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神时日光早已经散了,老家属楼楼道里的水泥地面在积年间被踩的发亮,站在叶星河身侧的人也换成了苏蔓文。
苏蔓文穿了套颇为正式的衣服,更显稳重可靠。叶星河站在她身侧稍微靠后些的位置,发丝垂落在新中式米色棉麻衬衫上。
苏蔓文抬手轻轻叩响面前的灰蓝色防盗门,然后束手而立。门内拖鞋和地面摩擦的切嚓声由远及近,“吱呀”一声,门缓缓被推开了。
来人是一位花甲之年的老人,个子不高,银白的发梳的规整。鼻梁上架着黑色半框眼镜,眼窝比常人深些,一双眼睛却清明的很。
尽管在家,她也穿着件素色碎花衬衫,耳垂上缀着个精致的耳钉,整个人更显干净利落。
“李老师您好。”叶星河和苏蔓文两人前后脚地弯腰点头,朝她打起招呼来。
李永好,业内知名导演,被誉为“国内最懂美学的导演”,执导电影部部都是精品,捧红过无数艺人。而她们二人此次来B市,就是为了拜访她。
又或者说,为了她的角色。
“先进来说吧。”李永好却没有一点行业大牛的架子,笑眯眯的,像是幼时隔壁家慈祥的阿婆。她边说着边把门推的更大了些,热情地将二人迎了进去。
屋内比楼道里更亮堂些,木质桌面上铺了层淡蓝色桌布,一整块玻璃板整整齐齐地压在上面。叫不出名字的花倚在细颈花瓶里朝外探着头,墙边的架子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许多书,有的书脊都被磨花了,却依旧平整。
“李老师,听说您的新电影有一个角色还没有定下合适的演员……”才坐下,苏蔓文就试探着开口,手指交叠在一起,有节奏地敲着。
“我知道你们是冲着‘赵平娥’这个角色来的,这几天好多人都来过了。”李永好嗓音里带着些微不可察的沙哑,“家里就我老婆子一个人,就不招待你们了。”
李永好边说着边坐下,不紧不慢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描着青蓝色花样的陶瓷茶壶只歪歪身子,淡黄绿色的茶水就争先冒出来,坠进杯中发出清响。
等叶星河做完自我介绍,李永好细细打量了她一番,才开口:
“赵平娥这个角色我们还是倾向于找一位年纪在三十岁以上的演员扮演,你稍微有些年轻,更何况你之前多在做偶像,没什么出彩的作品,不好意思。”
李永好依旧笑着,可嘴里说出的话却没什么温度。
苏蔓文闻言心底猛敲起了鼓。
她之前便听闻李永好老师对选秀爱豆出身的艺人嗤之以鼻,加上这些日子沈无思都快签约的角色被她强硬换掉,对此更深信不疑。
于是路上反复和叶星河说不要提及曾经参加选秀,做唱跳歌手的经历。方才叶星河对于之前的演艺经历也只是介绍了曾经扮演过的几个角色。
可李永好一开口,便把这层经历点了出来。
叶星河却丝毫不显尴尬,思索片刻:“李老师,我曾经确实以偶像歌手身份出道,可我的定位是歌唱担当,在扮演职业是昆曲艺人的赵平娥上,或许我有些优势呢?”
苏蔓文立马翻出叶星河从前的视频来,赶忙递过去,却被李永好推开。
“流行乐和昆曲还是有很大区别的,我不看了,就到这儿吧。”
语罢便要送客,却听叶星河开口:
“梦沉沉心绪烦扰,乱纷纷情丝牵绕,耳侧侧不闻捷音,目悬悬盼不得佳人到。散寂寥徘徊相思恼,只有些竹影花魂将人诳报(1)——”
即便没有悠扬的管弦丝竹相伴,叶星河依旧唱出了崔笺云觑不见爱人消息的幽怨。
几句昆曲硬生生把李永好拽回椅子上,茶几上又多了两个杯子,淡黄绿色的茶水幽幽冒着热气。
……
等二人从李永好家里出来,太阳已经趴在地平线上打盹儿了,剩赤金色的云在天际遥遥挂着。
苏蔓文边走边通知叶星河这几天在B市的安排,她一贯话少精炼,今天却破天荒地多说了许多。
等二人上了车,又换了副神神秘秘的口吻,弯着眼问叶星河:“你知道原定谁要演赵平娥吗?”
见叶星河摇头,她兴致更高了,一字一句地说:“沈无思。”
叶星河从上车起就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听见前队友的名字也没睁眼,只是轻轻问:“这么好的角色,她舍得放弃?”
“谁知道。”
黑色的商务车拐了个弯,在车流里一走一停。苏蔓文像想起什么似的开口:
“你怎么说动池在水给彩虹之家捐钱的?”
而她们闲谈里的主角这会儿正无聊地趴在酒吧天台的栅栏上,看着周遭的万盏灯发愣。而她身后的包厢里,一群人正嬉笑着。
沈子成刚刚才宣告自己要在上学前游遍整个中国,临行前特意叫上所有H市的好朋友一起聚聚。
就连才回国没几天,连时差都没倒回来的洛愉也来了。
池在水其实和她们这圈子里的人不怎么熟,大多也只是见面会打招呼的关系。出门前特意给自己手上的伤口多包了几层纱布,逢人便说自己这两天不能喝酒。
她体会不到拿着麦克风嘶吼的乐趣,又觉得屋子里喧腾的酒气烦闷,寻了个借口溜到天台透风。然而没过一会儿,洛愉也跟出来了。
大抵是喝了酒的缘故,洛愉双颊间挂着抹酡红。“砰”的一声把酒杯放在池在水面前的桌子上,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真不喝?”洛愉晃晃酒杯,歪着头看她。
池在水晃晃裹着纱布的左手,摇了摇头:“真不能喝。”
几句话间一阵风吹过来,带着路肩上绿植的青叶子味,直直拍在两人脸上。洛愉似乎醒了些,一拍脑门,开口:“差点忘了正事。”
池在水觉得,她、洛愉、沈子成三个人之间,一定有一个人特别有经商天赋。没做过多计划就重新成立起来的传媒公司甚至做的有模有样,凭借稍显低廉的价格接到不少订单。
只可惜玩乐确实更吸引人,来之前洛愉就说要谈的正事拖到现在才说。
酒精在洛愉的大脑里横冲直撞,偶尔会打乱她的思绪。池在水认真捋了捋才明白,哟,这水是要冲到龙王庙了。
自称是尹子若经纪人的人用小号找到她们,说要在下下期《听说你讨厌我》播出的时候,全平台铺些关于叶星河亏欠尹子若的文章。
洛愉在下属发来的审核报表里看见叶星河名字的时候犹豫了,顾念着池在水没敢轻易定下。又想着马上就回国,便留下当面谈。
池在水脑子里突然多了分明悟,之前的所见所闻一瞬间全都串联起来。尹子若直播说的以后都会好的,估计是有什么人给她做了保证。
洛愉瞧着池在水不说话,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这事你拿主意吧。”
“接啊,当然接,”池在水语气随意,接着自嘲,“咱们已经到那么不差钱的境界了吗?”
洛愉只觉得自己的酒意都被惊掉了大半,开口质疑:“她要拉踩的可是叶星河。”
“我知道啊,”池在水笑着将肩膀耸了一耸,“可即便咱们不接她也要发啊。”
语罢停顿好一会儿,又说:“记得把定金比例调高一点。”
于是洛愉不禁揶揄起池在水的自信来,只不过还没等她说几句,就听池在水反问:
“现在该我问了吧,苏苒怎么和你一起在英国?”
一秒钟前还开着玩笑的女孩被才抿起的酒呛了个正着,俯身低头咳了半天。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溢美之词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你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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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取自昆曲《怜香伴》。
了解的很仓促,如有错误欢迎各位批评指正。
——
谁的假期结束了?是我的T_T
第32章
池在水就这么把右臂支在桌子上撑着头,拼凑起微醺的人讲出的故事。
——
事情还要从那天在商场偶遇说起。
拉着苏苒走出好远的洛愉把沈子成堂弟在圈子里流传的瓜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苏苒起初不信,甚至替他分辨了几句,不过后来发现自己不得不信,也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们在叫不出名字的僻静咖啡厅坐了很久很久,坐到月亮在云幕里探出头,坐到店员不好意思地站在她们面前说:“我们要打烊了。”
苏苒那天哭了好久,脸上像挂了个珍珠帘子,一双眼睛肿得跟金鱼化形似的。
分别后她们也没再联系,只是在有一个月明星稀的晚上,挂着苏苒名字的聊天框在洛愉手机屏幕上亮起。
简单的道谢之后是询问沈子成的行踪,洛愉拿不定主意,索性将沈子成的微信名片推了过去。等到她睡前刷朋友圈的时候,却看见苏苒晒出的航班信息,目的地赫然是沈子成所在的伦敦。
之后的故事俗套又显而易见,洛愉怕自己之前一时冲动捅了篓子,连夜也买了同航班的机票,二人在隔壁市机场相遇,一并落地希罗斯机场。
然而故事从这才走向高潮,方一落地苏苒便直接去找沈子成,甚至当着沈子成妈妈的面展示了她那位前男友和她的聊天记录。
除开些肉麻的情话,余下的内容里,不乏他叫嚣“沈家只有一个独生女,这泼天的富贵将来都要落在他头上”之类的话。
那男人虽没什么大智慧,但着实有些小聪明在,从不让自己的女友和圈子里的人建立联系。
可偏偏这平衡被洛愉打破了。
据说这些年沈家碍着亲戚缘故给他家倾斜不少资源,蒙着的罩子低下是一片恶臭的废墟,母女二人连夜回国清理门户。
心情大好的苏苒和洛愉倒是留在英国玩了些日子,甚至苏苒到现在还没回来。
——
故事讲完,洛愉晃晃手里的杯子。杯中剩的酒只能浅浅没过杯底,从远处射过来的光穿过玻璃杯,在桌面上投射出彩色的圆光。
“你不知道她有多厉害,”洛愉说这话的时候激动极了,“你是没见过袁阿姨那气场,从小到大我们几个站在她面前连气都不敢出,苏苒一点没带怕的。”
池在水抬起头,抖了抖有些僵硬的手肘。她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顺着洛愉敷衍了几句。
楼下的街上似乎堵车了,“滴”“滴”的喇叭声接二连三地飘到天台来。她顺着声音望过去,却一眼看到了商场广告牌上轮播的某艺人的生日应援。
她知道萦绕在她心头的怪异是什么了。
池在水还健康手掌猛地敲在桌子上,玻璃杯被震的小幅度滴溜溜绕圈,洛愉扬起脸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她倒是玩爽了,弄出的烂摊子可是我收拾的!”池在水翻起个白眼,忿忿不平地把这些天的事又给洛愉讲了一遍。末了还小声嘀咕了一句:
“她当助理能赚这么多吗,要不我也要点。”
洛愉听完却沉默不言,只低头笑着。
等到池在水觉得诡异连声问了好几遍“怎么了?”,她才开口:
“过段时间你可能要谢谢她。”
身侧的门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一头红色大波浪的沈子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口。
“你们怎么躲到这来了?”沈子成人和声音一起走到二人身侧,顺手把一瓶打开的红酒摆在桌上,环视一周,说道:“这的确比屋里透气。”
“谢谢你们,”她接着说,“不然我真不知道我爸还还想养那群废物多久。”
语罢她翻过倒扣着的玻璃杯,将红酒尽数倒进桌上的三个杯子里。
液体沿着瓶壁滴落,在杯中打起旋儿来,转着转着,夜过去了。
——
绿荫层叠掩映下,红漆柱硫黄瓦更显得独树一帜。天上没有云,太阳光直愣愣地落下来,照得匾上的字发金光。
尽管是工作日的上午,这儿依旧人满为患。法物流通处门口的队像长蛇一样歪歪扭扭排到快门口的地方。叶星河和苏蔓文一人撑了一把伞,站在队伍稍靠前些的地方。
她们排了有一个多小时了。
起初是苏蔓文提了一句,今天没有工作要去参观最近很火的寺庙,顺便请个手串回来。叶星河觉得自己左右无事,便一并来了。
只不过两人猜到门口就被呜呜泱泱的人群惊到,粗略看着请手串的队伍不怎么长随意站到队尾。
谁料看上去短短的队伍七拐八拐,等她们走近那间小小的屋子,又过去了快二十分钟。
屋里人也不少,两人站在柜台旁,没几分钟就被人群挤散。周遭是嘈杂的人声,天南海北的方言揉在一起,只能依稀分辨出其意。充斥着浓烈香灰味的空气在她身侧飘着,庄严,却又写满欲念。
她忽然就注意到那赤红色朱砂串成的手环了,不同于在展示柜顶上被拿过来拿过去的手串,它静静躺在玻璃展示柜中,没什么人相看。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联想到它出现在另一个人手腕上的影子,即便那人一贯的穿衣风格与它并不相配。
莫名出现的念头给叶星河吓了一跳,可思绪就在越想止住的时候越发疯涨。她在口罩下轻咬嘴唇,叫柜员拿出了那手环,甚至没顾得上看手环中间那两行字。
转过头就看见不远处的苏蔓文,她走过去,瞧见她手里抓着一条金财色手串,更亮的金色画成的条纹在其中无规律地钻来钻去。只是她记得,苏蔓文一向不爱金色。
“怎么买这个?”她用手肘顶了顶她。
“替小暖赔给池在水啊,人家都答应给彩虹之家捐款了,我也得有点诚意。”苏蔓文低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说。
叶星河闻言眨眨眼,只觉手中的手环蓦然发起烫来。一粒粒小的朱砂像是一簇簇小的火苗在她手里烧着。
“放回去吧。”叶星河低声说。
苏蔓文以为是周围哪个不认识的游客说的,没放在心上。直到叶星河又重复一遍,她才扭过头来,语重心长:“不赔的话她又要骂小暖,对孩子成长不好。”
“把这个给她。”叶星河扬扬手里的手串,坠子摇晃发出不易察觉的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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