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敬奉似乎没有看到宁王的这般祭奠亡者的大礼,依然一口一口的喝着酒。
“老元帅……待佑安回来,我和他陪老元帅再喝几杯。我府里的九月酒也该出窖了。”宁王低声说道。
唐敬奉慢慢点头。
目送宁王离开,唐敬奉深深叹气,慢慢的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满眼的惆怅忧虑,慢慢的打开他已经反复看了三四遍的信:
父亲,见信安,佑安昨日夜袭北越州府,满府无一活人,死状极为可怖,父亲,我担忧佑安,他归来之时,一身气息之暴戾,我都不敢靠近,幸好金家三郎有信到来,佑安才慢慢的平息了暴戾。父亲,我不明白,既然您和大哥能够接受我和阿牛的事情,为什么,您就不能让佑安与金家三郎一起?金家三郎您也称赞过的,且,佑安他只认金家三郎一人啊……你和大哥的决意,我是无法赞同……
无法赞同吗?
但,他委实不能让金家三郎靠近佑安,佑安的心思过于深沉,又极为执拗,若是金家三郎没有那份心思的话,佑安又岂会放手?金家于他们唐家如同再造之恩,他不能看着佑安将金家三郎拖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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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北越州城外的密山之中,一行几十人如风一般掠过,形如鬼魅,疾驰而行,打头的黑衣人,在月色不小心落到身上的时候,露出了一张鬼脸面具,鬼脸面具上只露出一双冰冷凌厉的好看眼睛。
倏忽的,黑衣人顿住了脚步,抬头看向天空。
身后紧随的几十人也都急急的停下,黑衣人身后的侍从几步上前,低声恭敬请示,“主子?”
黑衣人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臂,一只黑色的信鹰落在了黑衣人的手臂上,是唐门的信鹰,唐门最好的信鹰虽然不能跟药王谷的白鹰相比,但是若是唐门传送信件也算是极快的了。而这只信鹰是他让阿九带着的,为了能够及时知晓灿灿的消息。
这个时候,阿九送急信来?
黑衣人沉默的打开了信,信上只有一句:金家三郎跟花族买下了数十灵君,欲创建自在局。
自在局?真是古怪的名字,但也是灿灿的手笔。
花族原来在偷偷的出售灵君?什么时候开始的事?自在局?他就知道灿灿不可能放任那些灵君不管……
黑衣人的冰冷凌厉的眼眸柔软了下来,罢了,灿灿喜欢就好。
黑衣人抬手,示意再次急行军!
黑衣人身后的侍从恭敬拱手,随后几十人再次疾驰!他们要在天亮之前,穿过密山,潜入夷族的大营,歼灭夷族!然后,再入密山,绕行白苗族,击杀白苗族首领!
若是这两战能成,不单单能让南境得来几十年的太平,还能重创夷族和白苗族!
百年之内,大楚南境将再无战事!
*****
在唐远之急行军的时候,虞山,小山庄里。
金竹披着貂毛大披风,坐在廊下,泡茶。
他的对面,唐琛云沉默的看着他,微微皱眉。
“不用担心。我好着呢。麻烦你了,回去后若是我姐姐问起我,你就说我很好。”金竹说着,将泡好的茶递给了唐琛云一杯,“来,试试,药王谷研究出来的新茶,挺好喝的。”
唐琛云伸手接过,放下,看着金竹,皱眉开口,“你的脸色很不好,我和你师傅,还有张神医都谈过了,他们都说你的情况不是很好。三郎,你到底是得了什么病?你姐姐知道吗?佑安知道吗?”
“我姐姐肯定知道,佑安他大概知道一些。我不想说,是因为这真的没什么,就是好不了,反反复复的,挺折腾人。”金竹说着,单手托着下巴,看着对面的唐琛云,微微挑眉,转开话题,“唐老大,你这么晚都赶来见我,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唐琛云见金竹转开话题,显然是不想谈论他的病情,罢了,回去再问问宝兰好了。
“我来,是想问你,关于佑安,你作何打算?”唐琛云直接开口问道。
金竹一怔,佑安?
“你知道他对你的心思,所以,身为他名义上的父亲,实际上的舅舅,他的长辈,我必须来问问你。你作何打算?”唐琛云继续问道,直截了当,毫无半点婉转。
作何打算?他能作何打算?
金竹苦笑一声,又长叹了一口气。
第95章
入夜后的金陵, 皇城,金光殿,历代大楚皇帝居住的宫殿。
“老元帅……就是这么说的。”站在殿中的宁王说着, 又叹了口气, 看着背对着他, 站在大殿门口的男人,他的兄长,如今的大楚皇帝崇光帝, “陛下,老元帅如今也就只剩下佑安了,他心灰意冷,对赵宋两家心怀怨恨也是常理。”
“他不只是怨恨赵宋两家, 他也恨着我们皇室。”崇光帝平静的说着。
宁王一时语塞, 垂下眼,半晌, 才低声开口, “他恨我们,也是常理。”
“但他是唐家的老元帅, 当年唐家对我们大楚立下的誓言,他从未忘记过,所以,他纵容佑安,也不理会朝堂。”崇光帝叹息着说道。
“陛下……老元帅如今这样, 也好,北越那边很快就可以稳定了, 到时候,佑安回来, 我会和他再谈谈,让他做事收敛一些。”宁王低声说着。
“不必,由着他吧。”崇光帝仰头看着黑夜,低声说着,“老元帅与你说的话,不单单是表明他的恨意,也是在让我们放心。佑安行事放纵一些,也是让我们放心。”
宁王一怔,放心?
“老元帅已经不信任我们了。他故意纵容佑安,就是让佑安行事上不够完美,暴戾一点,杀戮多些,一个不够完美的佑安,才能让我们放心。”崇光帝慢慢的说着,带着几分复杂和苦涩,“可是……这般做法,却是让我亏欠佑安更多!”
宁王张了张嘴,又慢慢的闭上了。
“你知道,今晚宫门关闭之时,赵霖做了何事吗?”崇光帝突兀的转开话题。
宁王皱眉,“难道他把庆公公绑缚送来了?”
崇光帝嗤笑一声,冷冷开口,“不单单是他,宋家的老匹夫也是一样,跪在宫门前,哭着说要辞了大相公之职!”
宁王冷笑,“他们还真是好打算!”
“明天……就看他们能给朕出什么筹码吧。”崇光帝慢慢转身,一步一步的走向殿中的那高高的龙椅,“十年前,他们逼得朕只能困于这龙椅之上,如今,朕倒是要看看,他们是怎么将自己作茧自缚!”
到了此时,崇光帝才自称为朕,此时,在宁王跟前的,是大楚的皇帝!
于是,宁王跪下,恭敬拱手。
*****
而此时的虞山,小山庄中。
“……如果你不知道该作何打算的话,我倒是有一个想法。”唐琛云看着金竹沉声说道。
金竹微微点头,坐直,挺直背脊,认真看着唐琛云。
“你知道我和你大姐姐的事……当年我失约了。”唐琛云开口了,却突兀的说起了当年。
金竹愣了愣,但也没有开口,依然认真专注的听着。
“我回家后,立即禀报了父亲母亲,说我要娶潍城金家的大姑娘。此生非她不娶。”唐琛云说着,声音有些沙哑,压抑着什么。
“但我父亲苦笑一声,说起了宫中的贵人在几天前派人来暗示了一下,先帝的女儿练玉公主要我做她的驸马。”唐琛云说到此处,声音里透出冷意,“那个练玉公主是个张扬跋扈之人,她若是知道我看中了金家的女儿,必定会不惜一切的毁了金家,父亲说可以暂时帮我压下婚事,但我不能再提与金家的婚事,说我若是提了,便是害了金家。眼下,我只有远赴漠州,以练兵打战为由,推辞婚事。”
金竹有些恍然,哦,当年是这样啊。
“但如此还是不够,我便在漠州故意传了些谣言,说我在漠州流连花丛,风流韵事有多少等等,且回家之后,我妹妹,佑安的母亲刚好诞下了双生子,为怕赵家杀死另一个双生子,便偷偷的送来唐家,我便充作我的嫡子,由此,练玉公主终于放弃了我,在现在的皇帝陛下强硬干涉之下,她只能下嫁了宋家。”
说到此处,唐琛云端起茶杯,盯着茶杯里的盈盈茶水,想起了那双柔和的盈盈眼眸,那双他一直藏在心里的眼眸,如今却是带着几分冷意漠然的看着他。
“那时候,你应该来潍城的。”金竹想了想,低声说道。
“没有机会了。”唐琛云说着,“我来潍城之时,她已经上了花轿。”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能压抑满心的痛楚,回转了漠州。
金竹一愣,想起姐姐那段短暂的姻缘,不由叹了一声。
“三郎,佑安便是当年的我。”唐琛云抬眼看向金竹,“他如今四面楚歌,想要他死的人那么多,金陵大氏族,个个都恨不得杀了他。皇室在利用他,用他这把刀铲除威胁皇权的大氏族,他一步一步走的都是如履薄冰,而你,是他唯一的软肋!”
金竹抿紧唇,攥紧了手。
“你若被他的敌人知晓,他的敌人会怎么做?我当年甚至连写封信回潍城告知一切都不敢!三郎,四年来,他一直在寻你,金陵的大氏族虽然不知道他寻的是谁,但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唐远之找了他整整四年!”唐琛云继续沉声说着。
“在他没有铲除敌人前,我的建议是,你不要出现在佑安的身边为好。”唐琛云沉声说道。
金竹抬眼看向唐琛云,低声说道,“只因为我是佑安的软肋?”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金三郎金竹,佑安对你的心思,你可有回应?”
金竹怔然,回,回应?回应?
唐琛云看着金竹怔然复杂的神色,心头轻叹一口气,“佑安对你的心思,你若是无法回应,就应明白告知,让他放弃,此后,保持距离,莫要让他抱有希望。”
金竹垂下眼,明白告知?是啊,如果无法回应,那就该明明白白的告知。
沉默许久后,金竹低声开口,“我明白了。”
*****
三日后,木镇外,几辆素朴马车正在前行。
花无眠掀开帘子看了看外头,应该还有三天就可以到达了。
“无眠……三郎君真的没事吗?”马车里,花容低声开口问道。
花无眠转身看向脸色还是有些苍白的花容,微微一笑,“嗯,没事,主子很好,有张神医在呢,我们现在得赶往苏州,从成衣坊里救出来的灵君得赶紧安置好。”
花容默默点头。
“其实你也不该陪我出来的,你身上的伤还没有好。”花无眠担忧的看着花容。
花容摇头,他身上的伤还好,如今三郎君派人救出了成衣坊那些像他和哥哥那样被困的灵君,他当然要去帮忙。
他没有想到的是,本来以为,他和哥哥也就那样了,哥哥被人所掳,他救不出哥哥,将来,也就是一起死罢了,如果能够救出来,一辈子也就是在外头飘泊流浪,但没有想到的是,他们遇到了金家三郎。哥哥救出来了,还救出来了其他被买卖的灵君,然后,他和哥哥终于有个落脚的地方了。
自在局?金家三郎说,以后他和哥哥就是自在局的人了,至于自在局怎么样?是个什么样的存在,金家三郎说,那就要看他和其他灵君们了。
“无眠……我以后能跟你一样称呼他为主子吗?”花容转开话题低声问道。
花无眠笑了笑,三郎君不喜欢他们喊他殿下,只准许他喊他主子,其他人统统只准称呼三郎君。
“那你要努力!”花无眠微笑说着。
花容点头,嗯,他肯定会努力。
*****
虞山,小山庄里。
苏日春看着林叔和银子忙忙碌碌的收拾东西,整理行装,又看了看房门外头被他绑起来的阿九和一干护卫,转头看向了正在桌子上愁眉苦脸的写信的金竹。
苏日春叹了口气,温和开口,“你要带阿九他们一起走?”
“嗯。”
“这样子,你不怕他会去跟佑安通风报信?”苏日春继续问着。
“没事,阿九只要跟着我走了,他才是最安全的。佑安发起脾气很凶的。”金竹说着,看了看一脸愁苦跪在房门外的阿九和一干护卫,笑了起来,笑容带着几分狡黠,“我已经跟佑安说了,阿九就是被我绑走的!”
“那你这是……要跟佑安说,你要走?”苏日春不解。三郎这话里头的意思是要光明正大的走?
“嗯,当然要说。”金竹抬头看向天空,湛蓝的天空,好像当年他从集市中买走佑安的那一天……
第96章
佑安,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是北越大捷的时候了,我算了日期的, 以小白的速度, 你差不多就是这两天接到信。
写这信,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写了撕,撕了写, 这是第五张纸了,林叔说,要不,就直接去跟你说, 可是我觉得我没有办法看着你说那些话, 说不出来,你也大概不会让我说。
情爱之事, 我不懂, 活了这么多年,我还真没有想过这方面的事情。可是, 不懂也好,没有想过也罢,我都不该这样的茫然不知的去享受你对我的特别,对我的好。
佑安,这样是不对的, 是很卑劣无耻的。
所以,我想, 佑安,能否给我点时间, 让我好好的理清楚,我也希望,你能在这段时间里,再好好的考虑考虑,不管是唐家的未来,你的未来,都不准许你不娶妻不生子,而就我来说,佑安,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有娇妻爱子,三餐四季,都有人相陪左右。
佑安,这世间,人活着,总是有各种牵绊,各种不得已,所以总是有各种艰难的抉择和无奈,因为我们不可能舍下身边的人,只顾自己的快乐满足。
你身上背负的重担,你的责任,你的仇恨,还有奉老,你的大舅舅,小叔叔,唐门,追随你的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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