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说到底这些事他自己都有几分懵懂,更遑论去替别人看个清楚。
于是他摇了摇头,将杂乱的思绪理了又理,正色道:“那人让我们到无妄界来,断不会是平白无故,兴许此处会有什么秘密……我们找找吧。”
沈万霄伸手拦他:“此事凶险,我与耘峥去一趟便是。”
言下之意,便是要松晏留在这一方院子里养伤。
松晏哪儿肯,他心头系着的谜团太多,而这些事儿又牵扯到百里轻舟和李凌寒,岂是说不管就能不管的。他想了想,厚着脸皮一把抱住沈万霄:“我伤都好了,你就带我去呗!反正你别想抛下我,除非……”
那双环在沈万霄腰身上的手紧了紧,手的主人蛮横不讲理:“除非你砍了我的手,打断我的腿,让我哪儿也去不了。”
沈万霄绷紧身子,松晏这一抱让他措手不及。
分明应该冷着脸推开的,偏偏松晏的身体太暖,也太柔软,叫他舍不得动手。
耘峥哈哈一笑,随后在沈万霄撇来的眼刀子中收起笑意,清清嗓子道:“松晏都跟你撒娇了,哥,你就让他一起去呗,毕竟他一个人待在这儿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咱们一时半会儿也赶不回来。跟着我们,那至少人在眼皮子底下,出不了什么大事。”
沈万霄不置可否,松晏却知道他默许了,顿时眉开眼笑。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沈万霄低头,瞧见松晏眼底明晃晃的笑意,坦荡赤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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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戒备森严,对常人而言要溜进宫中并非易事,但对于三人而言却是易如反掌。
沈万霄与耘峥脚下生风,飞檐走壁,不过须臾便已跨过重重宫宇,行至皇后应空青的寝殿前。
松晏从沈万霄袖子里探头,难闻的腥气顿时荡开袖里的桃花香气,熏得他捏住鼻子直皱眉:“这是什么味道?好臭。”
“你还真不愧是狐狸,鼻子挺灵啊,”耘峥夸他,“这是母鬼身上的怨气,闻起来和死鱼的味道差不多。”
松晏躺回袖中,乍然想起之前在将军府中那两具死尸身上也闻到过这股味道,便一个鲤鱼打挺坐直身子,问:“母鬼死后身上的怨气会消散么?”
“不会。”沈万霄一边说,一边往袖子里丢了颗圆滚滚亮晶晶的蓝色珠子。
松晏急忙手脚并用地抱住。
“哥,我说你可别太偏心了啊,”耘峥见了,眯眯眼皮笑肉不笑地说,“这净尘珠我跟你要了上百年你都不给,松晏这都还没开口呢,你就这么爽快地给他了。”
净尘珠?
松晏虽不知这珠子是用来做什么的,但听耘峥意思,这颗珠子也是个难得的宝贝。他趴在幽蓝的珠子上,像趴在满天星辰里,满心雀跃。
沈万霄捏诀隐去身形,难得做了回解释:“净尘珠掩妖气,辟邪煞。你修为不差,不需要净尘珠。”
松晏一字不落地听清他的话,而后如霜打的白菜,蔫巴巴地耷拉下脑袋。
——原来是嫌我没修为,嫌我是只妖怪。
耘峥与沈万霄手足之情,猜也能猜到他说这话的用意,便没再拌嘴,自觉地移开话题:“不会消散的话,那天晚上你见着的母鬼身上可还有怨气?”
沈万霄摇头。
耘峥不由纳闷道:“那他将母鬼身上的怨气移到那两具尸体上,是想让尸体代替母鬼么?可这也说不通啊,母鬼长相虽丑陋,但也有鼻子有眼睛的,与白骨大相庭径,怎么瞒的过去?”
小白扶稳净尘珠,松晏翻了个身,仰躺在珠子上:“这般粗陋的法子自然瞒不住人,但若是想瞒一个瞎子却是顶好使的。”
谈起瞎子,松晏脑海里浮现出江笑雨那双眼白极多,瞳孔却只有针扎的孔洞般大小的眸子。
耘峥自然而然也想起江笑雨,想起她那双奇怪的眼睛。
他浅浅皱起眉头,出声说:“江笑雨是桑女后人,当日是她先将我救下,之后我才在无妄海边找到了你。
松晏,若真如你所想,他想用那两具尸体浑水摸鱼,营造母鬼未死的假象,以此欺瞒桑女......那这事不好解决。”
“为何?”
耘峥摸摸下巴,偏头望了沈万霄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对的意见,才道:“桑女一脉承女娲遗志,世代守在无妄界中,借梦境引渡枉死无妄界中的幽魂。她们游走在生死两界之间,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甚至能预知未来。也正因如此,三界中一直有传闻——桑女离开无妄界之时,三界中必有大灾降临。”
若有一日,江笑雨离开无妄界去往人间,那是因为她瞧见了以后,试图加以阻拦。
松晏心下一惊:“你的意思是……若是江笑雨一直以为母鬼未死,便不会采取下一步行动,也就不会阻拦大灾发生。那个人,他是以此阻拦江笑雨,想毁了三界?”
“嗯,”耘峥颔首,旋即又皱眉,拿不准主意,“不过这也不好说。他是不是要瞒江笑雨,我们还不确定……如今江笑雨还在无妄界中,但若是让她得知母鬼已死,我不确定她是否还会继续待在此处。”
松晏捏着耳朵,左思右想如今最好的法子便是将母鬼已死一事告知江笑雨。那样无论“他”是不是有意隐瞒江笑雨,三界生灵都不会因此受害。
但江笑雨神出鬼没,无妄界又如此之大,要找她恐怕是难于登天。
松晏正琢磨着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解决此事,小白忽然推了下净尘珠。他躺不稳,从珠子上摔下来,摔得四仰八叉,一抬头,只见小白垮着一张脸闷闷不乐地抱住膝盖。
沈万霄与耘峥走得有些急。
松晏只好费力地将滚远的净尘珠抱回来,理理衣裳在小白面前蹲下,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他直觉是方才提及桑女,小白才反常起来。但他听不懂小白讲话,只好连蒙带猜。
“你是说……桑女是你娘亲?”
“沈万霄……是你......娘亲?”
“阿姐?”
“你认识玉佛?”
“长命锁?沈万霄?”
“玉佛......有人拿尾巴.....刺他?”
......
松晏欲哭无泪:“你到底在说什么?”
小白手舞足蹈,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奈何松晏一个字也猜不出来。
察觉到袖子里的情况,沈万霄脚步一顿。
耘峥便也跟着停下:“怎么了?”
“无事。”
松晏抱着头叹气,举高手轻轻抓了下沈万霄胳膊:“沈万霄,小白到底在说什么啊?”
不知是不是没听见,沈万霄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同耘峥道:“蛇僵出现在此地,并非偶然。”
耘峥骤然扭头看他。须臾,压低声音道:“哥,你的意思是——那人此时就在无妄界中?”
正巧这时,寝殿的门被推开。
一个身形瘦小的男子畏手畏脚地进殿,他看起来贼眉鼠眼的,还瞎了一只眼睛。他走路时低着头,脚下步子缓慢,粗短的十指用力绞在一起,手腕上缠着一条朱红的小蛇。
沈万霄仔细端详他,目光渐沉:“四季神风晚。”
松晏与小白并肩坐在袖口,两条长腿悬空,一晃一晃的。
他听过无数种四季神风晚的由来。
有人说他是暴君之子,因忤逆君主被问斩于世,死时正巧遇到上一任四季神花迟,便死皮赖脸地跟着花迟去了九重天;有人说他根骨清奇,聪明睿智,年少飞升,是千万年来唯一化神的凡人,花迟欣赏他,收他为徒;有人说他无父无母,是街头与野狗抢食的乞丐,阴差阳错救下了历劫的花迟,花迟感激不尽,赐予他神力......
总之是花样百出,难辨真假。
不过花迟收风晚为徒倒是真的,后来花迟销声匿迹,风晚承袭他的位子成为四季神也是事实。
松晏探头打量风晚,问:“他怎么在这里?”
耘峥缓缓摇头,沈万霄也未作出什么反应。
“娘娘。”风晚“咚”的一声跪倒在地,他瘦小的身子打着颤,连语气都抖如筛糠。
被称作“娘娘”的女子自帘后徐徐走来。她雍容华贵,身姿丰腴,一张脸却堪比天仙,肤若凝脂,唇如朱砂,眉似弯月,眼如黑玉,举手投足间无处不显露出大家闺秀的风范。
看清她面容的那一瞬间,松晏与耘峥不约而同地露出诧异的表情。
大周的皇后,竟然长着一张与应柳儿一模一样的脸。无论是眉眼还是神态,都好似一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她在风晚面前驻足,玉指上镶金嵌玉的护甲抬起风晚下巴,声如清泉淙淙:“人找到了么?”
风晚低下眼不敢直视她,而后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支支吾吾道:“回、回娘娘的话,找、找到了。”
第47章 心思
沈万霄睨视松晏一眼,道:“她与应柳儿是双生子,名空青。”
“应空青?”松晏仰头,“应、姥姥身形瘦削,应空青却长得丰满......两人虽长相如出一辙,但也好辨认。”
遽然,那边应空青轻笑一声。她缓缓收回手,狭长的眸子里满是阴狠的笑意:“他在哪儿?”
风晚几乎将头埋进青玉地板,装出一副十分害怕的模样:“回娘娘的话,林伏生一路奔逃,今日已到城西忆迟居落脚。”
“忆迟居......”应空青长眸微眯,她思量片刻,将一把带血的弯刀扔到风晚面前,“去,杀了他。”
被扔在地上的弯刀血迹斑斑,刀刃已然长出铁锈,一掌长的手柄上绿莹莹的水草交错纵横。
耘峥盯着弯刀瞧了片刻,脸色骤然一变:“积海刀!”
松晏不曾听说过积海刀,便虚心发问:“这弯刀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像是从海里捞出来一般......是积海刀么?”
耘峥颔首:“积海刀是玉佛常年携带的武器,虽然长相丑陋了些,但却是杀人杀妖的利器。
我记得以前他还未被贬下界时便最喜欢这把刀,去哪儿都要带着。那时无需他出面,京城的妖怪见着这把刀就吓得屁滚尿流,桃之夭夭了。”
而如今,这把刀竟落入一个凡人手里,原先的主人不知去向。
松晏从沈万霄袖子里跳出来,忘了捎上小白。他在沈万霄身边站稳,眉头轻皱:“积海刀怎么会在应空青手中?”
沈万霄的目光从他身上一扫而过,继而伸手拉拢他动作间扯开些许的衣襟:“积海刀是神物,若非主人消陨,不会轻易易主。”
玉佛竟已死了么?松晏骇然。
应空青将积海刀扔下后便转过身,她的眼神一动,身旁伺候的侍女便识趣地将茶水呈上。
她端起清茶,轻抿一小口,慢条斯理道:“你若还想救他,便去杀了林伏生。”
闻言,风晚神情颇为痛苦挣扎,摇摆不定。
应空青唇角轻勾,眼中寒意逼人:“你莫要忘了,大人曾说过什么。”
“可是......”风晚欲言又止,微抬起的头复而低了下去,“遵命。”
他说完便未再做停留,起身弓着腰退出寝殿。
寝殿的门合上。应空青将茶杯搁下,脸色一瞬间变得温柔起来:“啾啾,出来吧。”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松晏猛然抬头,还以为应空青瞧见了自己。
沈万霄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小白忽然从他袖子里爬出来,冲着松晏喊道:“啾啾!”
松晏满头雾水,忍不住伸手捏捏小白的肩膀:“你这小东西,别的说不清楚,这会儿倒是跟着她念得字正腔圆的。”
耘峥暗暗忍笑,正欲说些什么,便见对面的锦帘动了动,一个身高刚过应空青膝头的小男孩怯生生地走了出来,小声支吾:“母、母后。”
原是姬如躲在帘子后面。
应空青似乎并不计较他偷听偷看一事,接过侍女手里那盘果实饱满的紫葡萄,朝着姬如招了招手,脸色柔和:“来,啾啾,这是你父王特意差人送来的葡萄,尝尝看甜不甜。”
松晏见状了然。心想原来姬如的小名也是“啾啾”,应空青并未瞧见他。
但姬如并不敢上前。他抓紧略长的衣袖,身子细细地打着颤,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他神情闪躲,仿佛面前站着的应空青不是他慈爱的母后,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
应空青从来都没有什么耐心。她的脸色在姬如的害怕和恐惧之中渐渐冷了下去,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厉声道:“过来。”
可姬如依旧没上前,甚至往后退了几步,后背抵上方才藏身的柱子。帘子上点缀着的玉珠子撞在他的脑袋上,硌得他满眼是泪。
松晏见势不对,心下难免一紧:“她想做什么?”
耘峥挑眉,将双手抱在胸前,道:“放心吧,她不会拿姬如怎么样,毕竟姬如是她的亲骨......”
一句话尚未说完,应空青便疾步上前拽住姬如胳膊,用力将他从柱子后面拽出来,目眦欲裂:“你给我滚出来!出来!”
姬如怕她,抱着柱子嚎啕大哭。
见状,松晏顿时气上头,抬脚便想要上前阻拦,沈万霄及时拽住他:“松晏。”
他从小便喜欢小孩,尤其是姬如这种跟糯米团子一样长相可爱的小孩,是以见着应空青不由分说地动手,难免感到愤怒。
但沈万霄拦着他,他即使气得牙痒也什么都做不了,于是更加郁闷,愤愤不平地说:“哪有她这么欺负人的?”
耘峥啧声:“其实这种事天底下多了去了,当娘亲当爹的,无缘无故将气撒在自己孩子身上。”
松晏一听,顿时急得连脸色都白了几分:“他们怎么能这样?我们妖怪都知道要爱护幼崽,那些凡人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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