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桐道:“他虽然拥有四翼,却无法飞高。并且我从没见过他离开英山,传闻中,肥遗算是一种旱魃,只要它出现的地方,必定大旱。”
叶长岐审视着肥遗,相貌狰狞的妖兽见一击不成,仰天长啸,六只带有锋利勾爪的长足踩着岩浆与碎石爬来,它行动之时,大地震颤,英山火山口喷出一道又一道赤红的岩浆。
“那就让我试试它!”
叶长岐拔剑出鞘,将吴桐推至身后,挽剑如风,剑上流光,两指并拢拂过剑身,金色的烈焰猛地窜到将倾剑上,在晨出之时灰蒙的天际中大放异彩!
他提剑而上后,吴桐身侧猛地掠过一道人影,将他的长发吹得乱飞,吴桐十分诧异,追寻着那道身影望去。
路和风身后悬浮着数把剑器,步伐不停。
吴桐隐隐觉得他十分激动,又见剑尊立在一侧,似乎在观摩两位弟子,并无出手打算:“剑尊,不出手吗?”
冷开枢道:“他们难得高兴,本座不该打扰他们兴致。”
吴桐见到那头巨型妖兽实在高兴不起来,也难以想象剑尊口中所说的高兴是什么意思,他转过头,发现路和风面上带着快意的笑容,掌中剑招层出不穷,好似突破了什么束缚,只管朝肥遗头颅与身躯上劈刺。
他从对方的剑法中,隐隐约约窥见了吴栖山九曜长剑的影子。
“剑尊,凤凰儿的剑法是同您学的吗?”
冷开枢嗯了一声:“不错,他曾在你面前使用剑法?如何?”
吴桐道:“凤凰儿的剑法与他的本人风格十分不同,若要说他在我心目中的模样,大约比您的大弟子还要灿烂夺目,饮风明君固然若旭日,可凤凰儿的凤凰真火与九曜长弓都如同焰火一般璀璨,”他观望着两位剑修对战肥遗,仿佛只是练剑,并没有感觉到危机,于是放松了一些,“可他的剑法不同,快准狠,并无花哨之言。”
“就仿佛受到谁的影响,这种影响,我从您的另外两位弟子身上也瞧见了。”吴桐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我知晓他们不同,您的大弟子剑招如风,攻守兼备。六弟子主攻,善劈刺,可刚中带柔,几乎同剑尊您的风格一模一样。而凤凰儿,更是舍弃了原本变化莫测的出招方式。”
“我跟着凤凰儿这么多年,也曾思索你们的剑招为何隐隐相似,却又不同,后来发现……”
“是剑心相似。”冷开枢回答他,“或者说,道心相似。”
“剑修,此生为剑,为善,为心,为所求。九州剑修,为何总是沉迷剑招,不在乎身外之物,或许正是因为他们懂得了此生所求,放弃所有去追逐剑道。”
吴桐若有所思,又忍不住询问:“那剑尊,您的剑道是什么?”
冷开枢目光落到了那片金色霞光上,眸中露出温和的笑意:“是目光所及。”
吴桐不解。
却听见叶长岐朗声喊了一声:“师尊!”
吴桐转头,发现叶长岐因为惯性过大,如同乳燕投林一般直直撞向冷开枢。
而剑尊毫无犹豫,展开一臂将他揽入怀中,虚扶住弟子的腰,叶长岐借了他的力,犹如一道风轻盈地在他怀中转了弯,随后朝着肥遗疾速而去!
叶长岐喊道:“雷!它怕雷霆!所以只守在英山附近,没有离开!”
冷开枢足下亮起一个陌生的阵法,电芒闪烁,横扫四方。
“长岐,和风,为师今日教你们新的剑阵。”
叶长岐与路和风高声应了一声,从两面包夹住肥遗。
他身色浮现了数把巨型金光巨剑,如同离弦之箭飞驰而去,叶长岐踏着飞剑在空中穿梭,掌中将倾剑掠过金色的光芒。
路和风周身环绕着群剑,剑光赫赫,如同道道闪电闪烁,他手持流光剑,手腕翻转,群剑听他号令,在空中划出一道弯曲的痕迹,如雨冲向肥遗。
“剑起星奔万里诛,风雷时逐雨声粗——”
“起阵!剑逐风雷!”
阵法以惊人的速度扩张开去,覆盖住孤山群木与飞沙走石,无数道细小的雷霆如同雷蛇从剑阵中冒出来。
孤山之上苍雷奔行,乌云翻卷,隆隆的雷霆之声传来,数百道闪电竖直落下,形成一个巨大的雷笼!
路和风猛地抬头,双目一亮,满是憧憬,也学着念出剑招,并用流光剑接下雷霆:“剑逐风雷!”
在他四周,数道雷霆应声炸落,形成一个包围圈,路和风激动不已,召回群剑,飞身一踢,将名剑全部倒悬插入泥地中,引动苍雷!
叶长岐用灵力凝聚的飞剑在剑阵中如虎添翼,裹挟着两种不同颜色的雷霆从四面八方朝着肥遗身躯射进去。
巨兽轰然倒塌,热浪褪去,吴桐惊讶于两位剑修的实力,却见身侧剑尊已经收回剑阵,缓步上前,他跟上去,听见冷开枢询问两位弟子剑阵心得。
吴桐心道,罗浮山宗剑修,果真与众不同。
所以,吴栖山与其余凤凰不同也能理解。
处理了肥遗,几人登上英山顶端,叶长岐踏上玉树附近的四方台,有些诧异:“师尊,这个山顶的方台,和天宫院观星台好像?”
冷开枢点头:“正是观星台。”
路和风抱着剑从台上走过,直径走到玉树前。
那是两株笔直的松木,叶同卵圆形桑叶,高约数十丈,大约二十围。两株桑木相互依靠,互相依扶。在松木上有据格,横行平插数根横木,彼此之间相隔一定距离。
“高山玉树,日月出入。”
正当时,旭日东升,晨曦划破了天际,漫天霞光蕴满了天地,光芒穿透了英山火山上冒出的浓烟,逐渐落到玉树枝桠上。
玉树青皮镀上一层鎏金,树叶在一瞬间呈现出琉璃一般的暖金色。
从两株树木间的缝隙望出去,能见到远方山巅,隐隐有一桩中段折断的枯木,如同蜃楼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吴桐却在一瞬间面上血色退去,身体摇摇欲坠,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朝着玉树中间冲了过去:“凤凰儿!”
可他一头撞碎了玉树当中的幻影,吴桐盯着自己的双手,一个绝望的想法冒了出来,他双目通红,两行清泪滑落。
“凤栖梧桐,凤栖梧桐,他栖在了梧桐木上。”吴桐说。
可他没有选我。
他做了一场大梦,梦醒来,却发现吴栖山并没有选择他,那他与凤凰的过去,又算什么?
“我要找到他,我要他的解释。”
第九十七章 玉树观星(三)
既然已经观测出吴栖山的方位, 几人只需要寻到有那株古怪梧桐木的地方即可。他们以英山为起点辐散开来。
叶长岐领着吴桐一道,两人跨过横在地面的破碎焦黑树干,若遇上岩浆便乘剑而过。
吴桐一直双目潮红, 专心致志地搜寻着玉树现出的那株树。
叶长岐一边寻找吴栖山,一边小心地关照他, 防止他因火星烧起来。他余光瞥见冷开枢从远方飞掠过, 收回视线时,却意外扫到一处矮小的山丘,顶上有一株造型诡异的梧桐木。
叶长岐示意吴桐:“吴桐,那株梧桐木。”
吴桐抬头, 也见到那株中部断折的梧桐木, 他双目一亮, 毫不犹豫地从山林中穿行而过,直奔着那株梧桐而去。
叶长岐拎着剑跟上去。
那是一株比玉树还要粗壮的梧桐, 并且中部断折, 上半部分的一大截木头倒斜,架在泥土与枝干上。残留的下半部分生长出许多深色的细小枝桠, 并没有发出新芽,而是缠绕着一些细小的藤蔓,也算是吴山中为数不多重焕生机的树木。
可枝头并无凤凰。
吴桐呆呆地站在梧桐木前,隔了许久, 他蹲下了身,双手抱膝, 将头埋在手腕间,叶长岐以为他难过, 走到他身边,手掌抚在沟壑纵横的树皮上。
“看来栖山……”
话音未落, 他却察觉到掌下树木颤动起来,叶长岐立即拉着吴桐退开,并将他护在身后,他拔剑出鞘,剑上泛着寒光。
好在那株梧桐木只是轻微摇动了一下,没有什么惊人变化。
叶长岐安慰吴桐:“别担心,英山寻不到他,我们还能扩大范围,总会找到栖山。”
他朝着天上放了一个急如星火的小型阵法,当做信号将冷开枢与路和风吸引过来,几人在山丘上汇合。冷开枢一眼见到那株梧桐木,眸中掠过一道迟疑之色:“这株梧桐树与吴栖山的妖力运转方式十分相似,或许正是他停留过的树木。”
他往前走了几步,树木竟然再一次晃动起来,树木上的枝干颤巍巍地摇动,将那些细长的藤蔓摇出蜿蜒的弧度,从树木扎根泥土的地方开始,无数根茎如同蛛网生长,突破泥土的拘束,爬往四周,迅速伸向几人站立的地方,唯独绕开了吴桐。
一道树枝猛地生长到成人手臂粗,在空中狂舞,如同鞭子打向三人!
三人几乎同时朝着不同的三个方向跃开,那条粗壮的枝干便重重抽在泥地上,留下一道深刻的鞭痕。
吴桐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听见叶长岐喊了一声:“吴桐,快让开!”
他转头,只见一道更粗壮的树枝朝着他的脑门劈了下来,下意识举起手臂护住自己的脑袋,可树枝并没有打在他身上,他松开手,却见那道树枝压在距离自己面容不过一拳外的地方,他瞳孔一缩,几乎是屏住了呼吸。
叶长岐正想来救他,被横扫回来的枝干扫向另外一边,眼睁睁看着那条粗壮的树枝好似有灵性一般卷住吴桐的腰,将人卷起来,悬在空中。
路和风吃惊:“这什么东西?”
叶长岐立即道:“不清楚!”
吴桐已经被卷到空中,好在那条枝干卷他时动作十分轻缓,吴桐双手抱着枝干,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的梧桐木树干。
终于他如愿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你来这做什么?”
吴桐唤道:“凤凰儿……你为什么不等我就走了?”
面前的梧桐树木从当中裂开,逐渐现出一个人的模样,却不完全是人——他的双腿仍然连在树木上,手臂从臂腕开始便是虬曲苍劲的枝干,褐色的枝干,好似早已枯死。
他身上的金乌纹已经完全淡去,变成了布满褶皱的年轮纹。在他的身后,原本该有一对双翼,可金翎脱落后,那对羽翅逐渐硬化成了树枝,树枝上挂着一些下垂的藤蔓。
虽然外貌相去甚远,可叶长岐凭借着那双眼睛认出了对方,他惊呼:“栖山!”
吴栖山缓慢地掀起眼帘。他的眉毛在尾端分叉,好似树干枝桠,眼尾也长出了树木枝干一般痕迹,整个人几乎有一半保留了梧桐树的特征。
吴栖山的目光沉重地从几人身上挪过,他的声音沙哑,似乎许久没有说过话:“我不是吴栖山。”
昔日高傲的凤凰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他怎么可能承认自己是吴栖山。
叶长岐心中酸涩,再也忍不住,走到了冷开枢身边,抓住了剑尊的手腕,转过了身。
传闻只是传闻,可亲眼见到吴栖山停在梧桐木上的这一刻,还是叫他难以置信,叶长岐几乎是一瞬间,便知
道了吴栖山的结局。
凤凰或许不能离开吴山了。
冷开枢回握住他,力量从掌心传来,叶长岐深呼一口气,面上努力带上笑容:“栖山师弟,别来无恙。”
……
吴栖山将涅槃之能给了吴桐后,本该早早化为灰烬,可他一头撞入火海后,却又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梧桐木的呼唤。
到处都是令他心神动摇的梧桐香气。
他仰面躺在火海中时,那些烈火还未将他的身体烧毁,他只是躺着,闭着眼,可鼻腔中便钻入了梧桐木的香气,那种香气占据着他的大脑,催促着他,让他化作原形,停在梧桐木上。
他性命垂危,早已无力抵抗诱惑,便在火海中化为凤凰。
吴栖山身上的羽毛早已脱落,斑驳着,看上去狼狈不堪,他从这株梧桐木上一展翅跃到了另外一株燃烧的木头上,烈火窜到他的身上,吴栖山就带着火焰在火海中穿行。
万顷火海,无数的梧桐,他依次停留,却都不是他爱的那株木头。
最后他累了,他奄奄一息,靠在一株树木上。
心想着,好吧,就这株吧,反正无人会知道他在哪。
让他随着誓言死在火海中也好。
吴栖山便在漫长的死亡中与梧桐木化为一体。他的一切都是梧桐,他成了梧桐,作为凤凰的那部分便死在了火海中。
他本该死亡,却停在梧桐上苟延残喘,一旦离开,就会化为灰烬。
而现在,吴栖山辨认出他,再无应答。
冷开枢叹息一声:“今日到此为止,和风,取仙阁蓬壶,我们就在附近安营扎寨。”
…
吴山入夜中又下起了血雨,叶长岐与冷开枢站在仙阁蓬壶门口,遥遥望着山丘上的梧桐木。
他靠在冷开枢肩上,目光却还是无法从血雨中的吴栖山枝干上移开,低声问:“师尊啊,我们该怎么办啊?”
冷开枢揽着他,轻轻地揉了下他的头顶,语气温柔:“别害怕,为师始终会陪在你身边。”
叶长岐便转过身,双臂用力捁着对方,将身体全然靠在冷开枢身上,脑袋埋在对方颈窝,冷开枢的手顺着他的长发下滑,将他凌乱的发丝一一抚平。
“若你想去,便去见栖山。”冷开枢道,“为师会一直陪着你。”
叶长岐长叹了一口气,松开他,重重地点头,拎着剑走入血雨中,孤身登上了山丘,他来到吴栖山化作的梧桐附近。
“你有何事?”
吴栖山立在梧桐木上,背对着他,他的枝干在血雨中被淋得噼里啪啦的响,叶长岐顺着他的面向看出去,却发现一片浓黑中唯有仙阁蓬壶散发着隐隐的光芒。
原来,吴栖山立在山丘上,远远看着他们。
叶长岐撤了避雨的阵法,想同他一起淋雨,当金色的阵法从他身上消失,吴栖山的枝干又移到他的头顶。
“不必如此。我不吃苦肉计。”吴栖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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