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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宇一从同学手里拿回假条，准备回教室。
转身的那一刻，目光无意间掠至楼道，恍若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他不确定，快速往楼道口走，眼看着影子即将转弯，消失在视线，他提高声音迅速喊了一声：“路路——”
听到喊声的路云顿了一下。
接着回身看了他一眼：“没事了。”
路云朝他笑了笑，很快的，头也不回地继续向下走。
他迈下台阶走了几步，却听到身后传来咚咚咚下楼的脚步。
刘宇一很快追上了他，两人同时停在下一层楼的廊道。
刘宇一清晰地看到了路云眼里的异状，他眸光明现着悲伤的情绪，而且头发微乱。
此刻，他面对自己虽然保持着笑容，但是微掀起的唇角显得很是勉强。
“你今天……怎么了？”刘宇一探出手，想帮他抚好微乱的发。
路云向后退开一步，摇摇头，把头发抚了抚：“没什么……我没事。”
这怎么可能像没事？
越是掩饰，越是欲盖弥彰，越是让他感到不安。
“上节课下课，我去你们班找你。”刘宇一慢慢地垂下手，告诉他，“你们班同学说，你晚自习请了假，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如果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
刘宇一刚说到这里，上课铃响了起来，声音掩住了他说话的声音。
路云朝他轻轻笑，摇着头：“我真的没事……你快回去上课吧，我走了。”
路云朝他挥一挥手，背身下楼。
刘宇一目送着他离开，直到，路云消失在转角，再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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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天天开心
路云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到家的。
他步行在夏末晚风吹起的街道，此刻渐已入秋，风里夹带着明显的凉意。
而家里的温度，同样也没有好太多。
空无一人，没有开空调，入目依旧是一片暗。
他开了灯，一路进了自己的房间，将自己陷在柔软的床被里。
发了不知多久的呆，侧头时，看到了不远处桌子上的玻璃缸。
玻璃缸里有精心布置的乱石和小草，小龟安安静静地窝在石草之间，像是在休眠。
路云坐到桌边，和缸内同样寂然无声的小龟对望。
“小八，你们的世界是不是很简单？除了生存，就不会再有其他的烦恼？”
路云得到的回复是安静。
路云看着内里的小八，继续轻语：“我小时候，偶尔会幻想有一天自己变成小动物，然后去不同的世界探险，我也幻想过，自己变成一只小乌龟的样子。”
器皿内的小八动了动，四肢探出一些。
路云继续讲给他听，像述说故事：“有一次作文，我就写了自己变成小乌龟后的奇妙历险，我先是被一只海鸥叼起来，然后飞的过程中掉进了海里，再然后，和一只海马成了好朋友，我俩一起冒险，打败了一只螃蟹……”
至于当时为什么会做这种梦，一方面与童话故事的熏陶有关。
另一方面是因为，刘宇一。
“你知道吗小八……”路云说，“当时梦里那只海马会说话，他说话的声音，跟旺福一模一样。”
旺福这两个字，仿佛触发了小八的某种属性，因为路云紧接着看到，小八的四肢突然摆动起来。
再然后，门口传来铃音。
接着，是刘宇一的声音：“路路，你在家吗？路路？”
路云没想到，刘宇一竟然会过来找他。
他不是住校生吗？这个时间点，他不是应该在学校吗？
但路云并没有在这些问题上纠结多久，他忙出了房间，看到显示屏里立着的人，浅吸了口气，打开门。
“你有事吗？……”
路云站门口，面向他。
刘宇一靠向他一步：“我来找你。”
又说：“今晚我跟老师请假出校了。”
路云听他这么说，心里忍不住有个猜想，他是专门为了过来看我才请假的吗？
他这么想时，下一秒，刘宇一说：
“我请假专门来找你。”
……
路云对上他坦真的目光，心念微动，然后，他侧身让他：“请进。”
刘宇一察觉到路云的情绪明显低落，说话的声音与平时完全不同，有点嗡嗡的，眼里没有了平时里的神采。
他走在他身后，想起一件事情突然问他：“小八最近怎么样？我想见见他。”
“它在我房间。”路云回，领着他走向自己房间。
两人进了路云房间，刘宇一远远看到了小八，快步凑过去。
鹅卵石之间，小八扒拉着四条腿满缸里爬。
“看上去还挺活跃的啊。”刘宇一瞅着缸中小八的一举一动。
路云站在刘宇一身边也很纳罕，明明之前小八一直不怎么活跃，刘宇一来了家里之后，它就显得很有精气神。
刘宇一突然朝小八探出爪子：“让我掂掂这小东西长胖没。”
路云：“……你别吓着人家了。”
“哪儿会。”刘宇一两指捻住龟壳，将小八捉起来。
被捉到半空，小八的爪子扑腾了几下。
刘宇一把它放在掌心时，小八整个脑袋和四肢全部都缩进了壳子。
路云：“……”
“不是吧，我就只是捏了一下它，它怎么就怕成这样？”
刘宇一很无奈，指尖轻轻挠它的龟壳：“小八小八快出来，好久没见了，让哥哥好好看看你。”
路云看他一本正经逗龟的样子，莫名有点想笑：“你什么时候成了龟哥哥了？”
“我比他大嘛，是该叫被哥哥啦。”
路云：？
总感觉哪里不对。
“我来试试吧。”路云靠近刘宇一，手指轻捻住龟壳。
奇迹发生了。
在路云将乌龟放到掌心之后，不到两秒，小八就探出了身子，在路云掌心里完全呈现出来。
刘宇一见了这景象，整个人都不对付了，他手指轻戳小龟壳：“好啊，好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乌龟，竟然不认我！说，当初是谁把你从海边捡回来，辛辛苦苦把你一路带回江城的？要是没我，你肯定早就被海鸥叼了，被螃蟹夹了，一辈子，待在海里，跟海龟海马做朋友！”
路云：……
路云把手挪开一点：“小八，它吓你的，不怕。”
刘宇一摇头叹气：“心碎了，没爱了，再见了，哥今晚心已凉透，日后再无相见之日。”
路云低头把耳朵凑近小八，做倾听状，复又对刘宇一说：“小八让我告诉你，它说可以，不见就不见。”
“什么？！”刘宇一失色，“我只是开开玩笑的，谁说不见的？！一日为哥，终身为哥，我是他永远的哥哥！”
路云又凑近小八，听了一会儿，又抬起头，告诉他：“它说，你是个大坏人。”
“坏人吗？”刘宇一朝路云靠近一步，胳膊肘抵上了路云的肩头，“那你帮我问问它，我哪里坏了？”
路云感受到他手臂靠近过来的温度，声音较之刚才的微微变小了：“他说……你有时候让人感觉很近，有时候又让人感觉很远……”
刘宇一停了小片刻，声音也变得柔缓：“那以后，我天天来找它玩儿可以吗？”
他突然认真地问询。
路云侧仰起脸，迎上了刘宇一正正对看过来的目光。
刘宇一眼中含着柔和的灯光，专注又有几分深邃。
路云捧着小八的手指微微蜷动了一下，他轻声：“也不是一定要天天都一起玩……”
他们都有各自的学业要忙，也有各自的生活和朋友圈，不一定要天天都一起。
路云不再询问小八，面对刘宇一，说：“只是我想……偶尔难过的时候，可以找你聊会儿天，遇到抉择的时候……也想来找你谈会儿心……这样就很好了。”
刘宇一大概知道路云今晚情绪为什么低落的缘由了。
他注意到了路云所说的“困难”和“抉择”，给了他一句坚声的回应：“好，我愿意成为你的倾听者，路路，如果你需要的话，我愿意站在你的面前，就像小时候你对我说的那样。我今晚请假回来，就是专门过来找你的。”
刘宇一想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试着看看能不能给予他帮助：“你跟我说说，你最近遇到了什么？我今晚第一节自习课后去你们班找过你，你们班同学告诉我，你请了假，我想回来看看你，所以回班后我也请了假。”
路云听他说一早来找过自己，还早早地就请了假，心中误解消融，取而代之的是温暖。
他坦诚地告诉刘宇一：“是妈妈和爸爸之间的事。”
“怎么回事？”
之后，路云将事情的经过都诉诸于他。
……
“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选，爸爸和妈妈都对我那么好，他们都是我生命里不能割舍的部分，如今我不得不在他们之间作出选择，我觉得这好难……”
路云坐在床沿，头低垂下去。
刘宇一手抚上他肩背，轻声安慰：“你不是觉得难以选择，而是因为，你不忍割舍这份亲情。”
刘宇一的话轻轻滑进了路云心底。
“对，我想我只是不忍割舍罢了。”路云认真询问，征询他的建议，“那旺福，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很难。”刘宇一眉目隐有沉思，他坐在路云身边，面对着他，“不过，在给出你建议之前，我想向你讲一讲，以前发生在我身上类似的故事。”
“嗯。”路云认真听。
刘宇一：“我小时候，家里生活特别困苦，不过，这些对于我来说没什么，真正让我觉得难过的，是母亲这个角色在我生活中的缺失。我爸年轻的时候跟人做生意，后面赔得倾家荡产，我妈在我两岁多就跟人跑了，我爸为了躲债带着我东躲西藏，常年没个定所。
刘宇一：“我爸这人，不擅长照顾别人，也不顾家，在北枫小区生活的那些年，他依旧常年不在家。”
“那你当时那么小，谁能照料你的生活？”路云印象中，他们住在北枫小区那时候，刘宇一常常独进独出，独来独往，有时候周末都还自己去菜市场买菜做饭。
印象倒退到小学时有次周末，他和陈心艺出门去赶早集，刘宇一提着两大袋子的东西，里面装着瓜果和大米，他个子那时不高，小小的孩子提着半腿长的两个袋子，手稳稳的，看上去十分的有力。
“旺福这么早就回来啦？”陈心艺笑着跟他打招呼。
刘宇一举举手中的袋子，小脸上的神情写满欣然，他看起来神采奕奕：“嗯，阿姨，爸爸今天中午要回来。”
“你买菜是给爸爸做饭吗？”
“嗯，给爸爸做饭！”
路云那时候还没和刘宇一玩熟，从陈心艺身后，他走上前忍不住问刘宇一：“你那么小，已经能给别人做饭了吗？”
“嗯嗯。”刘宇一点头，顿了顿之后，告诉他真相，“其实……是因为……我爸爸不会做饭……”
说完，刘宇一朝他们打了招呼，就回去了。
看着刘宇一一摇一摆、提着两大袋东西走向家的方向，路云意识到，原来他的生活技能，也包含着生活所迫。
后来，在周围邻居的口中，他断断续续地了解了一些刘宇一的家庭情况。
“哦，三栋那个小孩啊，他姓刘，他好像只有个爸，他妈说的是……跟人跑了的嘛。”
“据说他爸也不是什么手脚干净的人，成天都见不着个影儿。”
“他爸做什么的呀？”
“啧，不兴说，反正啊，我听别人说，不是什么体面的事儿。”
“也是苦了孩子，那么小的一个娃，我看他一直没人照管，前几天降温，白天只有五度，那小孩还穿着薄校服，脚上穿的是双单鞋，灰不溜秋的。”
“大人不昌盛，真可怜了小孩子哟……”
……
路云听到了邻里的对话。
第2天，他在巷口看到了刘宇一。
当时五年级周五放假，下午他要和家人回老家看外公外婆，陈心艺正在巷外的店里买水果，他立在巷口等她回来。
远处，刘宇一背着书包朝这边走来。
路云虽然与他隔了一段距离，但还是看到了邻里阿姨当初描述的那些装束：单薄的校服贴在他身上，内里只穿了一件深色的毛衣，看起来料子很薄，鞋子也是一双洗的泛白的蓝灰帆布鞋。
光是看着，就让人忍不住想打寒噤。
他不冷吗？
路云目光久久停留在他身上，直到他离自己越来越近。
……
“我从很小就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
刘宇一的话将路云带回了现实。
此刻，他坐在路云对面，再不复当年的模样。
刘宇一回忆：“老爸常年不在家，所以我从很小就学会了自己做饭，家中基本没人料理，我就自己试着把一切都打理好。”
他抬手，手背举起来：“起初我学炒菜的时候，手背老是被烫伤，眼睛都被熏得快要睁不开，那时候人没有多高，就自己端着小凳子，脚踩在凳子上，一点一点的去学，后来我发现，原来我能做到，我可以把一切都打理好，他们在或不在，有没有人照料我，对我来说，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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