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状的金竹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慢步走着的唐远之垂着眼,手指慢慢的攥紧,如果连薛正峰都无法自抑的眼眶泛红,那……这个人的情况是有多糟糕?
走到了青书苑的正堂,唤来了阿七阿六,吩咐上早膳。
阿七阿六先是一呆,随即极为欢喜的赶紧出去准备了!
“哎……不对哎。”白雾状的金竹喃喃自语着,“阿七阿六也出现了?不对啊,梦境是这样的嘛?好奇怪?怎么……好像不是梦?”
唐远之慢慢的斟茶,如果知晓这不是梦……身边的这个人会不会如同白雾那样消散?
而这时,外头大呼小叫的老神仙来了,“唐远之!唐远之!”
唐远之站起身,看着老神仙进来,微微拱手,“老神仙安好。”
老神仙看了看四周,又疑惑的看着唐远之,“你……昨天晚上跑来问我——”
“这不是梦!”忽然,身侧的白雾瞬间消散!
唐远之猛地转身,下意识的想拉住,但……空空……什么也没有……
“哎!你怎么回事啊。”老神仙担忧的看着唐远之,不会是疯魔了吧。
“我看见灿灿了。”唐远之慢慢的坐下,抚平躁动的心绪,尽量用冷静的语气,将从昨晚看见的似乎是幻觉又不是幻觉的事情一一的说来。
老神仙听完,皱起眉头,看向唐远之,反问道,“你怎么看?”
唐远之抬眼,看向老神仙,“那是灿灿。我没有产生幻觉,也不是错觉。”
老神仙沉默的看着唐远之,半晌,才点头,“他在进行二次蜕变,之前我师弟写信说过,起源之地里关于蜕变的记载很多,其中提到过,二次蜕变期间,会因为太过痛苦而进入昏睡,甚至很多都熬不住会就此昏睡死去……”
唐远之慢慢的攥紧拳头。
“因为过于痛苦,陷入昏睡,但因为灵君的特殊,或许会有类似于魂魄离体的现象……唐远之,他应该是这种情况。”老神仙自顾自的说着,“你能看见他,应该是你就是他最为惦记的,能让他觉得安心的人了,他下意识的在最痛苦的时候来到你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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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玉龙雪山,起源之地
薛正峰揉了揉眼睛,擦了擦不小心滑落的眼泪,这会儿他蹲在山庄的冰窖前,看着冰窖正对着的大树,林叔时不时的匆匆进出,端走了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那是金竹的血!
“你在这里蹲着也没用。”沙哑的声音响起,是苏日春。
“那前辈你呢!”薛正峰声音也沙哑。他不敢走,他没有看到金竹熬过这七天,他不敢走!
苏日春靠着墙坐在地上,这冰窖是张神医从起源之地的古书里找到的,就建在山壁里,天然的冰雪之地,对第二次蜕变期的三郎来说,幸好有这个冰窖,还有冰窖里开的冰莲……
如果没有这个冰窖,如果没有那些冰莲,苏日春无法想象,三郎要怎么度过这七天?
脱皮削骨的蜕变啊!
才两天,他的乖徒儿已经反反复复的痛醒,又痛晕!
不说薛正峰看得哭了,他也难受得不得了!
苏日春哑声开口,“我要等着三郎醒来。”那是他的徒儿,是他视若亲生的徒儿!
“我要等着三郎熬过去。”薛正峰声音透着沙哑艰涩,“没有看到三郎平安,我不敢走。”
“那就等着吧。但你控制一下你自己,哭的人有那边几个就够了。”苏日春声音喑哑的说着。
薛正峰看向不远处的一个天然平台,那平台上的亭子里,他的妻子,他的大姨子,还有唐琛云,他的岳父岳母都在等着,他的岳母抱着他的妻子哭得无法站稳,还有他的大姨子,被唐琛云揽在怀里颤抖着哭泣。
本来该是他一个人来的,但,唐琛云护着岳父岳母上来了,也护着大姨子和他的妻子上来了。
却没有想到,居然就刚好的撞上了三郎进入二次蜕变,还亲眼目睹了三郎是怎样的蜕变!皮肤一寸寸的绽开,骨头一点点的碎开,全身上下满是血污,混合着血和碎肉,没有一处是安好的,偏偏意志是清醒的,他看着素来坚韧的三郎是怎样活生生的痛昏过去,又是怎样的被痛醒……
他都无法忍受,何况是那边的三个女人!岳母和大姨子当场就昏了过去,他的妻子还好点,却也当时眼泪扑簌扑簌的直落。
他和唐琛云和苏日春只能强行的将哭喊着的岳父和昏过去的岳母大姨子带了出来,他的妻子不肯走,最后还是被他敲晕过去。然而醒来后,还是来到此处,但这次,张神医厉声呵斥,不许他们进来,他们只能守在这里,等着,等着里头的煎熬能够早点结束……
“幸好……佑安什么都不知道。”薛正峰哑声喃喃说着。
苏日春抬眼看向薛正峰。
“若是佑安知道……他一定会心疼死……”薛正峰低哑的声音喃喃说着。
******
金陵,唐宅,青书苑里。
阿七端着糕点和茶,恭敬的放到亭子里的石桌上。
阿六点着檀香,又看了看石桌上的梅花酒,他记得,这是今年潍城那边送来的梅花酒。之前主子在明州,北越,尚未用过,回来金陵后,又一直都是那副冷漠沉默的样子,他们也没敢提。没想到今晚,主子主动问了,问了潍城那边可送来什么。
厢房旁的浴池里,唐远之从冒着热烟的浴池里站起,慢步走到屏风旁,刚拿起衣服,眼睛余光瞥见消失了整整一天的白雾状人影,手指微微一缩,心头一跳。
“哇哦,佑安,你身材真好!”白雾状的人影嘀咕着,又突然伸手在他跟前晃了晃,似乎是在试探他有没有发现。
唐远之垂下眼,冷静的擦干身上的水,刚想拿起里衣,眼前忽然冒出一张脸,一张俊秀的脸,一双灵动的明亮的眼睛,灼灼生辉。
这张脸他日思夜想,此时就在他的跟前,似乎想探究他到底能不能看见他,眯着那双灵动的眼,死死的盯着他!
唐远之动作未停,拿起里衣,就这么的果体的换上!
白雾状的人影眨了眨眼睛,试探着伸出手指轻轻的戳了戳唐远之的胸口,此时的唐远之正在系着带子,低着头,看着偷偷戳他胸口的手指在碰触他的身体时化成了烟雾。
“啊?碰不到?啧,真的是看不见我了啊。”白雾状的人影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
“看不到我的话……嘿嘿嘿……”白雾状的人影笑得很是猥琐很是奸诈。
下一秒,在唐远之披上袍服的时候,这个还站在他跟前的白雾状的人影,忽然试探性的往前凑了凑,双手轻轻的搭上了他的肩膀,微微闭着眼睛,踮起了脚尖——
似乎有些冰凉的唇落在他的唇上,他尚未感受到什么,就化成了烟雾消散。
捏着袍服的带子瞬间裂开了,唐远之僵住了,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才微微动了动,慢慢的将裂开的带子重新系上。
刚刚……灿灿是在亲他?
第101章
直至坐在了亭子里的石墩上, 倒了一杯梅花酒,喝了一杯,唐远之才算是回过神来, 想伸手触碰自己的唇, 但, 想到那个人随时都会出现,不可以让他发现。
“佑安,你在喝梅花酒?”忽然响起来的声音, 让唐远之微微动了动手指。
白雾状的人影忽然闪现在他的身侧,还是那一身白衣,笑容绚烂的,落座在他的身侧, 托腮看着他, 很是惬意和开心的弯着眉眼,“佑安……我以为我是入梦, 原来我是来到你的身边啦, 嗯,真好, 还好你看不见我。嘿嘿……我轻薄了你哦。”
说话的人很是得意,还用手顽皮的比划着捏他脸的姿势。
又一边碎碎念着,“潍城的梅花酒每年也就那么十几坛,我让他们给你送了七坛,给师傅留了两坛, 剩下的都送到漠州去了……你可省得点喝,哦, 对了,给奉老留两坛, 我用老神仙的法子酿的,对奉老有好处……唉,说这些,你也听不到……”
于是,有些沮丧的人趴在了桌子上,灵动的眼眸安安静静的看着他,专注的凝视着,透着温柔和腼腆,还有毫不遮掩的欢喜。
“……佑安……你长得真好看!”白雾状的人影很是满足的说着,伸出手指,虚空中轻轻的描摹着。
慢慢喝着酒,一直垂着眼不敢抬眼,只敢用余光留意着动静的某人,“……”
——因为确定了自己看不见他,所以,才这般的直白,这般的胆大?
“哎,佑安,不可以浪费!你怎么都不吃!”虚空描摹的某人忽然碎碎念了,“真是!就只喝酒那怎么行!”
唐远之默默的夹起烤肉丝吃了起来。
“不过,佑安,你什么时候喜欢吃烤肉丝?还有枣糕?你不是不喜欢甜食的嘛?”
唐远之,“……”
——因为想到这人喜欢,想也不想的就上这两道菜……
喝完梅花酒,对素来千杯不醉的唐远之来说,他还是很清醒,但白雾状的某人一直碎碎念的让他赶紧睡觉,说明天要上朝什么的,还很兴奋的说要跟着他去上朝。
但躺在床榻上的时候,趴在他身边的某人却又笑着说着,“……也不知道明天我能不能来,我已经碎了第十遍了,好像已经可以忍受一点点痛了……佑安……我真想跟着你,就这样看着你,可是,我得想办法去忍受碎裂的痛,我娘和我姐姐们再哭下去眼睛就要瞎了……”碎碎念完,又长长的叹了口气。
等唐远之听不到声音,微微睁开眼睛的时候,本来趴在他身边看着他的白雾状的人影又消失了。
唐远之慢慢坐起,碎裂的痛?哭下去眼睛要瞎了?金家人都在灿灿的身边,天天哭?到底灿灿在经历什么样的痛苦!
唐远之攥紧了手,死死的,指甲陷入肉里,鲜血渗出都毫无所觉。
*******
玉龙雪山。
唐琛云揽着金宝兰坐在亭子里,看着那不远处的冰窟洞,冰窟洞口,苏日春和薛正峰都在那里站着,一盆一盆的血水还在送出来,又换了熬煮的一盆一盆的药浴进去。
而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我想……得让佑安来。”唐琛云声音低哑的开口。
金宝兰抬眼,哭得红肿的双眼里满是凄凉和难过,“你若让佑安,也不过是多一个人在这里心疼死罢了。”
“可如果将来佑安知道……这便是佑安一生的痛恨之事,他会恨我,恨你们……”唐琛云声音低哑带着压抑的艰涩,“以心换心,我也是一样。”
金宝兰却是慢慢的坚定的摇头,“不可以。不能让佑安知道。三郎写了那样的一封信,就是要斩断佑安的所有念想,三郎一定会没事的,三郎他一定能够坚持下去的。”说到最后,金宝兰的声音颤抖着,却十分坚定。
唐琛云看着金宝兰,慢慢的点头,将金宝兰揽紧,看向了那冰窟洞口,还有四天……
*****
天色尚未明朗,但一夜未睡的唐远之已经起来,神色带着几分木然的走向屏风后,换上昨日已经备好的朝服,紫色的朝服,黑色镶嵌着白玉的玉带。
当唐远之慢慢的披上朝服的时候,身侧有些细微的浮动,似乎有什么出现在他的身边,紧跟着是熟悉的好听的清亮的声音,带着几分欢快,“佑安!我要看你上朝!哎,这是你的朝服吗?哇哦,紫色的啊,正三品哎!佑安你又升官啦?”
唐远之垂下眼,捏着袍服带子的手紧了紧,身侧白雾状的人影似乎想要摸,但伸出来的手指却是触碰到袍服带子的时候就消散了。
“啊?又忘记了,摸不到……”白雾状的人影叹气,似乎很失望,但又高高兴兴的说着,“佑安,你穿着这身真好看!对了对了,正一品就是白色的对不对,哇哦!你穿白色的肯定更加好看!”
白色的袍服他也常穿,他对衣服没有什么喜好,以前和这人在潍城的时候,就是这人为他准备衣服……离开潍城后的四年里,阿六阿七为他准备服饰,但,他会下意识的选择白色……
因这人常说,他穿白色的袍服好看。
“……天还没亮呢。佑安,你要吃点东西再去上朝。”跟在他身侧某人又碎碎念着。
唐远之穿戴整齐后,就直接出了厢房,外头,阿七阿六已经跪候了。
“走吧。”唐远之垂眼淡淡开口。
跟着他的白雾状的某人似乎很生气了,“佑安!吃点东西啊你这个笨蛋!上朝要是好久的话,你会饿的!”
唐远之垂下的眼掩去一丝笑意,他不饿,往日用膳也总是在上朝后,经常会忘记用早膳,即便身侧祖父常常念叨,他也是会忘记。
此时的金陵街巷是安静的,只有上朝的大人们的轿子,或者马车,或者骑马,若是平时,他会骑马,但今天……他想细细的看看这人。
于是,马车里,他故作出神,眼睛余光却是落在身侧的这人身上,还是那张俊秀的脸,灵动的黑白分明干干净净的眼眸,专注的温柔的看着自己,唐远之昨晚焦躁激荡又苦涩难言的心绪在这样的温柔的专注凝视中,一点点的平复了下来,一点点的沉静平和了下来。
专注温柔的凝视中,又开始碎碎念了,“……说真的,哎,你又听不到……佑安,你好好照顾自己,好不好,第四天了……我也不知道我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我大姐姐和你大舅舅好像在一起了……我听我大姐姐说,她要等我好起来,才肯嫁给你大舅舅,她很生气你大舅舅呢。说是你大舅舅多管闲事,跑来和我说那些话,让我离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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