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多少斗志了,我能赢实属意料之外。”江月鹿这么说道:“但你究竟想做什么呢?你的目的是什么?”
她在叹气,换到树上,就像是纷纷扬扬的落叶抖动而落。
“原本我在想,这些孩子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所以我让纪红茶供奉树神,后来她在雪村大开杀戒,也在我的默许之下,司祭后来也一样成为了树神的眷属。我其实是想看他们能将神明的力量发挥到什么程度啊……”
“但是这个结局,太让我失望了。”
她疲倦看他,庞大的眼睛染上沉闷的色泽,“你也快死去了,不妨就告诉你一些往事吧。”
“在很久很久之前,还没有学院的时候,这个世界上的巫师其实分成两类,其中一类就是你们学院自诩为正统的巫师。而另一类……她们……就在这些……巨树……”
耳畔的声音逐渐消失不见,他的灵魂似乎下坠到了更为寒冷的空间。这一切都和当初和冷问寒形容的一样,魂魄离体之后会进入各人对应的元辰宫,然后落阴官就可到阴间带回亡魂。
他需要在元辰宫中,静静地等待冷问寒来接他回去。这是他们一天前的约定。江月鹿这才发觉,距离月河祭才过去了一天一夜。
实在发生太多事了……他疲惫地睁开眼。
这是第一次,他看见自己的生辰宫。据说每个人的都不一样,有的是一个小院子,有的是一缸清水,因人而异,各有不同。
但他睁开眼来,却看到了一个人影,他身着朱红色的古服,面容安详,静静地躺在一具华丽的棺材中。
“……夏翼?”
是的。眼前躺在棺材中的人就是夏翼,消失很久的他,竟然出现在自己的元辰宫。
第75章 树高女中35
听到他的声音,棺材内的人不悦地皱起眉,停滞的时间被打破之后,他静如止水的眉心忽地汪出了流动的水纹,人也显得生动起来,带出了睁眼后的猩红艳丽。
看到来人是江月鹿,夏翼愣了一愣,似乎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出现在此,“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
还用问为什么吗。你问这个问题就好像在我的家里,理直气壮地问我为什么会在?
江月鹿沉吟,“有没有一种可能,这里是我的元辰宫?”
夏翼也看出来了,他是游魂状态,点头接受了这个回答。
他为鬼王,身走地府比落阴官还容易。鬼门关之类活人去不成的地方,对他来说就像回家般简单。元辰宫是人的魂灵在灵界的居所,是人的元神出窍之后的归处。江月鹿出现在此,应当是死了,要不也是半死不活。
到底他是什么情况,夏翼也没兴趣了解。
可喜可贺,他的记忆恢复之后,就不再是围着江月鹿转悠的傻逼恋爱脑了。
另一边,江月鹿也没有多想。
他虽然不知道夏翼是鬼王,但知道他来自鬼都,而且名头不小,自如穿梭在阴间鬼蜮想来难不倒他,随意进出别人的元辰宫也不在话下,只不过他心里有点疑惑。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的呢?
夏翼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啊?”
夏翼似乎不想提起这件事,“算了。我自己出去看吧。”
“哦哦。”江月鹿懵了半晌,忽然反应过来,“对哦,司祭说他引你去了另外一个地方,然后你就一直待在这里?”
难怪他不知道外面的事。
夏翼的脸都黑了,这些破事他本想岔开,提起来实在丢脸。可是眼前这个人偏偏睁着明亮的双眼,哪壶不开提哪壶:“司祭到底怎么引开你的?他做了什么啊?”
夏翼恶声恶气,“少问这些。”
江月鹿自顾自猜了起来:“嗯,你看起来是不容易被人蒙蔽的类型,他一定用了非常手段,让我想想,你这人一般最有兴趣的……”
他眼睛一亮,“难道是用打架的理由?比如他说,我们雪村中有一尊武神啊,那可真是非常厉害,没人能打得过,我看你身手不凡,是多年不见的天才,一定可以干过他……”
夏翼瞥他,“你搁这儿编故事呢?”
“那到底是不是?”
“不是。”
夏翼回答地干脆利落,但是转念又想了一想,真要是这个理由,他会不会去,唔……
江月鹿端详着他的神色,“你该不会是在认真思考吧?”
“哈?”夏翼被唤醒,耳根都红了,“我才没有!”
江月鹿打量了他片刻,忽然说道:“有时候你还挺可爱的。”
夏翼:“…………”
他有点败给江月鹿了。
鬼不该感到头疼,可是他此刻真的有头晕目眩,就像跟这种陌生感觉做对似的,他想快点摆脱,于是开口起了另一个话题:“他用你来骗我。”
江月鹿没有懂,“嗯?”
夏翼能说一句已经算是极限,见他还是愣愣的,扭过头就想大骂你怎么这么笨。可是对上江月鹿那双微亮的眸子,他就哑口无言了,脑子里想起来的,都是最近为了他干出的离谱蠢事。
是的,他居然会愚蠢到在失忆时误会了自己和江月鹿的关系,以为他们是相恋又分开的亲密恋人。
司祭用一句“他好像遇到危险了哦”就将他勾到了雪林里,那家伙预先埋伏下的法阵让他始料未及,再加上失忆使不出原先一半的本事,总之,当时使用的那具人类女性的躯壳破碎了,他的游魂才回归到了阴间,在这里暂时停歇。
在失去那具身躯后,他也顺带着想起了所有的事。
在江月鹿面前蹩脚地说话做事表白,问别人如何能讨他开心,像个软蛋一样为了他难过兮兮,又像个傻逼挡在他面前说谁都不能欺负他的江月鹿……干过的傻事桩桩件件、扑面而来,让他恨不得立刻再死一次。
于是装死躺在了棺材里,对外面不闻不问。等再次醒过来,就看到了江月鹿本人。
原来他误打误撞来了他的地盘?
夏翼也有点疑惑,附近这么多人,他为什么偏偏进了他的元辰宫?
“噢。我明白了。”江月鹿忽然说道。
夏翼漫不经心,“你明白什么了。”
江月鹿说道:“司祭以为你喜欢我,对不对?他以为误会是真的,我们从前是那种关系。所以让你去救我……之类的?我猜的。”
夏翼白了脸,“谁、谁喜欢你?少发疯了!!!”
说了一大堆话,怎么只听到了这四个字啊……江月鹿哭笑不得,“我知道啊,你不喜欢我,我之前也和你说了很多次,就怕你想起来以后很难面对。我能理解你啊,不光你觉得麻烦,我也觉得烦,还好现在你都想起来了。”
夏翼听得气血上涌,“你觉得我很烦?”
“呃……”江月鹿想说他没这个意思,但是一时半会没适应游魂状态,话没能说出口,就让夏翼以为他的沉默是在表达难为和无奈,蹭一下站了起来,脸都气成了大头特效:“你真觉得我烦啊!”
不正常。十分不正常。
这一切异常,只能归结为失忆的后遗症。他的记忆是完整了,但是和江月鹿的关系还没有恢复如常,所以也没办法用原先的心态对待他。嗯,一定是这样。不然在听到他说自己有点麻烦以后,为什么会心口发闷呢?
夏翼想要转移话题,便在宫内逛了起来。
之前不知道这是谁的元辰宫,也懒得细看,现在知道是江月鹿的,反而来了点兴趣。他见过许多人灵魂的栖身之所,有的一贫如洗,什么也没有,有的金碧辉煌,却总是空落落。江月鹿的,有点另类,中间摆了口死人的棺材,四周黑乎乎隐匿在黑雾中。
看着很小,但因为有尚未踏足的幽暗迷雾,所以也可以算是神秘广大。
朝黑雾中走了几步,夏翼忽然看见一处亮着荧光的东西,走近了一瞧,发现那是聚集了江月鹿生平往事的走马灯。灵界是会出现一些前尘往事,他不太意外。
江月鹿执着的那三个孩子出现在面前,他注意到那时的他非常青涩。
自己也是个尚未成熟的少年,却像父亲一样照顾着几个小屁孩。夏翼忽然有点领悟,为什么江月鹿在带着那群傻子般的小孩队友时无比耐心,他就是很擅长带孩子,那是日经月累的陪伴积攒下来的经验。
然而他所陪伴、也陪伴着他的三个亲人,却死于那场大火。
火焰映红了夏翼的眼尾,似乎融化了面容覆盖着的坚冰,这让他显得没有那么不通人情。他静静看着江月鹿那时站在花园里不得动弹的痛苦,如果能踏出一步,就能救出他们吧,朦朦胧胧理解了一点他的折磨。
事实上,鬼王大人很少如此良久地驻足在一个凡人的走马灯前,与他浩瀚无尽的寿命相比,江月鹿数年的光阴就如同金鱼的吐息,瞬生又寂灭。
为什么关注他,这就要提到那个与他同名同姓的人了。
那个已经死去,在这世上不复存在的“江月鹿”。
“……嗯?”
忽然之间,在下一幕中,夏翼猝不及防看到了自己。
——他看到自己和江月鹿在一间昏暗狭窄的小阁楼上坐着。这一幕勒紧了他的呼吸,一瞬间时空凝滞。
……这也是他的回忆。
刚找回来的记忆中,曾有一整段的部分和一个叫做江月鹿的人类相关。后来他死了,巫师收敛了他的骸骨,他也确认了他的死亡。但是现在,他从这段过去的走马灯中,得到了一个几乎可信的事实。
没有死?
没有死……
没有死!
夏翼几乎一瞬间翻身而起,残影掠到了江月鹿身边,认识他的这段日子,他曾经多次靠近他,可是这次的感觉完全不同。他的手危险地放在江月鹿的后颈,探摸着他的温度,下一刻,用力地按向自己。
仔细、仔细地看着他!
他的内心在呐喊着同一句话——如果他有心。
“嘶……”
没有留情的力道让江月鹿猝不及防地吃痛抬起头,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夏翼一瞬间就性情大变,用刚硬的态度控制住了他的身体。
现在的夏翼离他很近,冰霜冻住的面孔似乎能闻到霜杀之气,死死地盯着自己,那双红眸从未燃烧得如此耀眼。
低气压包裹了他,让他一字一顿吐出来的话像是一刀刀利器:“你从没有说过,你认识我。”
江月鹿难以呼吸,他总算知道自己和他的力量完全不对等。
“因为我真的不认识你……”
“重说一遍。”
“啊?”
“你怎么认识我的。”夏翼盯着他,手更用力了,“重新说一遍。”
这一刻电光火石间,他想过无数办法,可是最后拆解的结局都指向死局。他和夏翼之间如果打起来,他毫无胜算。以前为什么从来没想过呢?是因为从来没想过他们会打起来吗?江月鹿惊愕于他对夏翼的离谱信任。
他只能放弃了,顺从地回答他道:“……是在熨斗镇。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第一次考试的时候。你是在拷问我吗?”
夏翼:“你可以这么理解。”
江月鹿发现他仍然一脸无情地等着自己说下去,只能继续:“……当时,我以为你是像刘石头那样的考场固有人员,没想到后来,你告诉我说,你来自鬼都,是来抓秦雪回去的。”
他忽然想起,“对了。秦雪他刚刚来过,你要——”
夏翼充满戾气地打断他,“那不重要。”
“可是纪红茶好像死了。这难道也不重要?”
夏翼听到之后,手松了一些,“你杀的?”
江月鹿迟疑,想起他们的关系似乎不错,“因为她也要杀我。”
“原来如此。”夏翼平静道:“那真是可惜了。”
江月鹿惊悚地发现,他告诉夏翼这些消息之后,他没有出现一丝动容。难过,没有。生气,也没有。他很平淡地接受了纪红茶和秦雪的生死。可是在此之前,他们的关系似乎远超“抓捕人”与“被抓捕人”,纪红茶甚至还对他撒过娇——这对纪红茶来说,应当是对很信任的人才能做出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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