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陆宛不免有些忧心。
于理于情,他都不想帮成峰求情。
可是……抬头望一眼天色,陆宛眉宇间的忧色更重了些。
“赵护法,”不远处成峰还在哀声认错,像是要把面前的石子路磕上一个大窟窿。陆宛偏过头看向赵午,轻声问道:“我有些放心不下小均,可否派人……将他接过来。”
看眼下这个架势,他们恐怕一时半会儿下不了山了。
早知道不该心软,更不该听成峰的话,瞒着小均过来。
似乎是看出陆宛心中所想,赵午硬朗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竟很难得地开起了玩笑:“陆公子,现在知道心软容易惹出麻烦了吧。”
听他这么说,陆宛脸一红,眼睛盯着脚下的石子路,讷讷道:“怪我考虑不周。”
他这岂止是考虑不周,赵午都能猜到,成峰就是吃准了陆宛不懂得拒绝,才提出把小均留在客栈,他和陆宛先行来见老前辈的建议。
他不愿在小均面前跪地求饶丢了面子,却没有考虑把小均独自留在客栈是否安全。
说白了,成峰此人,及其自私自利,算不得什么磊落之人。
赵午凝眸望向成峰,心中对他的鄙夷更甚。
一旁陆宛自知做错事情,低眉垂目,拢着袖子一语不发,整个人都沉浸在自责当中。
赵午叹了口气,道:“陆公子放心,上山之前我已经派人去接小均了,算算时间,想必小均现在已经到教中了。”
他做事素来沉稳可靠,为了避免小均生疑,还特地派了一位与小均熟识的护卫。
陆宛闻言倒是松了口气,只是脸上多了几分懊恼。
若是以前,成峰提出这种请求,他大概是不会答应的。
只是自打到了金陵城,想到可能会与江雪澜见面,他便异常沉默,行事也鲁莽了些。
“赵护法,”既然决定不掺合成峰的家事,陆宛便轻声与赵午攀谈起来。他心中有许多问题想问,开口却只问道:“我……我送给江离的兔子还活着吗。”
赵午双手背在身后,站姿十分挺拔,微微颔首道:“少主十分喜爱大白。”
顿了顿,他又道:“也一直盼望能与陆公子再见一面。”
也许对陆宛来说,江离只是他被江雪澜关在教中时遇到的一个孩子,他今后还会遇见许多这样的孩子。
可是于江离而言,陆宛是与众不同的,江离从小便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江雪澜对他也极为严厉,江离虽贵为教中少主,身份尊贵,却并不开心。
他在教中遇到的人,要么像赵午这般疾言厉色,要么谄媚至极,带着或多或少的目的接近他。
还有一部分带着对少主的敬畏,从来不肯与他亲近。
从来没有人会像陆宛这般温风细雨,不求回报,耐心教他读书写字。
也从未有人带着他放纸鸢,告诉他“江离”并不是代表离别,是香草的意思,这个名字的含义很美好。
小孩子不懂什么爱恨纠葛,只知道谁对他好,他就喜欢谁,听谁的话。
江离几乎是由赵午一手带大,赵午虽嘴上不言语,心中却把江离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教养。
他知道江离喜欢亲近陆宛,便希望陆宛可以去看看江离。
陆宛目光微动,显然是听到江离很想念他,心中十分不忍。
可是他若是与江离见面,不久后还要再次分别,对江离而言,反而会更加残忍。
第77章 陆宛师兄
从城中到千机教的这段路,小均不知道走了多少回。他轻车熟路的跟在赵午差去接他的护卫身后爬上马车,手里还抓着两串糖葫芦。
他们虽然驾着车,不过路却不算很短,那护卫看了他几次,见糖葫芦外面裹着那层糖色已经有些化了,亮晶晶的糊在红果子上,忍不住道:“小均,你要是再不吃,上面的糖该化了。”
小均看了手里的糖葫芦一眼,犹犹豫豫的,却不肯吃。
那个护卫便懂了,笑了笑:“给你爷爷的?”
小均立刻摇了摇头:“我爷爷可咬不动。”
他打量着手里的糖葫芦,迟疑了一会儿,小声说:“这是给你们少主的,你说,他会收下吗。”
“这……”护卫本想说少主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怎么会喜欢这两串脏兮兮的糖葫芦。
只不过小均和他爷爷过得很不容易,糖葫芦对他来说可能是很好的东西。
这些年教中众人都是能帮衬便帮衬一点,不少护卫也喜欢逗一逗小均。他看着小均充满期冀的黑眼睛,叹了口气,倒是没有泼冷水:“这个玩意儿还是挺新鲜的,少主说不定会喜欢。”
小均满意地看着手里的糖葫芦,想了想,又说:“等我自己赚了钱,下次回来,也会给你们买。”
护卫盘腿坐着,靠在车壁上笑笑:“行,那我等着。”
教书的先生刚离开不久,江离坐在房中温习功课,心思却完全不在手里的书册上,一会儿吩咐侍女给他倒杯茶,一会儿又喊着要吃些点心。
侍女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去厨房拿点心,没想到刚走出房门就听见几声动静。
有两个人说着话朝这边走过来,靠左的一位穿着黑色劲装,腰间佩刀,面容刚毅,正是赵午。
侍女连忙停下脚步,福了福身:“赵护法。”
虽是与赵午打招呼,她还是用余光捎带了一下立在赵午身旁那人。
那穿着杏色衣裳的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岁,身上不曾佩戴武器。他的相貌十分不错,说话轻声细语,气质也温润,侍女不禁多看了他两眼。
赵午见她从江离房中出来,便问她要去做什么。
侍女将江离一会儿喝茶一会儿又要吃点心的要求如实说了,站在赵午旁边的男子突然轻笑一声。
江离原本坐在房中听侍女跟赵午告状,玩着手中的毛笔,等着赵午过来训斥自己不专心。
不料他没有等来赵午的斥责,反而有一双白玉般的手推开房门,轻声唤道:“江离。”
江离一下子睁圆了眼睛,因为读书而昏昏沉沉的精神也提起些许。他坐直身子,紧盯着房门的位置,有些不敢确信地问:“陆宛哥哥?”
陆宛进门,看到江离面前的木桌上摆着纸墨,上面用墨水画了几只乌龟,还有一只的龟壳上写着“赵午”二字。
赵午跟在陆宛身后进门,自然也看到江离来不及藏起的宣纸。
他顿时觉得又气又好笑,不过眼下是顾不得责备江离了,因为江离已经激动地从桌后起身,张开手臂扑到陆宛身上。
“陆宛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陆宛早就做好江离会扑过来的准备,即便如此,也还是被江离扑的往后退了两步。
他此番来千机教瞒着姬慕容,不好在教中呆太久,不日便要离开,原本不想与江离见面的,只是耐不住赵午替江离求情,到底还是过来看他了。
陆宛用手梳理了一下江离的额发,又捏了捏他的脸,本想说些什么,突然觉得哪里有些违和。
他用手捧着江离的脸细细观察了一番,心中多了几分不解。
陆宛与江雪澜许久未见,乍一见江离,应当倍感熟悉,可以从他脸上窥得几分江雪澜的影子。
江雪澜生得极为俊美,陆宛在灵鹤宗救下他,替他擦干净脸上的血污时便觉得从未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江离的五官虽未长开,但已是难得的清秀,从前倒是没有发现,他的五官竟与江雪澜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虽说亲父子不一定要生得一模一样,可是也不能毫不相干……譬如成峰和小均,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二人是有血缘关系的。
江离的眼睛太圆了,无论如何也长不成江雪澜那双细长凤眼的,用五官还没有长开作为借口属实有些牵强。
陆宛心中泛起嘀咕,面上倒是没表现出来,依然笑着摸了摸江离的头,问他最近过得好不好。
有了可以撒娇的人,江离搂着陆宛的腰大倒苦水,甚至连江雪澜数日未归也说了出来。
赵午也不打断他,只是走到桌前拿起江离的功课检查。
陆宛听了江离的诉苦心中一动,悄悄看了赵午一眼,见他并没有露出介意的神情,于是小声问道:“你是说,你爹爹和我同一天离开,后面便再也没有回来过么。”
江离点了点头,搂着陆宛的腰身不愿意放手,在他怀中仰起脸问:“陆宛哥哥,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吗?”
陆宛苦笑一声,无法接话。
江离精致的小脸上露出一抹失望,抓在陆宛腰后的手指暗暗收紧,将柔软的布料抓出些褶皱来。
“公子,”小义提着一个药箱进门,看了斜靠在床榻上闭目养神的俊美青年一眼,“该施针了。”
说着他将手中药箱放到桌前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布包。
布包摊开,里面是一排排粗细长短不一的银针。
床榻上的青年睁开眼,看了小义一眼,动手解开衣服。
他背上的针眼还未痊愈,有多处甚至结了细小的血痂,瞧着有些可怖。
小义点了一根蜡烛,将银针一一过火,慢慢点到青年背后的几处穴位上。
为了给青年解毒,冯师伯可谓是用尽了办法,虽说指尖放毒最为有效,但是最终的结果只能是不能余毒放完青年先血竭而亡。尤其是这几日,青年的肤色已经有些发乌了,冯师伯只好暂时先让小义用银针替青年拔毒。
小义最开始还小心翼翼,生怕自己手重弄疼了青年,近几日他的首发愈发熟练,施针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要是陆宛师兄在就好了。”
青年不怎么说话,不过小义也不在意他是否回话,还是喜欢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师父常常夸他耐得住性子,手稳。”
“是么。”
没想到能得到回应,小义的手一抖,银针被他带出来,青年背后多了一个血点。
他有些心虚地看了青年一眼,见青年依旧闭目养神,便松了口气,将手里的针重新点进青年的皮肉中,道:“陆宛师兄总是被夸,就连大师兄都很少骂他。”
“我们的大师兄你知道吗,大伙都在背地里叫他活阎王。”
“也不知道陆宛师兄什么时候回来……大师兄和二师兄都不在,谷中连个能当家的人都没有。公子,你去过京都吗,听说两位师兄被召回京了,匆匆忙忙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小义嘴上说个不停,手上的动作也不停,不一会儿便在青年背上扎满了银针。
最开始扎上的一排针,针尖的位置已经开始变色。不过半个时辰,青年背上的银针便尽数变色,尤其是针尖的位置。小义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银针的颜色深浅与前几日并无不同,当即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公子,我要拔针了。”
青年并未应声,小义也习惯了他的沉默,动作麻利地替他除掉了身上的银针。
收拾好药箱从房中出来,等在外面的闻人语笑眯眯道:“小义,辛苦你为我家公子治病了。”
“不敢当,”小义一手提着药箱,另一只手连忙摆了摆:“师父常说,医为仁人之术,必具仁人之心。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闻人语闻言一笑,仍旧是道了谢,随后才推门进去。
房中药苦味浓郁,其中掺杂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在蝶谷,她自然不能直接称呼江雪澜为教主,闻人语将房门关好,走到床前细细打量着江雪澜的脸色:“公子,可有感觉好一些?”
比起刚来蝶谷的时候,江雪澜的脸色更加难看,唇色也一日淡过一日。
江雪澜睁开眼,淡淡地看了闻人语一眼,“不运功的时候,自然会好一些。”
只是每当他试图调动内息,便会气血翻涌,严重时甚至会眼前发黑,短时间内不能视物。
他若是用不了武功,便与普通人无异,毒药一日不解,体质甚至比起普通人还要差一截。
闻人语面色一黯,“眼下只能留在蝶谷,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大不了,我回一趟京都就是。”
若是连蝶谷的人都拿江雪澜体内的毒药没有法子,那她只能杀回那该死的宦官府中,逼他交出解药。
只可惜那人身边高手如云,单凭她自己,想要杀回去似乎有些不自量力。
“无妨。”
江雪澜像是疲惫极了,缓缓闭上双眼,有些嘲弄道:“算算日子,他们也该自己找上门来了。”
第78章 别有用心
赵午坐在桌后处理事务,看到手下递上来的情报,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教主离教多日未归,教中事务暂由赵午和各位长老共同定夺,薛长老自然蠢蠢欲动。
闻人语虽莽撞,却不傻,她传回来的书信语焉不详,只说她与教主出了些变故,赵午实在想不出来,究竟是何等变故将江雪澜困在蝶谷。如今也不知教主那边的情况如何,要他来说,教主这次的举动,的确有些妄为。
表面上,各大派与千机教互不相干,若是江雪澜真的出了什么事,恐怕六大派第一个坐不住。
当年江雪澜登上教主之位时便闹得风风雨雨,江雪澜弑师夺位,六派蠢蠢欲动,还有薛长老在身后虎视眈眈,着实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坐稳教主的位子。
赵午望着面前的纸张看了许久,终是叹了口气,将情报收好,推开房门走到外面,负手凝望着夜色。
不远处悬着的旗幡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为夜色增添了几分肃穆。
过了好半晌,赵午忽然开口,“林巳,陆公子他们一行上山,想必惊动了薛长老,你派人盯紧薛长老,看看他有什么异动。”
一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从暗处走出来,拱手听命,后退着离开。
陆宛沐浴完,将散落在胸前的湿发全部拨到肩后,回到桌前倒了杯冷茶,眉眼被烛火染上几分暖色。
本以为此次来千机教能见到江雪澜,没想到他并不在教中。时隔多日回到千机教,陆宛发现自己并不怨恨江雪澜,甚至在心中暗暗期待着与他再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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