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重岚轻叹了一口气,道:“是我最近见到了我母亲,她给我讲了一个关于我父亲的故事。”
此话一出,刚刚还平静的穆崇忽然间变了脸色,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去看叶重岚,嘴唇颤抖,半晌才惊讶道:“她……她还活着?!”
叶重岚只好轻笑,“您舍得杀我的父亲,可当初我的父亲却没能舍得杀我母亲啊。”
穆崇向后退了几步,腿都霎时站不稳,他心虚地依靠在石壁上,痛苦地闭上眼睛,只问:“你都知道了?”
叶重岚自始至终站在洞口处,不曾再向前移动脚步,念道:“玉徽三侠,万古长青……这话配我父亲一点儿都不好,秋天的叶,又怎能长青呢?”
见穆崇也有心虚害怕的时候,叶重岚更犯不上再多刺激老人家,他并非想来咄咄逼人,说到底他不是真正的叶重岚,报仇雪恨的事他更不必做。
如今叶重岚有自己的目的,只道:“既然玉徽派是拿我父亲的命换来的,那如今也该彻底由我来做主了吧?”
他终于向前挪动了步子,穆崇却未有阻挠之意,轻而易举地叫叶重岚拿走了腰间可召动所有玉徽派弟子的令牌。
“这是我欠你的……”
听到穆崇愧疚难捱地低下了头,犹如失了魂魄,叶重岚则将冰凉的令牌紧攥在手中,洁白幽静的月光被隔绝在洞口处,再试探不近半分。
“多谢师父成全。”
他冷言,不想再表达出什么感情,只是摩挲着手中的令牌,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是否曾后悔过?
人为何不能非黑即白,那样或许叶重岚也不会再有丝毫难受了……
叶重岚才刚踏出山洞,便见不远处的褚荷遮掩在亭中,月光却已暴露了她的行踪。
他垂眸瞥了一眼手中令牌,又几步走到褚荷身边,问道:“你是在监视我吗?”
褚荷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急忙摇摇头道:“不敢,是属下一时好奇,逾矩了。”
“我倒是觉得,你倒像是我母亲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了。”叶重岚许是心情不好,竟开始咄咄逼人起来。
褚荷只好急忙解释:“不是的教主,自从我跟在您身边开始,已好久没见过柳教主了,更何况她是您的母亲,母子之间,又何谈监视呢?”
叶重岚却忽然笑出声来,如今玉徽派的令牌到手,他早晚也会把整个缘幽教据为己有。
恐怕褚荷也知道他的打算,话里话外,竟在试探他与柳婉纯之间的关系。
“若缘幽教最后就只有一位教主,你跟谁?”
褚荷多少次也想忠心耿耿地效忠于救过她命的柳婉纯,可当叶重岚将这个问题摆在她面前时,她竟会犹豫的这么彻底。
当年她被人倒卖至山中,是柳婉纯带她逃出人间炼狱,给了她栖身之所。
可后来呢?柳婉纯也与残害性命之人并无二异,她终日提心吊胆地讨生活,这条命永远都是被他人捏在手里。
“我……”
她犹豫中未将话说出口,叶重岚便提出了更加诱人的条件,“我不会让你丢了这条性命,你仅需效忠于我,待事成之后,我给你自由放你走。”
“教主!属下愿永远追随于您!”褚荷太向往那份自由。
她才刚要跪下,就被叶重岚冷声阻止道:“地上脏。”
褚荷又立马乖乖地站好,若她最后可以离开缘幽教,她愿意为此赴汤蹈火!
“缘幽教迄今为止有多少听信我母亲的手下和毒尸?”
叶重岚只要问,褚荷便能答:“缘幽教会武功的手下寥寥,都是像我这般的,她们不一定只听柳教主的话。
只有受血池炼化的毒尸才听话,不过它们也并非是听柳教主的,而是听她手里的铃铛的。”
“所以只要铃铛在,便可调她的毒尸手下了?”
褚荷微微点了点头。
叶重岚倒不惊讶于堂堂一个教主,只要离了铃铛便无人拥护,毕竟柳婉纯毫无悲悯之心,苛刻下属严重,若非她强大的暴力手段,又有谁会忠心耿耿地追随于她?
看来这缘幽教的后半生,仅剩下凄凉悲苦的命。
第八十三章 如此无措
次日清晨,玉徽派微风徐徐,却听不见以往弟子修习的琴音悠扬。
叶重岚坐在房间中,早就命令所有弟子停了课业,又拨下一笔钱款,只为了建一顶豪华的轿子,说是要与褚荷一起出行所备。
代掌门的命令,大家不敢不听,纷纷准备忙碌,他却一大早煮酒吃茶,好不潇洒。
叶重岚手中捏着那页在盛铭派繁亦写下的名单,喝着热茶,没一会儿,这名单上的玉徽派弟子——烽盛便被传唤了过来。
对方礼貌地敲响房门,得到叶重岚的应允才推门而入,在见到人后,叶重岚才将捏着的纸张缓缓放下。
眼前的师弟他曾见过,正是在盛铭派那日,为他递伞,自己却用扇子挡雨的人。
叶重岚忽然在心中冷笑了一声,他笑自己为何要写这样一番故事来折磨自己。
人非好非坏,是否这个小说世界的人,只为争一颗假的麟霄丹而存在呢?
他也不必再让自己难受了,又问道:“师弟,你最近可曾做了什么事?”
开门见山,烽盛一脸无辜,还是保持风度地笑着,却摇了摇头,“玉徽派的弟子每天都有事情要做,不知师兄说的是哪件?”
叶重岚近日来已质问过太多人,早就不耐烦道:“比如安淬塔中,打人、杀人的事,师弟还真是健忘啊?”
……
空气忽然凝固了几分,见叶重岚云淡风轻地倒茶,烽盛还想隐瞒:“是吗师兄,我从未有做过……”
话音未落,叶重岚手中刚刚倒着的茶杯就已不小心掉落到他脚边打碎了个彻底,烽盛被吓了一跳,还是凝神。
只听叶重岚毫不客气地拆穿道:“那师兄来帮你回忆回忆?昭天派的萧临简……你可还记得此人的名字?”
烽盛垂头想要打理地上碎片的动作又顿住了,他依旧无辜笑道:“师兄,您今日真奇怪,安淬塔死了人,找不到凶手,也不能怪罪到我的头上吧?”
叶重岚垂眸,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依旧装傻充愣的烽盛,他难得感叹,“你其实很聪明,只可惜遇人不淑,交到了些会出卖你的朋友。”
如今茶杯碎了,茶水溅了一地,他又将捏着的信递到烽盛的面前,“清楚字迹吗?是繁亦所写,你以为师兄会白跑一趟盛铭派吗?这名单正是合谋杀了昭天派萧临简的所有人,你这首脑,来核对核对,是否少人?”
烽盛瞪大了眼睛,瞳孔紧缩,他难以置信对方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出卖于他,脸上的稳重已绷不住,他眼神里溢出仇视与狠毒来,可下一秒,他却神情一滞,滚出几滴泪珠来。
“师兄!真的不是我!我是无辜的,是他们合谋……”
叶重岚没心思看他表演,只是递给了烽盛一张手帕,示意他擦掉眼泪,“烽盛,我是你师兄,师兄无论何时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你需要对师兄隐瞒吗?”
烽盛哽咽了下,这可是杀人!玉徽派可是名门正派!面前的师兄是行侠仗义的玉徽三侠之一!他如何敢坦白!?
叶重岚却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师兄理解你,你们只是一时着急,才做了错事,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不是吗?”
烽盛一时愣住,还有吗?他还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叶重岚却为他擦了擦额头上心虚的细汗,“我寻找麟霄丹时结识了一位小友名叫李无瑕,萧临简正是他的师弟,前段时间萧临简一死,李无瑕报仇心切,向我袒露了一个秘密,麟霄丹竟在他的身上……”
话音至此,烽盛已经抬头看向叶重岚,目光炯炯。
“麟霄丹法力难测,李无瑕将他带在身边想借此为萧临简复仇,我只可惜当时没能将麟霄丹抢到手……”
烽盛越是重视阶级能力,他就更加畏惧麟霄丹的强大,如今终于卸下心房,对着师兄哭诉道:“若李无瑕要拿麟霄丹向我复仇,师兄,我该怎么办?”
“别怕,师兄怎么会不管你?”
叶重岚拍了拍他的肩,又安慰道:“他并不知凶手是谁,只是我清楚李无瑕的性子,他不是息事宁人之辈,过段时间必将携麟霄丹出现,到时你跟随我去夺丹,也算是将功赎罪了。”
话已至此,烽盛感激涕零,心中的惶惶不安终于有所收敛,“师兄,我再也不会做错事了……”
叶重岚冲他轻轻一笑,“杀人后的代价不好承受吧?此事算师兄替你担下了,以后绝不可再动杀念,夺丹之日,我们是名门正派,不能让血腥出在我们手上,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烽盛点了点头,只双手作揖道:“弟子铭记,绝不会辜负了师兄的器重。”
话音未落,安静的房间忽然被穆越辉破门而入,对方的表情怒不可遏,眉头紧拧,见到叶重岚更是凝重。
“三弟,你怎么开始胡闹起来了?”他见地上还有打碎的茶杯,还不等再说话,烽盛便非常有眼色地收拾起地上的残局来。
“你用玉徽派的钱去建轿子做什么?叫弟子们停止修习陪你胡闹!如今只知道谈情说爱,连门派的规矩都忘了,成何体统!?”
穆越辉一身正气,这房间里的空气都要被他震慑三分,烽盛蹲在地上收拾碎片不敢出声,叶重岚却丝毫不曾有畏惧,反而是坐回了桌旁,拿了新的茶杯,继续倒茶。
热气蒸腾,叶重岚才终于慵懒地开了口,“人生得意须尽欢,我现在是掌门,花点自家门派的钱费点自家弟子的时间建顶轿子怎么了?”
不止是穆越辉,就连烽盛也被叶重岚给震惊到,以往最文雅的叶重岚竟敢如此轻狂,奢靡浪费,不知轻重,还敢跟脾气最差的二哥顶嘴。
论地位,叶重岚总是比穆越辉差了一截,起码作为三弟,他该是崇拜尊敬二哥的。
“你……你……”穆越辉难得被叶重岚气得手抖,半天才大骂起来,“叶重岚!你真是愈发不像话!我叫你当代掌门,不是叫你胡闹的!”
叶重岚反倒来了个以下犯上,一把撂下了手中的茶杯,反手亮出自己新得来的令牌,“二哥?谁说我只是代掌门?我现在是玉徽派的掌门!”
令牌在手,映着窗外的日光,镶嵌在其中的玉石更加透亮,穆越辉顿时哑口无言,烽盛也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只听叶重岚忽然提醒道:“二哥,掌门明明在闭关,你不好奇我是怎么拿到令牌的?”
穆越辉的心忽然沉了下去,他现在极度不信任叶重岚,甚至惶恐,又猛地转身推门离开。
叶重岚并未阻拦,反而收起令牌叮嘱道:“今后你就好好照顾着掌门,玉徽派就全权交给我吧。”
烽盛本就慕强,如今对叶重岚就更加崇拜,对方比他想象的更加有手段,连以往脾气暴躁的穆越辉也根本不是叶重岚的对手……
*
穆越辉一路跑到穆崇闭关的山洞之中,竟不见掌门踪影,穆越辉越来越慌,在玉徽派翻找了个彻底。
待到推门而入穆崇房间时,只见穆崇的胸前插着一把匕首,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叔叔!”
穆越辉瞬间泪如雨下,他一把抱住那早就冰凉的尸体,只见桌子上还留有一张穆崇亲自写的字迹。
叶师弟,我来赎罪了。
胸口处的这把匕首与当初穆崇杀害叶商秋所刺的位置相同,想必这一刀是他亲自所刺,而叶重岚是否已经知道了叶商秋的死因?才让穆崇就此畏罪自杀?
穆越辉捏着那页纸,竟是如此无措……
他从小就有成为大侠的志愿,可身在商人世家,没人懂他,就只有叔叔穆崇与他志趣相投。
穆崇在乎着别人都不在乎的那份玉徽派遗迹,决心复兴,一路上坎坷的风雨,都成了值得穆越辉崇拜的闪光点。
那时穆崇的身边还总有另一个哥哥叶商秋,他平日冷淡,却对孩子们都很温柔。
穆崇与叶商秋穷困潦倒,时不时便要来穆越辉家来蹭一顿饭。
一来二去,穆越辉也跟叶商秋熟络了起来。
有一日,叶商秋忽然带了许多东西送给穆越辉。
大到佩剑、弹弓,小到糖果、拨浪鼓,叶商秋跟穆越辉说道:“这些东西,你喜欢吗?”
“拨浪鼓就算了吧!我已经是大人了!”穆越辉那时才几岁,嘴里含着糖,对弹弓爱不释手,就听叶商秋道:“那小孩子都喜欢什么?我想给我儿子买些东西……”
“咳咳咳!”穆越辉被呛到了,“你有儿子!?”
叶商秋点了点头,对于穆越辉来说,面前这个像哥哥的人,身份转变的未免有点太突然了。
“不过现在他还很小,若是长大了,兴许可以和你做伴。”
穆越辉当时孤身一人,却傲娇道:“我以后可是要跟着我叔叔去当玉徽派掌门的,才不跟小孩子玩儿!”
“是吗?那或许重岚以后会很孤单了……”
可没多久,遗憾说着叶重岚会很孤单的叶商秋却离奇的死在了一个秋日的夜里。
玉徽派就此跃为天下第一派,财力雄厚,风光无限。
很多年后,穆越辉意外听见了喝醉酒的穆崇,孤零零地趴在叶商秋的墓碑旁后悔哭诉,这才恍然大悟。
那时他年轻,沉不住性子,只觉得心中的信念崩塌了个彻底,跑上前去质问自己的叔叔。
“你怎么可以杀自己的师弟!?”
可无论他问什么,穆崇都没法真正回答他。
“玉徽派能建立起来不容易,当时我真的撑不住了。”
“皇上给的机会,谁能不把握?”
“我当时太着急了,我也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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