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没有等到该来的人。
夜幕升起,繁星璀璨,不见月光。
时间的细沙静静流淌。
两千年前,被誉为人类最后希望的第九方舟孤独航行在茫茫宇宙。
乐潺抱着从蓄能水库中救起的孩子,暗自庆幸自己命硬。
刚才那惊险一刹,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溺毙时,似乎有一个轻柔的声音唤醒了他,将他和溺水的孩子托举到了岸上。
孩子悠悠转转醒了过来,扑到了焦急等候在一旁的母亲怀中。
乐潺失神凝望着那对母子,眼角掠过一抹欣慰。
那是他第一次感知到月神降临,在孕育万物之水的怀抱中被赋予新生。
那一年他十七岁,生命灿烂,如玫瑰般芬芳热烈,未曾想到往后漫长余生等候自己的唯有不断凋零陨落。
不论是年寿有时的家人亲友,还是并肩前行的同袍战友,他生命中重要的那些人,总是在离他而去。
这一路,他从未留住过任何人,到最后陪伴自己的只有沉默的影子。
可他从来没有怪罪过不假思索跳下蓄能水库的自己,那是他自己选择的命途起点。
或许是神明听到了他的夙愿,让他成为那轮在黑夜中升起的皓月,成为在黎明到来前指引前路的希望。
不论如何,他死而后生,得到了可以实现愿望的月神权能。
不论是已然遥远的约定,还是第九方舟子民的愿望,他可以用自己的能力实现,这是多么令人幸福和满足的幸运。
不论多少次重来,他都不会后悔,不会遗憾。
群星战舰阵前,月神施展牵引权能,以身为刃,为驶向故乡的航船开辟前路。
他在宇宙中心发出呐喊,燃烧自己的生命成为照亮前路的那道光。
不要回头!
不要再踏进漫漫长夜……
往前走,回到故乡,回到盖亚的怀抱……
花还会重开,即便往日不再,挚爱的灵魂终究会相拥。
……
浪涛声送至耳畔,乐潺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置身沙滩。
银河浩瀚,群星闪烁,皎洁的月光温柔地照着一望无垠的海面。
“我架好摄像机了!学长,快来拍新年合照!”
少年兴高采烈地挥舞着手臂,催促着帐篷里的人。
篝火在帐篷上勾勒出熟悉的人影轮廓,里面的人没有回应。
乐潺握紧了手中的沙漏,情不自禁地抬脚走向帐篷,身躯穿过了那少年,将他的身形定格。
他揭开帐篷帘布,瞧见了少年少时在他眼眸中闪闪发亮的身影。
那一刻,幽静空寂的山谷猛然裂开了一道缺口,大风无休无止地刮了进来。
乐潺蹲下身子,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了褚辛的围巾,柔软的触感化开了他眼眸中的风霜,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他动作轻柔地替褚辛将围巾围好,不敢抬头瞧上一眼。
褚辛只是不为所动地坐在帐篷里,双目涣散,漆黑的瞳孔中仿佛暗藏着静默的宇宙。
乐潺抱紧他冰冷的身躯,伏在他的肩窝,发出了轻声啜泣。
“学长……辛……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
两千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一遍又一遍地在无人宇宙中呼唤你的名字,在被时光腐蚀的遗迹中翻阅你送的故事书,回忆记忆中的旧相片。
你知不知道,我独自一人漂泊在没有你的漫长旅途中,也会感到孤独和畏惧。
我真的好想你……
我们不要再分开,好不好?
乐潺拉起褚辛的手,带着他离开帐篷,走向海边。
褚辛任由他摆布,瞳孔中唯有虚空。
“学长你看,是月亮!”乐潺与褚辛五指交扣,语气充满欣喜,“月亮上有只兔子,你看见了吗?”
潮汐起伏,海浪拍打沙滩,无情地推走最后一抔细沙,时间从紧挨着的指缝中悄悄溜走。
乐潺看着手中的计时沙漏,上层的玻璃球里的最后一点细沙离开了连接管道。
他的心口仿佛也显露出一方空缺,那里悬着一轮皓月,却照不到他在等的人的归途。
在一秒如万年的静默里,泪水无声无息地从脸上滑落,一刻也无法抑制。
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悄然无声地覆盖在了他的手背上,握住了沙漏。
“我看见了月亮,也听见了你的声音。乐潺,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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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终末之吻
熟悉的声音穿越时光的间隙,送到乐潺耳畔,他确信这不是幻听。
褚辛伸手抚了抚他的脸颊,又牵起他的手,在他手背上落下了一个吻。
他从乐潺手中接过沙漏,上层玻璃球里已经空空如也。
乐潺不由分说地抱住褚辛,搂着他的脖颈,闭上双眼忘情地吻着他柔软的双唇。
褚辛翻转沙漏,海浪奔涌而来,将二人包裹。
星光飞逝,日升月落,光阴轮转。
脑海中隐约传来些许因缺氧而产生的失重感,乐潺缓缓睁开双眼,他和褚辛回到了E区大学城的教学楼天台。
校庆集市上的欢闹声从远处湖畔传来,绚烂的霓虹与彩灯在夜色中闪烁。
乐潺仍旧感到惊喜不已,感动与不安交错,生怕自己一眨眼,面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褚辛,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多亏了安德斯在离开之前留给我的馈赠,我把自己的记忆备份到了智芯里,就是你朝我射出的那颗‘子弹’。”褚辛解释道。
记忆“子弹”是他最后的王牌,但在计划成功之前,他没有任何获胜的底气。
这计划不仅要骗过敌人,更要彻底向泽普交出自己的性命和记忆支配权。
他清楚地知道,唯有让乐潺出手,才是最不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那我从路德那里拿到的枪……”乐潺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老式手枪。
褚辛伸手在枪身上轻抚了一下,冰冷的金属竟幻化成了一朵鲜艳的红玫瑰。
“障眼法罢了。这把枪是伽罗制造的病毒,借由路德接近泽普,将病毒上传到意识之海,用来掩盖储藏在‘子弹’中的记忆,骗过主控意识。”
原来自己从睁开眼离开那个装潢复古的房间,便一直深陷意识之海编织的虚幻“迷宫”啊……
乐潺恍然大悟,也终于明白了路德为何会与他约定在现实相见。
再度听到伽罗的名字,他既感动又诧异。
果不其然,在属于黑客的虚拟舞台上,伽罗就是永远不败的存在。
“伽罗还活着?”
“意识之海的自我监察系统是不可能被消灭的,它与意识之海共存,泽普想方设法也只能对它进行重置。”
“这样啊……不过,我们为什么在这里?”乐潺看了看四周,感到不解。
褚辛仰起头望着星空,依旧紧紧牵着乐潺的手。他轻轻地吐了口气,目光移向了不远处的楼梯口。
沉稳有力的踏步声从楼梯上传来,伴随着楼道门被打开的声音响起,泽普的身影从昏暗之中显现。
“褚籍,别来无恙,或者我该称呼您为宰相泽普?”
“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不过……倒也不用追究得太深。”泽普将手插在西裤口袋里,态度从容。
他抬了下眉毛,眼中缓缓释出笑意,“我和你,从来就没有什么区别。”
“不敢苟同。如果没有区别,你何必急于抹除我的存在?”褚辛也笑了笑,“你在焦虑什么?”
泽普蹙了下眉,眼中杀意暗涌。
“泽普,外面发生了那么多事,你真的觉得用战争的方式发起报复是正确的吗?”乐潺握紧褚辛的手,震声道。
“的确,这不符合我的理念,我丧失了理智。”泽普理了理领带,眼眸中凝起冰霜,“你是想这么说吗?看看第八中枢的现状吧!”
随着他的手臂缓缓扬起,乐潺瞧见了他身后铺展开来的光景,那道光幕最终将他和褚辛也包裹起来。
无人机群不断从天上掉落,熊熊烈火灼烧着草原,牛羊仓皇逃窜,无助的人群绝望地注视着联邦的战舰摧毁他们的家园。
乐潺置身于火海中心,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热风里,弥漫着鲜血和硝烟的气味。
这地狱般的景象……还是第八中枢吗?
联邦战舰为何能够长驱直入?帝国舰队为何无法阻挡?
局势让他感到迷茫,巨大的绝望和悲痛从心底深处漫延。
泽普的声音冷冷响起:“联邦战舰搭载有最新式的零识之杖,舰身有盖亚之壁防护盾覆盖,李维的忒修斯计划最后一步,将这种防御武器部署到用来发起进攻的联邦战舰上。”
“够了!”褚辛沉声道,“收起你的伎俩,让我和乐潺回到现实,终止这场纷争。”
泽普的身影自火海中显现,踩着尸体走到二人面前。
“还补救得了吗?”他眼中迸射出冰冷的杀意,“盖亚之壁防护盾,你以为它的能源是从哪里来的?”
乐潺厉声道:“不可能!那不是我提供的能源!”
他在离开实验室时就已经确定,他所提供的能源只能帮助盖亚之壁完成一次抵御。
泽普并没有反驳他的发言。
“是第八中枢那些无辜者……”泽普的声音听起来极其压抑嘶哑,“李维抽取他们的意识填入零识之杖,为盖亚之壁防护盾充能。”
战舰的炮火声撞进乐潺的心门,将他捶进深渊,但随之而来的是泽普的另一击重锤。
“李维恐怕也没有想到,零识之杖失控了,没有人能够阻止它疯狂掠夺人类意识,包括那些联邦战舰上的船员也未能幸免,成为了被零识之杖支配的傀儡。”
泽普转身看向硝烟弥漫的战场,从容抬手,打了个响指。朝他袭来的炮火在空中凝结,世界仿佛被摁下暂停键。
“现在操控那些战舰的究竟是谁?”褚辛问道。
“是所有牺牲者的愤怒和憎恨意志。”泽普的声音低沉。
乐潺不由得感到痛心。
在仇恨的炮火摧残下,不会有幸存者。
眼下他已无心再和泽普辩驳,挽救这场危机才是当务之急。
“以你的能力也无法抵挡那些战舰吗?”
泽普看向提问的乐潺,攥紧拳头,摇了摇头。
“也不是做不到,只是……”他将视线从乐潺脸上移开,突兀地止住了话语,眼中弥漫着阴色。
“要阻止失控的零识之杖掳掠人类意识,必须拥有与之相当的权能,我需要汲取大量意识来抵抗失控的零识之杖……”
乐潺紧抿双唇,态度坚决地摇了摇头,抬手示意泽普不必再说下去。
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用无辜者的牺牲来换取胜利的举措,他自然不能同意。
“话说在前面,我拒绝使用这种手段,可不是为了迎合你……”
泽普抬手轻扫了一下衣摆,冷着脸侧目瞥向乐潺。
乐潺愣了一下,隐隐约约猜到了泽普犹豫不决的原因,不禁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惊诧。
不知为何,他脑海中忽地闪过了他和泽普在C区农场的堆垛上对谈的场景。
或许这位傲慢的意识领袖想要的“支配权”,从来都不是以权能去征服一群傀儡……
或许他从头到尾都搞错了接近他人、拉近关系的方式。
乐潺回过神来,摒弃杂念,暗暗告诫自己眼下并非尝试理解和反思的心灵课堂时间。
不论如何,零识之杖的失控是摆在眼前的事实,而这妖孽武器出现在战场上,是这位帝国宰相一再默许和纵容的结果。
玩弄人类命运,注定要苦尝恶果。
泽普垂下眼眸沉思片刻,再度抬起眼看向乐潺,眸光坚定,“乐潺,我需要你的帮助,和褚辛的力量。”
乐潺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看了看褚辛,又看了看泽普。
没有错,这两人没有被掉包。
“能不能……再……再说一次?”
泽普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了脾气。
“我的话只说一次,乐潺,你已经听清楚了。”
褚辛搂住乐潺的肩膀,替泽普解释道:“他的计划是由你拖延战舰,我负责拆除战舰上搭载的零识之杖。”
“为什么是你去拆除?不是他?”乐潺的目光在泽普身上游移,仍旧感到不可思议。
“因为只有我能屏蔽那股强大到不可理喻的意志,接近失控的零识之杖而不受影响,他做不到。”褚辛硬气道。
他已经看出了端倪,泽普在失控暴走、不分敌我进行意识掠夺的零识之杖面前,失去了绝对的主导地位。
泽普恰到好处的沉默,让乐潺意识到褚辛所说的都是事实。
他忽然想起,先前泽普占据褚辛的身体时,丝毫未能发挥权能。
他也曾尝试过读取褚辛的意识,然而那就像是一座封闭的牢笼。
换言之,无论是何种外部意识“侵略”,在褚辛面前都会无效化。
也许是察觉到了乐潺的困惑,泽普开口解释道:“如果将褚零视作模具,他的复制体便是批量生产的模型,但艾林·亚伯不一样,他是模具的原型——褚辛的复制体,相应的,也拥有原型的一切弊端,比如有限的……”
“事急从权,我不反对这个计划。”褚辛从容摊手道,“想不到前朝余孽也有前朝余孽的好处,我就当一回信号屏蔽器好了。”
乐潺意识到褚辛有意打断泽普的发言,但现状紧迫,由不得他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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