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桐噢了一几声,松开手,吴栖山的另一只手便环过他的身前,落到都塔尔的琴弦上,他的另一只手捧着琴杆。
因为姿势,他感觉自己整个人被凤凰囚在怀里。
“弟弟的脸怎么这么红!”
吴桐慢吞吞地啊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脸,滚烫极了,可他觉得没有吴栖山体温高,凤凰好似一团火炙烤着他的脊背,就连已经有了知觉的双腿也感受到了那些温度。
他捂着脸,摇头:“我……我……”
吴栖山拨动着琴弦:“他胆小,不经逗。”随后轻描淡写地掠过话题,“弹什么?”
乐师们便不再多问,只报了一个曲名,吴栖山点头,拨动琴弦起了头,那是一首轻快的曲子,众人便寻着节拍换了舞姿,四周响起富有韵律的手鼓声,随后汇入了音色明亮的卡龙琴,当曲调一转,花盆鼓被敲响。
火舞当空,人龙穿行,乐师们全心全意为晚宴奏乐,人群欢声笑语,篝火照亮了水城上方天宇。遥远的水城外,群星垂象。
歌声、琴声、人声、笑声……世间万物之声,仿佛皆在此刻,杂糅在一起,飞往千里之外。
这是吴桐从没见过的人间景象。
他的两只手缓缓落下,轻轻搭在吴栖山的手臂上,他望着人间,那么陌生,又那么美好,大约是他作为种子孤独度过百年后的至高奖赏。
吴桐落下两行泪,轻声说:“谢谢你,凤凰儿。”
吴栖山抽空揉了揉他的脑袋,那顶插有凤凰金翎的帽子便落在地毯上,他余光瞥见吴桐的脸,有些无奈:“怎么又哭了。”
吴桐一边流泪,一边笑:“没有哭,没有哭,我好高兴的,凤凰儿。”
可他又因为凤凰极高的体温忍不住动了动,吴栖山凝了一下眉头,拍了一下他的腰,漫不经心地说:“别乱动。”
被吴桐打扰了弹琴,吴栖山索性中断了演出,问吴桐:“会弹吗。”
吴桐自然不会,摇了摇头,吴栖山便拉着他的手落到都塔尔琴弦上:“我教你。”
吴桐在他的鼓励下拨动了琴弦,吴栖山嗯了一声:“继续。”
他学着吴桐弹琴拨动琴弦,弹奏出几个不成曲调的琴音,旁边的乐师频频看了他们几眼,最后只得背过身,专心投入演出。
吴桐断断续续地拨动琴弦,这时他听见吴栖山有些困惑的声音:“啧,抱了,琴弹了,还哭吗?”
“什、什么?”
“你在梦里,边哭,边求我抱一抱你。”吴栖山说,“求我不要赶你走。你喜欢的都塔尔也让你弹了……为什么还哭?我该怎么让你不哭,或者说,该怎么样才能让你不害怕我,见到我时,像见到你的邱姐姐那样笑。”
吴桐猛地缩回了手。
他听见了什么。
吴栖山似乎在认真考虑:“曾经在妖族,神鸟们总想着让我亲吻一下他们的羽毛,他们将其视为赐福,我不答应,可他们看上去总是很高兴。”
他的声音很低,几乎是压在吴桐的心头:“吴桐,若是我给予你赐福,你会高兴吗?”
若是凤凰给予他赐福,他会高兴吗?
赐福,其实就是凤凰儿的吻。
吴桐在他怀里扭过身体,扬起头,吴栖山同时低下了头,他嗅到来自梧桐木的香气,又与吴桐对视,鬼使神差又问了一遍,试图追逐到如愿的答复。
“若我吻你,你会高兴吗?”
吴桐不知道该如何回复,只得揪住他的衣领,刚好的双腿努力用力,他挺直身体,朝着吴栖山贴上去,吻到他的下唇。
估计是因为太用力,他的牙关一下子撞到了吴栖山,吴桐疼得眼泪汪汪的,却还是双手紧紧揪着他的衣服,勾着他,攀着他,努力吻他。
他不懂如何亲吻,但他渴望凤凰儿的赐福。
哪怕吴栖山是滚烫的烈火,他也要去淌火,去吻火,在火中求得赐福。
哪怕被烧得灰飞烟灭。
无论天长地久,直至衰亡。
吴栖山便扶着他的脊背,抬高他的身体,闭上眼。
他们在巴扎晚宴中旁若无人的拥吻,好在舞乐正至高潮,热情告白的恋人比比皆是。他们不过是众多陷入情网的凡人而已,不值一提。
第九十二章 吴山神木(四)
吴桐听见身侧有人笑起来, 他猛然回神,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吻了凤凰,埋在凤凰颈窝, 手指抓着对方的衣袍,动也不敢动, 小声问:“凤凰儿, 他们在笑什么?”
吴栖山拍了拍吴桐的脊背全当做安抚,却故意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在笑你放浪形骸,投怀送抱。”
“啊?”
他仰头去看吴栖山的神情,却见对方双眸在灯火中带着隐秘的金色, 好似霞光吐露, 他怔怔地, 居然忘记了害臊。
吴桐一直记得吴栖山本体的模样,凤凰拥有金红色羽翼, 金翎如同鱼鳞排列, 当双翼张开时几乎遮天蔽日。
他知道,无论妖族, 还是九州,总有无数树妖期望着凤凰能栖息在自己枝头。
可唯独他得了凤凰垂怜。
吴桐周身热潮涌动,却听旁边的琴师惊诧道:“啊!小兄弟你头发起火了!”
吴桐转过头,见自己的发尾因为挨着吴栖山, 已经燃起一簇火苗,他顿时眼前一黑, 慌张地往吴栖山怀外爬。
凤凰的手臂环过他的脖颈,将人捞回来, 又捡起吴桐的长辫,那簇火焰好似听从他的号令, 逐渐熄灭,吴栖山端详着那段被烧焦的发尾,闻到了梧桐木的香,他挑了一下眉:“你这样……抱一下就脸红,吻一下就起火,怎么敢追我?”
吴桐想也没想,抓起临近的一个金盏,习惯性地往自己头发上浇:“我可以浇水灭火!”
吴栖山按住
他的手,取过金盏闻了闻,神色复杂:“这是酒……”
吴桐的发尾已经又烧起来了。
因为吴桐发尾起火,吴栖山不得不带着他提前离开巴扎晚宴,不过他没将吴桐抱回医馆,而是出了水城,来到城外的河边。
他将吴桐放在河边,把那条长长的墨绿辫子散开,浸在水中。
吴桐就抱膝坐在原地,下巴搁在手臂上认真看着他,嘴角上扬,在湖水倒映下,一双弯弯的碧色眸子荡漾着水波。
“凤凰儿……”
吴栖山给他捞起海藻一般的长发:“怎么?”
吴桐试探着问:“我可不可以……见见你的本体?”
吴栖山偏过头,用手掌触了一下他的额头,滚烫一片:“其余我都能答应,唯独这个不行。”他将吴桐的发尾绕在掌心,“你也知道自己对我的吸引力,我若化作原型,估计很难控制自己。”
可之前,吴栖山也在他面前化作过凤凰本体,为什么现在化作本体就会更难控制自己?
吴桐不解。
凤凰在他身边坐下,曲着一条腿,挽着吴桐长发的那只手就搁在膝盖上,他的目光投向吴桐:“在意一个人,总会想着让他开心。若不在意那人,他的痛苦,或哭泣都与自己无关。”
“赐福能叫你高兴,所以我会想着给予你更多。渐渐地……我的目光就会偏向你。”
“一旦,偏向你。”
他没再说下去,已经伸手掰住吴桐的下巴,再次吻过去。
一旦偏向某个人,将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对方身上,在意便会凝聚成更多的情愫,克制也就随之变成了奢望。
吴桐不像第一次那般慌乱,眨了下眼,欣然承受凤凰的赐福。
吴栖山在双唇分开的间隙同他说:“将手环在我肩上。”
吴桐照做,紧接着,他察觉到吴栖山的手落到自己腰背上,他又被凤凰轻松抱起来,迎面坐在对方怀里,小腹紧贴。
吴栖山吻到了他眉心,分出一些妖力缓缓地递给他,吴桐被烧焦的头发便重新生长出来。
彼时弦月初升,在河面上洒下银辉,万千星辰好似落入波光粼粼的河中,在水中沉浮。
而吴栖山拽住他的珠串,将吴桐的身体拉扯地靠近自己,低头亲吻那串梧桐木的佛珠,低垂的眉眼便将那些强势与傲然淡去,只留下如水的温柔。
吴桐抬眸,见自己仰慕的凤凰正在亲吻自己的梧桐木佛珠,周身一颤。
下一刻,那串梧桐木佛珠因为凤凰太过用力绷断了。
佛珠散落了满地,部分珠子滚落进河中。
凤凰拾起一枚梧桐木佛珠,含在嘴里,呼吸沉重,似乎想将梧桐珠嚼烂了吞进腹中。吴桐攀着吴栖山的臂膀,凑过去,好似鸟雀一般蹭他。
一颗梧桐珠被裹缠在唇舌间,被津液包裹着,从凤凰火热的嘴中渡至吴桐口中。
吴桐被他吻得晕乎乎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凤凰的吻这般熟练,只得在他怀里喘|息着平复心情。
吴栖山说:“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医馆。”
吴桐不肯,只想着和他待在一起,凤凰去哪,他就去哪。
“我要跟随乐师要去乌兰国一趟,你在医馆养伤,等我回来,腿伤定然痊愈。”吴栖山道。
“我的腿已经好了!不过凤凰儿怎么会弹都塔尔,还做了琴师?”
“不弹琴,你治病哪来的钱?况且我还托邱娥夫妻照顾你,按九州的说法,我理应答谢人家,”他作势就要去取吴桐腰间的荷包,“不过我也乏了,不如把我的金翎卖了,估计也能卖个好价钱,你觉得怎么样?”
吴桐脸上就烧起一团火,去争抢他手里的荷包:“不要。不要。凤凰儿,你可以从我这拿别的去卖,什么都行,但别卖金翎!”
他一下子按在吴栖山胸膛上,凤凰身体往后倾,吴桐顺势倒在他身上,他从吴栖山的胸上抬起头,眼眶红红的:“凤凰儿,你卖别的好不好,别卖金翎。”
吴栖山嗯了一声,闷声笑起来,随后大笑出声,肆意快活,叫人移不开目光,他的大手按在吴桐眼眸上:“好啊,那我把你卖了。”
吴桐的一颗心高高地悬起来,又听他说。
“然后我又买回来。你就是我的了。”
他想,完蛋了。
就算没有梧桐与凤凰的天生吸引力,这样的吴栖山,这样的凤凰,他也倾慕。
他还想说什么却见吴栖山诧异地直起身,将他扶起来,吴桐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见遥远的天际,一只神鸟徐徐飞过天宇,而那片原本漆黑的天空上火光冲天,染红了半边天。
“那是?”
吴栖山凝重道:“大约是我落下来的地方,离开前我尽可能收回了凤凰真火,看样子收效甚微,那座神山还在燃烧。”
但那山火已经不是吴栖山能控制,两人便不再多言。
翌日,吴桐还是跟着吴栖山去乌兰国,他们与乐师队伍同路,一路上吴桐乘坐在骆驼上,而吴栖山坐在身后,吃饭与休息时便将他抱下来,等夜间又扶着吴桐缓慢行走。
一月后,乐队抵达乌兰国。
骆驼队翻过沙丘,广袤的百里沙海上,阵阵驼铃打破了大漠的死寂,数百队骆驼长队穿行在风沙中,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逐渐靠近沙海中的一座城池。那座城池前矗立着一座高大石雕,披甲挂鳞,是位将军。
“凤凰儿,那是谁?”吴桐问。
队伍里的一位乐师回答他:“司空朔将军!我原本是乌兰国来的乐师,所以知道这事。司空朔将军带领着乌兰国子民战胜了巫妖族,乌兰国中百姓十分崇敬他。就是可惜司空朔将军英年早逝,太早回了天宫之上。”
吴桐惋惜地点头:“既然你说这位将军战胜了那什么巫妖,那您为何离开乌兰国?”
“这就说来话长了,司空朔将军离世后,乌兰国也确实恢复了往日和平荣光,国力更加强盛,可不知怎么的,一月前乌兰国忽然变得灾害连连,先是大旱,随后又是蝗灾,就连那条巴楚河都有了干涸的迹象!据说,这都是因为他们的护国神鸟飞走了!有人便猜想,说神鸟是和司空朔将军一块离开了。”那乐师顿了顿,“可我觉得吧,多半也和吴山有关。”
两人都知道吴山烧起来怎么回事,听对方提起,立即将注意力集中过去。
乐师说:“你们不知道,乌兰国向来有取吴山神木供神鸟栖息的传统,但最近却不再举行这种火舞。是因为吴山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烧起来了,而神鸟没有栖息的地方,飞走了!乌兰国百姓取不了神木,也召唤不了护国神鸟。”
吴桐下意识望向吴栖山,却见对方凝着眉头,似在思考,他便不打扰吴栖山,主动提出心中疑惑:“那我们为何要来乌兰国?”
那乐师拍了一下腰间悬挂的手鼓:“当然是为了火舞祭祀!乌兰国为了请回神鸟,向附近临近城池招揽乐师,一次性招揽了上百号人,只为了举国之力举办一场盛大火舞祭祀,祈求神鸟回来!”
他指着那些骆驼长队:“那些就是从各地赶来的乐师队伍!看这数量,少说也有千余人!”
吴桐也是第一次见这场面,十分好奇地张望四周,吴栖山却将他斗篷的帽兜给人盖上,遮住那头墨绿色的卷发。
吴桐仰头。
吴栖山道:“到了乌兰国跟紧我。”
乌兰国中群情激愤,街头巷尾皆是火舞,火辣的阳光炙烤着城中角落,处处一派热气腾腾的景象,大漠中炙热的沙风涌来,让人仿佛置身火炉之中。
吴桐口干舌焦,晃了晃水囊,却发现水囊中的水早就被他喝完。反观凤凰,面上无一滴汗液,身处乌兰国中如鱼得水。他靠在吴栖山怀中,好似靠着一块烧红的铁,就差听见滋啦的烧焦声。
眼前白光浮现,行人出现重影,他缩在吴栖山身前,想自己扛住热浪,意识却逐渐模糊。
“吴桐?吴桐!”
第九十三章 吴山神木(五)
吴桐醒来时,
他泡在一个木桶中,吴栖山正用水瓢往他长发上浇水,见他醒了, 便捧着他的脸蛋细细端详:“你眼尾长出了许多纹路,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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