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薛长老带着人浩浩荡荡地过来,江雪澜只说不见,却没提如何将他们打发走,陆宛只好推说江雪澜不在。
陆宛眼睛看向棋盘,心思全不在棋局上。
他想的是若是江雪澜真能放他离开,他也许可以带上老前辈和小均,将他们带回蝶谷去。
老前辈当年离开蝶谷是因为与鬼医观念不合,如今蝶谷是姬慕容执掌大权,姬慕容总得来说还是宽厚仁爱的,老前辈想必很喜欢她。
“本座输了。”
陆宛正走神,耳边突然响起江雪澜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他不由抬起头向江雪澜望去,只见他手执黑棋,凤目微垂,望着棋盘的目光十分平静,好似早就猜到了结局。
晏时和脸上虽然一直都是云淡风轻,但是陆宛明显能感觉到他松了一口气。
他微微一笑,将白棋丢进棋笥中,冲着江雪澜一抱拳:“江教主棋技好生厉害,宴某险胜。”
江雪澜面无表情,回以拱手礼。
赢了?
陆宛望向棋盘,的确是白棋险胜一筹。
这也就意味着,倘若江雪澜不反悔,他便可以……走了。
陆宛微怔,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似喜非喜,当中也许掺杂着他自己都无法言明的失落。
“如月,”江雪澜站起身来,目光沉沉地望向他,“你当真愿意走?”
陆宛有些失神,喃喃道:“我自然是要走的。”
见他张口便来,毫不犹豫,江雪澜自嘲般笑笑,“好,本座明白了。”
他冷冷看了晏时和一眼,晏时和回以和煦笑容。
江雪澜转身便走,陆宛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捉他的衣角,被晏时和扣住手指将手慢慢拉回来。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把玩着陆宛细细的手指,以柔和的神情说着冷冰冰的话语:“如月,我们与江教主本就不是一路人。”
陆宛垂下眼,抽回自己的手,望着腕上的红绳发呆。
“你好好想想吧,”晏时和掰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拇指在他淡色的嘴唇上轻轻摩挲:“你跟随谷主出来的初衷是什么,你当时是怎么与二哥说的?”
济世救人。
哪怕不能像师父那样声名远扬,也要救很多很多人。
晏时和拇指按压的力道越来越大:“你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陆宛的下巴被他捏在手里,吃力地摇摇头。
他知道晏时和这么说,是为了让他憎恨江雪澜。但当初在灵鹤宗救人的是他,非要把人带在身边的也是他。哪怕是江雪澜恩将仇报,也只能说是他咎由自取,谁都怨不得。
“陆宛哥哥,你要走了。”江离泪水涟涟,挣开赵午牵着他的手,扑到陆宛怀里哭起来。
他是真心实意的感到难过,哭声令人动容。
赵午站在不远处抱着手臂,丝毫没有过来拉开他的意思。
陆宛蹲下身,捧起江离湿漉漉的小脸给他擦擦眼泪,“江离乖,不要哭。”
江离哽咽着伸手搂住他的脖子:“陆宛哥哥,你以后还会来看我吗。”
自然不会。
陆宛心中明白,今日这一别,若是没有什么变数,恐怕他和江离今后再难相见。
与江雪澜也是。
他不想撒谎骗江离,但也不愿意说实话,只能抱紧江离,任由他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衣裳。
这边江离哭得伤心,另一边的小均也哭起来。
“爷爷,你为什么要赶我走,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小均跪在草庐前不住地磕头,额头上布满淤青血痕:“爷爷,我以后听话,别赶我走,爷爷——”
晏时和也微微皱眉,单膝在草庐前跪下:“还请师叔祖……”
“老夫既然已经离开蝶谷,自然不会回去,你也不必喊老夫一声师祖。”
老者打开门,淡然地扫过门前二人。
触及到小均伤痕累累的额头时,他的目光微微一顿,眼中似有不忍。
他硬下心肠,不去看小均,沉声道:“老夫不会回去的,均儿,你随他走吧。”
小均咬咬牙,摇摇头,倔强道:“我不走,爷爷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你走!”老者瞪视他:“你小小年纪,莫非要跟着老夫东躲西藏一辈子吗。”
“我就要!”小均梗着脖子不肯松口:“就要!”
“胡闹!”
老者手下拐杖往地上重重一磕,扶着门框剧烈咳嗽起来,晏时和连忙起身过去为他顺气。
老者咳得直不起腰来,但还是伸手挡开他,“老夫已经将均儿托付于你师弟,均儿以后就是蝶谷的人,你们好好待他。”
晏时和知道他是嫌弃自己为鬼医的后辈弟子,心怀芥蒂,便不再强求,收回了手。
“请师……前辈放心,晚辈定然会照顾好均儿。”
“爷爷,”小均摇着头,膝行上前,抓住老者的衣摆,声音绝望:“不要丢下我,求你了爷爷,我听话,我以后一定听话不惹你生气,我……”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软软瘫倒在地上。晏时和打晕小均,将他从地上抱起来,“前辈可还有什么——”
“老夫没什么要嘱托的,”老者打断他的话,最后看了小均一眼,“好好待我孙儿,告诉陆宛,不必来与老夫道别,来了老夫也不见。”
说罢老者低咳着回到草庐,慢慢将门拉上了。
得知老者不肯同他们一起离开,陆宛果然要去找他。
晏时和拉住他的手臂,摇了摇头,“如月,前辈心意已决,不必强求。”
小均磕的头破血流都没能让他改变心意,又岂是陆宛能说动他的。
陆宛一怔,知道晏时和说得不错。他迟疑了一下,道:“那我去与前辈告别。”
这次晏时和倒是没有阻止他,因为他知道自己拦也拦不住,何必白费口舌。
不一会儿陆宛便回来了,双目通红,冲晏时和摇了摇头:“前辈不肯见我,也不说话。”
“那便走吧。”
晏时和摸摸他的脑袋,将目光转向前来送他们下山的赵午,“赵护法,劳烦带路。”
赵午面无表情,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手腕上还有一个深可见血的牙印,是他要送江离回去时被江离咬出来的。
江离又哭又闹,发了疯一般冲他踢打,非要送陆宛下山,赵午险些制不住他。
最后还是陆宛把自己养的那只兔子留给了江离,这才稍微安抚了一下江离的情绪。
江离不知,赵午可是听闻人语八卦过,这只兔子是教主送给陆宛的。他见陆宛把兔子留下,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陆公子,这只兔子你不带走?”
江离以为赵午要他把兔子还给陆宛,悲从中来,抱着兔子放声大哭。
被他这一打岔,赵午也没能听到陆宛的回答,只能送他们师兄二人还有小均下山。
江雪澜昨晚连夜带着闻人语离教,说是有要事要处理,临走前嘱咐他提前备好马车和盘缠,今日送陆宛下山。
赵午什么都没问,他向来不是多嘴之人,江雪澜吩咐什么就是什么,这也是江雪澜为什么大多事情都放心交给他办的原因。
下山的路上陆宛默不作声,似乎在走神,倒是晏时和问了一嘴:“赵护法,怎么不见江教主,还不曾与教主道别呢。”
赵午沉吟一番,只见陆宛也盯着他看,只好说:“教主昨夜便离教了,属下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陆宛便收回目光,继续走神。
何至于此。
赵午在心中暗暗叹息。
第64章 再无瓜葛
回蝶谷之前,晏时和要带陆宛去一趟武当,一来拜见一下盟主,二来也告诉姬慕容自己把人带回来了。
陆宛出谷一趟,乘兴而来,失落而归。
他裹着马车里备好的鹤氅,坐在车辕上与晏时和闲聊,小均仍在车厢内昏睡。
“二哥,你到底与他说了什么,他怎么肯放我走。”
陆宛忍了一路,终于问出心中所想。
晏时和架着马车,瞥了陆宛一眼,“好奇?”
陆宛自然是点点头。
晏时和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脸颊,“你亲二哥一口,二哥便什么都告诉你。”
这就是不想说了。
陆宛拢了拢身上鹤氅,转身回到马车内,留下晏时和独自在冷风中驾车。
车厢内准备的东西很精细,甚至有一个小巧精致的暖手炉。
陆宛点了香,嗅到这熟悉的香味,回想这一路来与江雪澜经历的点滴,心中不免有些难过。
这般难过,在他从车厢里找到两枚簪子以后更是达到了顶峰。
明明是两枚最普通不起眼的簪子,做工也十分粗糙,陆宛却将它们小心地收入怀中。
这是他在去武当的路上买给江雪澜的簪子,他如今全都还回来了,是想告诉他两人从此恩断义绝,再无瓜葛吗。
一时间,陆宛心中苦涩难当,连小均呻|吟着醒来都未曾注意到。
“这是哪儿。”
小均靠在车厢里,沙哑着嗓音开口。
他的嗓子原本就有些坏了,下山时在爷爷面前那般哭喊,此时声音更像是被砂砾磨过一般,粗粝难听。
“小均,你醒了。”陆宛回神,冲他张开手臂,“过来吧。”
小均迟疑着靠近他怀里。
陆宛搂着他单薄的身子,将脸埋到他肩上。
小均是个聪明的孩子,从他醒过来发现自己在马车上便明白了一切。与爷爷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他怎会不知那老人的脾气,自然也知道自己就算跳车跑回去也无济于事。
两个人心中都是极为难过,谁也说不出话来,就默默依偎着对方。
小均抱着陆宛纤细的腰身,哑声道:“陆公子,爷爷不要我了,你不要丢下我。”
陆宛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揪了一下,他抚摸着小均干枯的头发,目光一黯,轻声道:“不会的。”
他还欲说些什么安慰小均,忽然听到晏时和的声音:“如月,好像有人跟着我们,你且驾车,二哥去瞧瞧。”
小均从陆宛怀里冒头,吸吸鼻子,瓮声瓮气道:“你就不怕他们调虎离山,我一个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
陆宛笑笑,摸了摸他的头,嘱咐他在车里坐好。
他钻出马车,从晏时和手里接过缰绳,让他小心一些。
晏时和身上没有佩戴武器,竟空着手,宛如蓝翎巨鸟般跃下马车,几个闪身便消失在二人视野中。
半个时辰前。
黑衣人从山下回来,直奔着薛长老的住处而去。
他一现身,便有人带着他去见薛长老。
“哦?他们便这么走了?”薛长老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枯藤般的手指握着白玉茶盏。
在他身后,一位姿容秀美的侍女动作轻柔地捏着他的肩膀。
黑衣人跪在地上禀报:“属下亲眼见赵护法将那三人送下山,他们架着马车往南去了。”
薛长老眯了眯眼,心道江雪澜才有大动作,便急着将人送走,看来对那小白脸十分重视。
若是他把小白脸捉回来,不知道他们的好教主会如何。
“你去,”他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清茶,“带着人把他们的马车拦下,其余人不必管,姬慕容的那个小徒弟要捉活的。”
黑衣人拱手,恭敬道:“属下遵命。”
在他们对话时,薛长老身后的那名侍女一直低敛着眉眼替他揉捏肩膀,手上的力道不曾变过半分。
“好了,先停下吧。”薛长老放下手中茶盏。
身后的侍女仍在他肩上按捏,薛长老这才想起来她听不见。
他抬手做了个手势,这一次侍女果然停下动作,走上前替他添茶。
原来这下人竟是个聋女。
薛长老靠回太师椅上,眯起细长双眼,手指敲打着座椅扶手,心中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对付江雪澜。
晏时和便这么丢下他们走了,小均急得跺脚,简直要被他气死。
他钻出马车,坐在车辕上陪着陆宛,还记恨着晏时和把他打晕带下山一事:“陆公子,他怎么这般不靠谱,丢下我们便走了!”
小均猜得不错,晏时和一走,一个黑影出现在前方,几个起落间出现在马车前。
“吁——”
陆宛勒紧缰绳停马,刚想说让小均赶紧躲回马车去。
没想到小均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咬咬牙,“我会一点武功,你快跑,去找你师兄,我来拦住他。”
说话间,黑衣人如鬼魅一般提剑袭来。
他带着同色面罩,露在外面的双目死气沉沉,瞳孔缩得极小,看着极其可怖。
陆宛一手揽过小均,甩出马鞭挡开他的剑招。
黑衣人剑身一震,绞在剑上的马鞭瞬间四分五裂。
唯一的武器都没了,小均叫苦不迭,心想干脆求饶算了。
陆宛拎着小均,把他推到车厢里,身影蹁跹,一个鹞子翻身转至黑衣人身后。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武功,黑衣人眉头一皱,身形似蛇一般灵巧,回身对着陆宛肩膀击出一掌。
陆宛折腰躲开这一掌,伸手扶住车门跃到车顶。
黑衣人自然追来。
陆宛也不与他缠斗,借着马车躲避。
二人你追我赶,黑衣人碰不得陆宛衣角半分。
怪不得都说姬慕容与武当素来交好,从陆宛的轻功中居然隐约可以窥得几分武当纵云梯的影子。
黑衣人眸色一沉,竟提剑往车厢内刺去。
陆宛下意识往袖口一摸,想拿银针把他扎成刺猬,却摸了个空,他这才想起江雪澜早就把他的银针全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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