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梦安说:“我也想问一个问题。”
“承佑,如果你和流风能有你们亲生的孩子,有一天……”
她说到一半,摇了摇头,倒换顺序。
“流风,我来问你。如果有一天,你们有了孩子,但承佑很不幸,在你最爱他的时候走了,你会对这个孩子怎么样?”
穆流风似乎感到可笑,“你不用我举例子,也别用他。”
卢梦安神色淡然。
“你会终身不婚,和你们的孩子相依为命,努力生活?”她问。
“当然,”穆流风提高嗓音,“不然呢?”
“他走后的一段时间,我也这样想过,”卢梦安说,“我可怜的孩子,从此在世界上,我只有你,你只有我。何况,你那么懂事,还总想着安慰我,照顾我。”
“我想和你相依为命,人想当然时,都是这样认为的。”
穆流风几乎愤怒起来,“不然要怎么样呢,难道抛弃才是正确的?”
卢梦安垂下眼睫,目光似乎在颤动,身形却还是那样笔挺板正。
“正确,”她说,“我做的事,当然不正确。”
“我只是……没力气。”
“我活着,真难,真累,已经没有一点意义。”
“你说你总是梦见他,”她忽然看过来,眼睛比之前都要亮,“你说你照镜子就会看见他。”
“我也是,我看着你就看见他,我总在梦里看见他还活着,抱着他,触碰到他,可一睁眼……”
她吸了口气,近乎冷酷地说:“他走了,他的儿子还在,他的影子还在,但我就是再也见不到,碰不到他了。”
“我也不想看到他了。”
卢梦安竟然轻笑一声,“流风,你能想象,敢想象吗?有一天,你身边这个人,你爱他爱到他手指尖受了点伤,你都感觉疼的人,他病那个样子,然后突然就没了。”
“他走了,再也不存在了。到处都是他的幻影,但哪都没有这个人。”
“死了,没了,”卢梦安挥了挥手,轻描淡写,“我也活不下去了,时间根本没用,我再也没有高兴的事情,我这辈子,就是这样了。”
“但我还是很卑劣地活了下来的,当做我从没见过他,从没幸福快乐过一样。”
“没见过他,我就还能活下去,活着没意思,但看来我还是不想死的。”
穆流风怔然,几乎不知所措。
“我至今看到你,还感到痛苦,”卢梦安嗓音暗哑,“颂之走前要我‘好好活着’,可我看见你就想死。”
“如果你不那么像他……”
穆流风头脑一片空白。
卢梦安缓缓起身,走向门口,在穆流风不远处,与他交错而过。
“从前我们还是打电话的,流风,将来电话也不要打,你连声音都跟他很像。”
“实在想联系,可以发信息,我会回的。”
说完话,她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飘然而去,藕荷色的裙摆像一袭带有幽香的梦。
“我对不起你,流风,现在我过得应该是很好的,希望你也好好过。”
第90章
卢梦安走了。
就好像不曾来过。
窗外的浪涛声依旧,甚至菜都还没来得及没上完,不久后,侍者又送进来三人份的小牛排。
门又无声无息地合上,室内只剩他们两人。
海鸥的叫声变得很近,又渐渐远离。
终于,顾承佑低声问:“哥?”
“嗯,”穆流风好像这才回过神,“我……”
他想了一会,慢慢说:“我还是不明白。”
但他的身体不再那样紧绷,习惯性一样回了桌边,开始切那块小牛排,切了很久,切得很碎。
“挺嫩的。”他吃了一小块。
顾承佑也只好开始切牛排。
沉默许久后,穆流风说:“如果我们有个孩子,然后我死了……”
“哥,”顾承佑说,“不说这个。”
穆流风看了他一会,真的就没再说了。
他们两个几乎同时发现,他们根本无法设想对方离开这个世界后,自己该如何继续生活。
不是想不到后面会怎么样。
就是没法想。
一想,那种巨大的孤寂感、荒芜感会窒息般弥漫,让人无比恐惧,感到脆弱和可悲。
像是吞噬人的深渊。
那唯一的一个人,再也不会有的一个人,没了,带走自己那样巨大的,永远不可弥补的一部分。
想也不敢想。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穆流风感到肩上一轻,似乎放松了很多。
“我该让她走出来。”他好久以后说。
“能走出来吗?”顾承佑说,“可能没办法真的释怀。”
穆流风说:“她其实根本没往前走,有了新的家庭,但还是一样被困在原地。就算走不出来,也许还是能往前走一走,不再如此痛苦。”
他跟顾承佑对视了一会。
顾承佑说:“我倒是感觉你好像……走出来了。”
穆流风想了想,确定道:“我没完全明白,但至少有了一个理由,也有了一点方向。”
顾承佑终于笑了起来,按住他在桌子上的手,“那也挺好的,不虚此行。”
“嗯,”穆流风说,“挺好。”
两人吃完饭,去海边无人的大坝上散步。
海涛撞击礁石,泛起雪白的浪花,浪越来越猛,不断冲击,仿佛不知放弃的痴人。
“你其实,没想过自己吧?”顾承佑按住穆流风的帽子,免得它被风吹走,“你只是为你父亲不平。”
穆流风按住帽子,望向不远处的灯塔,“我也委屈,但能过得去。关于我父亲的,过不去。”
“所以今天……听到她那样说,突然就可以接受了。她也很辛苦,一定比我辛苦很多很多。”
顾承佑说:“你已经够辛苦了,真的还有力气带她走出来?”
“有吧,”穆流风说,“她没有力气,我有,因为……”
他看向顾承佑,浅浅笑了笑。
顾承佑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伸过手去,“好吧,真了不起。但我想要你别那么了不起,我想要你……轻松,幸福。”
穆流风也伸过手去,“正是因为我很幸福。”
顾承佑攥紧他,“那就好。”
两人自然而然地牵起手,随意地摇晃着,风从他们指尖穿过,带着海水独特的气息。
“你下午不是还要去另一个城市?”顾承佑说,“还没买票。”
“对哦。”
两人急急忙忙买了高铁票。
“应该赶得及进墓园。”穆流风看到出票后松了口气。
那雪白的灯塔,远看细细小小,很精致,站在它下面看,才发现竟然有那么高大。
站在它下面,不知怎么的,竟然会感受到仿佛有了依靠,心里的担子卸下来很多。
“指路的明灯,”穆流风仰头望着灯塔说,“黑暗中的方向。”
顾承佑想起自己给穆流风的微讯备注。
My Lighthouse。
至今还是如此。
“我给你拍照吧。”顾承佑拿出手机,让穆流风去灯塔下站着。
穆流风边往后看着灯塔边退,“我以前没来过这里,我在这个城市的记忆,好像只有读书和练歌练舞。”
他忽然笑了一下,“不对,也不怪地方,我从上小学三年级之后,生活好像就只剩这两件事情了。”
“那我给你创造一些回忆,”顾承佑举着手机,“看我,笑一笑。”
穆流风便笑起来。
“嗯,很好很好,”顾承佑各种变换角度,好像拍得很专业,“好看好看,风吹起来你的头发,氛围感绝了。”
“是吗?”拍完后,穆流风去看照片。
看了一会,穆流风:“……”
穆流风面色不济:“你拍得我好像只有一米五。”
“啊?”顾承佑忙看照片,“很可爱啊,脸也很帅。”
穆流风狠狠怼他,“可爱个头,举在头顶上照能行吗?快去学学拍照,这么帅的男朋友被你拍成这样。”
顾承佑一听“男朋友”就笑了,被骂也无所谓。
“这就学,”顾承佑嘴上这样说着,还在研究那几张照片,“我觉得真的很可爱啊,你看这头上这一撮呆毛,超萌的。”
“少废话,去查查怎么拍男朋友,立刻马上学会。”
“好好好。”顾承佑翻了些拍照攻略,看着看着,感觉跟自己学过的一些镜头语言、拍摄知识对上了。
他本以为自己能马上找到感觉,但实践跟理论之间,毕竟有着距离,几轮拍下来,又被穆流风锤了好几下。
“不要气了,”顾承佑抱住他,“是我还原不了宇宙第一美人的美貌,我的错,男朋友,来,亲一下。”
他搂着穆流风,亲了他一口,同时“咔嚓”一声。
穆流风睁开眼睛,看到刚才拍下的照片。
雪白的灯塔,海天一色,点点海鸥像是浪花。
两人的头发在风中飘扬,侧脸形成暧昧的角度,莫名有种澎湃的暧昧和激情。
“拍得还可以吗,男朋友?”顾承佑在他耳边撒娇。
“凑合,”穆流风矜持一笑,“毕竟拍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帅的两个人,就算有损耗,也是我们的颜值太高,为难手机镜头了。”
顾承佑哈哈大笑。
他张开手臂,迎着风感受了片刻,望见不远处的沙滩,忽然跑起来,跑下堤坝,跳进沙滩。
“海啊!”顾承佑兴奋道。
他招呼着穆流风,脱了鞋,踩沙子,把裤腿卷到小腿,去踏雪白的浪花。
“你没见过海吗?”穆流风追在他后面笑。
一个大浪打过来,顾承佑回过身,张开手臂,衣衫鼓动,笑容灿烂。
大浪几乎有他半人高,一下从他身边绽开,在阳光下闪出璀璨的光芒。
穆流风怔住了。
那种纯粹和自由,只有顾承佑才有。
穆流风笑起来,也脱了鞋,冲进海里,撩起水来泼在顾承佑身上。
“咸,好咸!”顾承佑边“呸”边反击,“你疯了啊男朋友,我一会满身是盐对你有什么好处,难道回家抖一抖,当调料炒菜?”
两人互相泼了个爽,不久后都有点累,还有点冷,回到沙滩上躺着,晒完A面晒B面。
阳光不错,衣服很快就干了。
“这里不是旅游城市吗?”顾承佑眯着眼睛看太阳,打了个喷嚏,“怎么人也没有一个?”
“这里是郊区到不能再郊区的野海滩,”穆流风也眯着眼睛,大字型摊着,“而且现在是旅游淡季,谁像你一样,冷风嗖嗖的往海里跑。”
“那你还用冷水泼我呢。”
“是你自己先被海浪打湿了。”
“哼,”顾承佑扭过脸来,“着凉了,亲一亲我,男朋友。”
穆流风也扭脸看他,“为什么啊,男朋友?”
“我嘴唇好咸,给你尝尝。”
“这算什么理由。”
两个咸人亲了亲,在浪涛声中,将盐分再次融化。
又躺了十几分钟,他们上了来时的车,匆匆忙忙赶往郊区的火车站。
两个人身上噼噼啪啪掉着沙粒和盐粒,穆流风感到颇不好意思,下车时想要给司机小费,被对方微笑着拒绝了。
他俩进站也没走贵宾通道,迅速扫脸过了验证闸,迅速检票上车。
这个时间旅客不多,一路上有很多人看他们,但竟然没人认出他们。
可能他们确实被海风吹得有些沧桑了。
车上,顾承佑把头偏向穆流风,低声说:“你家这地方真好啊。”
他没注意自己的用词,说完才觉得有点不对,因为穆流风管这里一直叫“我妈家”。
但穆流风没有反驳。
他微微弯了弯眼睛,“是很好,可以常来。”
两人顺利到达省会,然后……错误估计了省会晚高峰的车流量。
当他们站在墓园门口时,对方正在落锁。
穆流风:“……承佑,你明天还有空吗?没空的话,我自己在这边住一天,明天来扫墓,你先回去。”
顾承佑想了想,“现在求求那个大爷,放我们进去?”
两人幻想了一下天黑被锁在墓园里的场景。
“我也不是很忙,”顾承佑退缩了,“我陪你睡一晚,明天一早再来吧。”
“那……先找个酒店洗澡?”
两个人你推我,我推你,心里毛毛地回去了,开房,洗澡……做。
穆流风扶着腰大怒,“顾承佑!!!”
“再来一次?”
“不要!!!”
晚上,为了避免顾承佑再次兽性大发,穆流风带他出去觅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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