好被耳环挡住了。
“其实我也是去勃朗宁街区那家医院的。”
韩若麟的声音低了几分,双目埋在了刘海阴影之下。
“那天下午,我父亲走了。”
乐潺立马明白了,韩若麟的父亲也是罹患失魂症的飞行员老兵。
“抱歉……”
“没关系,他终于解脱了,这是好事。”韩若麟笑了笑,“我也解脱了,不用再担心自己哪一天被他揍死。”
车厢里的空气变得沉闷,乐潺捏着自己的手指无所事事。
他脑海里依旧萦绕着韩若麟方才那带着无奈,又有些悲凉的笑声。
他觉得韩若麟看起来像条疲惫的、受伤的野狗。
这样的想法似乎有些不礼貌,但他还是不可抑制地这么想。
“那种病让他过得不安稳,脾气也变得狂躁,变本加厉地对我施暴。”韩若麟说,“有好几次我真想一枪打死他,有一次我差点就那么做了,没想到他居然说‘你打死我吧,让我去死总比看见你这畜生要好’。”
乐潺有些难过,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马尔克斯承诺会照顾他们,把他们治好,很多人都相信他能做到……所以,当我在病房外听见你和褚辛对话的时候,有点崩溃……”
乐潺愣了一下,惊愕地扭过头来望着他。
“你和他在病房里的争论,我都听见了。”韩若麟的神情依旧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如果我父亲没死,我想我会支持马尔克斯推动协议签订。人都是矛盾的,我父亲该死,但他不该就这么轻松地去死。”
“你父亲也许一点也不轻松,苦尝战争带来的恶果。”乐潺道。
韩若麟没有接话,他把车停在酒店门前,侧过脸来看向乐潺,另一半脸依旧埋在阴暗之中。
“一不小心向你抱怨了很多,抱歉。”
“没关系,我愿意聆听你的烦恼,随时都可以。”
乐潺向他笑了一下,抬手挥了挥。
第二天一早,乐潺被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吵醒。
他下床开门,见到了褚辛。
“你……”
褚辛不由分说地捧起他的脸亲吻起来,把他推进房内,用脚带上了门。
这个吻充满了急促的欲望和炽热的索求,乐潺脑海中的纷乱思绪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唔……去洗澡……”
乐潺的脊背抵在了墙上,皱起眉头,一面含糊不清地催促,一面替褚辛脱衣服。
“你身上有股香味。”褚辛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点不快。
乐潺摸了摸他的嘴角,轻抚着他疲惫的眼尾。
“他们对你动粗了?”
“没有,但他们不给水,我没及时吃药。”褚辛摸了下鼻子,又问道,“玫瑰味的女士香水?”
一定是韩若麟车里的香水味,乐潺心道。
他躲开褚辛的目光,推着他往浴室走,催促他去洗澡。
“我快受不了你身上那股味道了,像在烟灰和酒水缸里泡过期的发酵……”
褚辛捏了一下乐潺的鼻子,叫他闭上了嘴。
他动作麻利地解开衣扣,一头扎进了浴室。
乐潺听着哗哗的水声,思索良久,不知该如何开口告诉他营救西园寺秋野的事。
就在他举棋不定之际,褚辛光着膀子从浴室出来了,甩了甩带着水珠的头发,大大方方地从床边的过道上走过,在地板上留下了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该出发了,别让楼下的司机在车里久等了。”褚辛道。
“出发?去哪儿?”
“救那位不省心的大生物学家。”褚辛用揶揄的口气道。
他面对镜子整理好袖扣,将衣领抚平,透过镜子注视着还未反应过来的乐潺,眼睛里带有隐约的愧疚。
“回来的路上,司机小哥把西园寺樱的委托告诉了我。”
不仅如此,他还通过一些特殊的引导方式,套出了西园寺樱背后那个帮助他脱离勃朗宁“魔窟”的大人物的身份,对方来自C区赫赫有名的霍夫曼家族。
乐潺好奇道:“送你回来的司机是谁呀?韩若麟么?”
他拿起褚辛的腕表,递给褚辛。
“是他。”褚辛有些不快,“你怎么会认识这个人?和他相处有些费劲。”
“先前只是简单地交谈过几句。”乐潺悻悻然道,“他大概是有些阴沉,但谁都有人生低谷期,你为什么会觉得费劲?”
“他原本隶属于联邦特种部队‘黑豹’,因为某些原因被退兵了。”
褚辛扣好了腕表,和乐潺一道出门。
乐潺对“黑豹”略有耳闻,这是一支执行联邦内部区域作战任务的特殊机动部队,部队成员的单兵作战能力相当优秀,每一位战士都是全能王牌。
等候电梯的过程中,他忍不住问褚辛:“莫非你早就认识韩若麟?”
仅仅凭一次乘车接送,恐怕没法挖出韩若麟的过去。
然而接下来他从褚辛那儿得到的信息却让他感到有些始料未及了。
韩若麟是因为在服役期间被检查出存在严重心理问题和暴力倾向,才被退兵的。
“诊断书是我……不,是艾林签的。他身边的队友都说他是从D区奥斯特拉岛的一场特别行动失败之后开始出现异常变化的,那次行动只有他一个人生还。”
褚辛脸上闪过不易察觉的慌乱。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把脑内那段属于艾林的记忆当成了自己的。
他有些恍惚,看向乐潺的视线里也多了一丝迷茫。
毫无疑问,那是他无法舍弃的意中人,感情没有虚假。
可是……那真的是他的感情吗?
有的时候,他根本分不清楚,自己究竟只是在利用乐潺,还是用名为“爱”的情感伪装了自己。
“韩若麟是樱小姐信任的人,也是我们接下来的队友。”乐潺以平和的语气道。
“好吧,我已经事先提醒过你了。”
褚辛走出酒店,坐进了韩若麟驾驶的车内,依旧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女士香水味。
“你的香水品味真独特。”他评价道。
乐潺忍不住腹诽,恐怕任何人都会觉得和褚辛相处起来相当费劲,这位不省心的大少爷根本没资格说韩若麟。
但唯独他自己没法这样评价褚辛,因为褚辛对待他明显与旁人不同。
“都是西园寺少爷送给樱小姐的,她不喜欢。”韩若麟随口道,“我觉得拿来冲厕所有点儿可惜……”
“那可不,西园寺小哥出手,一定是名贵的奢侈品,浪费了多可惜?这味道闻起来明明不错,是玫瑰味的前调吧?”
乐潺决定充当气氛活跃剂,让车厢里显得不那么阴冷和诡异。
“你喜欢吗?我家乡在E区北部,盛产寒地玫瑰,是这种香水的原料之一,下次可以送你一些新鲜玫瑰,可以养很久。”韩若麟透过后视镜看向他。
乐潺被噎住了,眼角瞥到一旁的褚辛忍俊不禁地摸了摸嘴角。
“送人玫瑰,在联邦人心中,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含义吗?”
“啊!快看!码头!”乐潺一脸心虚地岔开了褚辛的话题。
三人抵达码头,乘坐那艘停歇在岸边的游艇稻妻号出港。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乐潺登上游艇,好奇地眺望着海面。
“去公海开船,然后前往东离岛和其他队友汇合。按照樱小姐的意思,我已经把任务委托书发给二位,里面有失踪科考人员的全部信息,以及为我们这次出行准备的物资清单。”
韩若麟一手拿着望远镜,另一手拿着导航用的智能罗盘,俨然是这艘船的船长。
乐潺和褚辛用立体投影仪打开韩若麟给出的地图。
为这次任务准备的海陆空三栖舰梵天丸号正停歇在A区以南的公海上,没有它救援队伍的确很难接近终点坐标。
终点坐标位于奥斯特拉岛东南方向海域的群岛之间,那是西园寺秋野的定位信号最终消失的地点。
那儿原本该是一片汪洋,但由于数百年来的火山喷发,使得数十座岛屿开始浮出水面。
其中有座当地人称之为窗岛的火山岛,它大约在二十年前突然从海上浮现。
由于气候条件恶劣,就连捕鱼船都很少光顾窗岛,但那里频频浮现的古生物遗骸近年来却受到了不少蓝星生物学家们的关注,让无数疯狂的科考人员前赴后继。
乐潺从韩若麟那儿了解到,西园寺秋野早已经去过窗岛,发表过不少震惊学界的论文,被认为是窗岛古生物研究的标杆。此次出行是因为受到同行邀请,去调查一处古遗迹。
聊天途中,乐潺对韩若麟的驾驶技能刮目相看。
“你还会开舰船吗?”
“昨天刚学的,操作说明书不是很厚,只比普通游艇的说明书多了八页。”韩若麟一本正经地说。
乐潺被他那张看起来相当可靠的脸迷惑住了。
如果这是真话,他希望他在开玩笑。
如果韩若麟在开玩笑,那情况也没有多好。
他得适应这冷死人不偿命的诡异幽默感。
直到踏上梵天丸号那宽阔的甲板,乐潺依旧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和这艘三栖舰船庞大的身躯相比,被收纳进格纳库里的稻妻号游艇倒真像是躲在帝企鹅爸爸柔软羽毛下的未成年宝宝。
三栖舰船如同鲲鹏般贴着海面展翅翱翔,不时有海鸥结着伴好奇地凑过来打量着庞然大物,同游于广阔无垠的蓝天碧海之间。
乐潺伸手抚摸着穿过指间的自由的风,拿起相机对着天空中的飞鸟摁下了快门。
穿过风暴云时,甲板降了下去,穹隆般的顶盖将风雨遮蔽在外,全景式光屏投射出舰船外的景象。
舰船依旧安稳如山,除了偶尔自窗外划过的闪电以外,几乎感受不到风暴的怒吼。
按照预定计划,梵天丸号将在傍晚7点抵达位于E区东南部大洋上的东离岛,接应队友。
那是一座巨型海上移动要塞,也是西园寺家族的发家之地。
长期以来,东离岛都充当着蓝星“制造工厂”的角色,为联邦提供了大量战场上的军需品。
在东离岛上,永远流传着“金砖银砖,不如西园寺家一块石砖”的俗语。
在那里,西园寺家族就是绝对的王者和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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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再度约定
三栖舰梵天丸号朝着东离岛一路飞驰。
在舰船用餐区内,乐潺找到了一上船就消失不见的褚辛。
他正坐在舷窗边的一张高脚椅上看书,长吧台上放着一杯喝了大半的牛奶。
伴随着柔和的音乐声和窗外寂静落下的雷雨,乐潺在他身边悄无声息地坐下。
他抬起头凝视着窗外浑厚浓重的黑雾,密集的雨滴打在舷窗玻璃上,声音却被隔绝了。
四周安静得出奇,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声几乎保持着同调。
乐潺低头挑选相机里的照片,褚辛侧过头来安详地望着他。
“看什么呢?”乐潺率先发问,“我脸上有花吗?”
“我怕一眨眼,你就会从我眼前溜走。”褚辛慢悠悠地说。
这发言让乐潺忍俊不禁。
他想,要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他或许会高兴到向全世界宣布爱情喜讯。
但现在他已经了解了褚辛此人,他不会再吃这一套,可他还是忍不住心花怒放。
“说吧,有什么事?预言吗?我现在没法给你。”
乐潺放下相机,一转态度,挑眉道:“不过这也说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是吗?我们会成功救出秋野的。”
“古代帝王出征前会有那种占卜仪式,但再怎么测算无疑的巫师也不及你在我身边。”
褚辛移开视线,眺望着舷窗外。
“我很高兴,能够在你做出救援的决定之后与你同行,乐潺,你果然理解我。”
“我还以为以你的精明程度,会向西园寺家族敲诈一笔救援费。”
乐潺一面坏笑着,一面盯着褚辛的侧脸仔细端详起来。
“西园寺秋野是你的朋友,也是艾尔夫的朋友。”褚辛低下头,指尖轻抚着书页,“我偶尔也想偷懒放松一下,跟着别人决定的方向走。我发现自己真的不能没有你。”
乐潺侧了下头,撑起下颌,勾唇道:“后半句话,是你在被秘密警察带走之后得到的奇思吗?”
褚辛摇晃了一下脑袋,趴在桌上闷声道:“属于我的东西总是会轻易溜走,什么都不剩……我不想失去你。”
他想独自占有乐潺,将他永远藏起来。
这疯狂的念头就像窗外那毫无预兆的闪电一般划过它他的脑海,刺激他的神经。
但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学会了伪装自己,他懂得将自己真正在乎和喜欢的东西掩藏起来。
暴露欲望是危险的行为,是内心朝外界射出的子弹,它会在未来某一日击中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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