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凌草?”
突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两人侧头看去,却是一身紫衣的百泉道长从山道上走来。
他停在亭外五步,问:“陆神医,千凌草十分珍贵罕见,不知可否让在下验一验?若真是千凌草,在下可以其他物品交换。”
第33章 神威
百泉道长真诚且严肃。
陆容辛同样真诚且果断地把小玉盒子关上了:“对不住, 我并不打算交易此物。”
“你或许不知,千凌草对我炀和宫而言十分贵重,因难以栽种, 只得遍寻天下,现今市面上更是再无人出售, 若无此物,我……”
“陆大夫,百泉道长, ”纪无锋打断他们的话, 百泉蹙起眉头, 陆容辛面色不佳,“请允许我介绍一下, 这并不是千凌草, 而是钱宁草。”
百泉皱眉:“潜……什么?”
纪无锋对陆容辛笑了下, 点点头, 陆容辛看着他那嘴角明显更加上扬的幅度,顿了顿, 把小玉盒子递给了纪无锋。
百泉下巴略略前倾, 纪无锋特别善解人意地请他进到亭子里,然后打开了小玉盒子。
纪无锋:“您看, 这两株药草虽与千凌草有些相似, 但却并不是千凌草。”
百泉紧盯着两株小小的药草观察, 陆容辛也走过来仔细地看——这两株植物的叶片边缘虽呈锯齿样, 却是细密的小锯齿,和千凌草的大锯齿不同, 且这两株植物的叶片绒毛颜色是黄色,而千凌草的叶片绒毛却是白色的。
“这……”百泉直起后背, “你刚刚说这叫什么?”
纪无锋面色毫无变化:“钱宁草,清热解毒,凉血消痈。”
百泉看向他处,认真回忆:“我……未曾听闻此种药草?”
陆容辛看了看纪无锋,而后伸手过去拿过小玉盒子,声音冷淡地说:“果然如此,是我看错了。”
见百泉似仍有不甘,陆容辛问:“百泉道长是否精通药草?”
“不敢说精通,只略知皮毛。”
“那便是了,我也只曾听人提起过钱宁草,今天尚且第一次见到实物。天下之大,不是你未曾听闻就代表他不存在。”
百泉双手交握,躬身拜了一拜:“多谢陆神医指教。”
陆容辛坦然受了一礼,却在他拜下的瞬间从容地将小玉盒子放进自己袖子里。
陆容辛:“不知百泉道长为何来了此处?”
百泉已经恢复了修行之人一派从容的样子,仿佛刚才着急迷茫的时刻都不存在一般。他理了下长衫的下摆,才说:“我已主持完成祭祀,神君殿的人自会向百姓赐药,此刻我正要去百姓家中走一走,看看民生实情。此处望涛亭可俯瞰殷城多半农田,便先来此处观望一下。”
陆容辛点点头:“那我们便不打扰道长,告辞。”
百泉与陆容辛告辞,纪无锋赶忙捡起篮子,随着陆容辛走了。
待再看不到亭子,纪无锋才快走两步与陆容辛并排,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那就是千凌草。”
陆容辛轻轻白了他一眼:“就知道你是在胡说。”
纪无锋笑着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刚才的样子特别假。”
“有吗?”
“真的。”
从窄小的山路回到平整宽敞的山道上后,纪无锋本以为会下山去,没想到陆容辛转而向山上去了。纪无锋立刻跟上。
还未到山顶,便已闻到香火的味道,可见袅袅青烟飘散而去。路两侧出现了雕工精致的石质栏杆,护板上刻着金乌尾羽化成人身、下凡造福百姓的故事。再向前去,便能听到优美的祈福祝歌。
绕过一棵挂满红绸的百年古树,两人走上神君殿的广场,就见一座宏伟华丽的建筑上挂着“炀和神君殿”的匾额,一排紫衣女修在殿前歌唱,不论老幼贫富,百姓们都规规矩矩地跪伏在地,一位童颜鹤发的道人手持金碗,在百姓中间穿过,手指蘸水,轻点在每一名百姓头顶。他身后,四个少年手捧药匣,从中拿出一枚枚褐色药丸,分发给点过水的百姓。
“咱们也去吧。”纪无锋轻声说,“可以看看这药丸究竟是什么。”
陆容辛没说话。
纪无锋拽了下他,两人去到了百姓们的最末尾,和他人一样跪倒伏地。
片刻后,纪无锋看到一双高底翘头履来到他面前,随后头上一凉,又有少年停在他面前,他便学着旁边人的样子,头依然低着,双手高举,得到了一枚药丸。
祈福祝歌唱完了。
在道人的引导下,众人齐声高呼三遍“炀和圣宫,万寿恒昌”,纪无锋浑水摸鱼,只张了张嘴,并未出声,身旁陆容辛借机闻了闻药丸,更是嘴都没张。
百姓们相互扶持着站了起来,或是把药丸当场服下,或是小心地收了起来,皆是满面喜色。
纪无锋抬头看向神殿内,一尊高耸的华服雕像一手持半环形云纹钺,一手捧金乌图腾宝珠,垂眸看向世人,表情无悲无喜。
一个老人在旁看了看纪无锋,就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你怎么能这样直视神君大人!快向大人行礼。”
纪无锋转过头,向着老人微笑问道:“老丈,我是外地人,今天初次来此,不知有此等规矩。”
老人被微笑晃了一下,收敛了些脾气:“好吧,那只要你诚心向神君请罪,我想神君也不会怪罪你的。”
“那太好了。”纪无锋对老人笑了笑,而后恭恭敬敬地向着神殿里鞠了个躬。
老人点点头:“以后可要记得,神君是保佑我们平安长寿的大人,万万不能冒犯。”
纪无锋见老人把药丸小心放入怀中,便问:“老丈,这药丸你不服下吗?”
“我小孙孙病了好些日子了,我得带回去给他吃。”
陆容辛出声问:“什么病?”
老人见陆容辛衣着简单布料却上乘,气质也不同寻常人,语气明显客气了些:“这位老爷,我家小孙子应该是前些日子着凉了,近几日一直发烧咳嗽,昨天开始就睡着不醒了。”
陆容辛立刻道:“走,带我去看看。”
老人愣了一下,但见陆容辛表情严肃,不敢拒绝,只能带路下山去了。
***
“求求道长,求求您帮帮我们。”
山下的旺胡村里,一处砖瓦之家,一家老小正在院中围着百泉道长磕头。
三岁的小女孩嘬着手指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老妇人突然起身,给小女孩脑袋一下,小女孩立刻憋着嘴跪了下来,带着哭腔说:“求求道长。”
百泉看着他们,叹气道:“快起来吧,我已为他求神君庇佑,接下来就要看他是否心诚,能得神光康复了。”
这时,院门打开,老人领着纪、陆二人走了进来,外面则围着一群看热闹的村民。
老人一看到站在院中的百泉,便立刻紧跑几步上前,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磕了个头:“道长!”
百泉看着地上腾起的烟尘,略略后退半步,而后目光扫过纪无锋,看向了陆容辛。
陆容辛只看了百泉一眼,就走上前来,问老人:“你孙子在哪?”
“啊?”老人看看陆容辛,又看看百泉,“就,就在屋里,但有道长在这里,我小孙子肯定无事了。”说着,他从怀里掏出那颗药丸,交给身旁的老妇人,“这是神殿今日赐下的仙丹,快去给小狗儿吃了。”
“哎,哎。”老妇人立刻捧着丹药就向着西屋去了,另一个年青妇人神色焦躁,也起身跟了进去,其余人则是羡慕地看着那老妇人的背影。
“咱们进去。”陆容辛一甩袖子,叫着纪无锋一起也进了西屋。
虽已是夏日,但这屋里却紧关着窗,床上,一个瘦小的男孩盖着棉被躺在那里,面无血色,嘴唇干裂。
老妇人正拿碗兑水融化药丸,陆容辛直接去了床边,拉出孩子的胳膊诊脉。
老妇人立刻叫了起来:“你干什么?”
不等她冲过来,纪无锋就捏住了她的肩膀,老妇人只觉一阵酸涩,身体便无法动弹了,吓得脸都白了:“你,你们要干什么,快放开我家狗儿。”
纪无锋低声说:“大夫诊脉,看不出来吗?”
老妇人声音有些颤抖,但还是说:“不用什么大夫,我家狗儿吃了仙丹,自会有神君保佑的。你们出去!不要坏了我们的诚心!”
见陆容辛皱眉,纪无锋加大了手劲,老妇人歪着嘴“哎呦”叫了起来。
“婆母!”年轻妇人想要上前,但纪无锋只看她一眼,她便不敢动弹了。再看向陆容辛,年轻妇人犹豫一下,退了开来。
陆容辛又捏开嘴查看了孩子的舌苔,扒开眼皮看了眼睛,长出一口气。
纪无锋松开老妇人,不管她踉跄后退,走到床边,问:“可还能治?”
“还不算太晚。”陆容辛说,“让他们不要打扰我。”
纪无锋立刻将药箱送上前来,随后看向那老妇人:“出去。”
老妇人吓得后退两步,年青妇人闻言,也不管婆母是否愿意,立刻拽着她出去了。
纪无锋走到门边,守住了门口。
老人见状,跑过来就要往里冲:“你们两个疯子!要对我孙子做什么!”
“救你孙子的命。”纪无锋说着,推住老人,不让他进屋。
“炀和神君自会庇佑我们,只要心诚,自能医死人,肉白骨!你们都给我滚!”老人大声嘶吼起来。
一旁的老妇人拿着碗,里面乘着融化了一半的丹药,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我的狗儿啊!这贼大夫要害你啊!神君知道了要怪罪我们啊!”
小女孩被奶奶影响,也裂开嘴大哭起来:“哥哥,哥哥——哇——”年轻妇人急忙过去将孩子抱了起来,却仍止不住她的啼哭。
其余人也开始咒骂,院外也是一片议论之声。
百泉就这样站在一片混乱中,眉头逐渐皱起。
纪无锋好整以暇地看着百泉,突然说:“百泉道长,你们炀和宫就是这样教化百姓的吗?”
百泉这才第一次正视纪无锋,发觉这个穿着布衣布鞋的人居然气场镇定,豪不畏惧自己。
百泉看向纪无锋:“还未请教姓名。”
纪无锋看似正紧却略显敷衍地拱了下手:“刘八里,我是小户人家,倒是第一次见识炀和神君的,嗯,神威。”说着,他毫不遮掩地假笑一下。
像是被无形的巴掌扇了一下,百泉突然有些生气,他几步上前,说:“我炀和宫的威名,你一个侍从自然不会了解,炀和神君的威严,也不容你在此质疑俯蔑。”
纪无锋脸上的假笑消失了,转而是沉静的愤怒:“威严?我劝你睁开眼睛看看,人生病了不去医治,想要靠所谓的庇佑恢复健康,是什么妄言!”
正说到此处,陆容辛走了出来,满脸怒意:“这孩子的病已经拖了太久,若是再晚一日就药石无救,此时医治,就算之后清醒,也会落下病根。还有你们的所谓仙丹,不过是一些甘草面团,你们炀和宫就是如此愚化百姓、草菅人命的吗?”
“你说什么?”老妇人突然大叫一身,“什么病根?!我狗儿怎么会落下病根!”
她立刻跪在了百泉道人身前:“道长!仙人!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保佑我家狗儿健康长寿!我们都是诚心诚意的供奉,每月都上供香火钱的!求求你一定要保佑我孙子!”
百泉正想说话,纪无锋却手起风至,百泉手臂猛然刺痛,竟是被一枚小小的铜钱划破衣袖,臂膀一道伤痕,流出血来。
“你!”
纪无锋走过来:“现在,我把你的胳膊划破了,请你诚心诚意地祭拜神君,止血愈伤吧。”
“这怎么可……”百泉突然噎住。
“是啊,怎么可能。”纪无锋冷冷地看着百泉,而后越过他,从地上捡起那枚铜钱,吹了一下,塞进了腰间。
陆容辛叫过那名年青妇人,把手里的药方递给她:“去抓药,如果不想你儿子死了,现在马上就去。”
年轻妇人愣愣地看着药方,突然嚎出一声尖利的叫声,院里院外一下就安静下来。
她放下了怀里的小女儿,冲进屋去,一阵翻箱倒柜之声后,拿着一个荷包,死死攥着药方跑了出去。
人们都看向百泉——
百泉道长被血染红的紫色衣袖颜色越发的深了,而他脸上却一片空白。
第34章 暴毙
百泉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旺胡村, 百姓们议论纷纷。
有纪无锋的威慑,这一家人没人敢说什么,皆是在院里静静等待。待到年轻妇人回来, 陆容辛就立刻安排她熬药,自己则叫了另一个大一些的女孩帮忙, 一起给男孩跑了药浴。
等到处理好一切,已是霞光万丈。
纪无锋再次背上药箱,为陆容辛拨开围观的人群。离开了村子, 两人顺着红艳似火的河道向城内走去。
“你看那云, 像不像只蝴蝶?”纪无锋指着天边。
陆容辛抬头看了一眼, 点了下头:“像。”
纪无锋看看他,又从路边拔了几根狗尾巴草, 手指翻动间, 一只兔子就做了出来:“小兔子蹦来啦。”
狗尾巴草兔子搔在脸上, 有点痒, 陆容辛终于笑了一下。
纪无锋把草兔子塞进陆容辛手里:“陆大夫,别想他们了, 想想我吧, 你都好久没想我了。”
陆容辛失笑:“你在乱比什么?”
天上的鸟在归巢,河面的船在进港。
纪无锋牵起陆容辛的手, 说:“本来我想带你去听戏的, 不过这个时间, 咱们还是回去吃饭吧。今天你过生辰, 我找人借好了小厨房,可以给你煮长寿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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