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容辛看他一眼, 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
纪、陆二人撑着伞离去, 身旁百姓们热切议论着。
“真的是神了, 我从未见过如此通天修为!”
“这拂龙祭可一定要起作用, 龙王爷息怒啊,不要再下雨了。”
“广墨上仙真乃当世地仙, 我看他功德金光那么亮, 用不多久就能飞升天界了。”
……
陆容辛声音冷峻:“炀和宫倒是很懂得造势,这一套把戏已经足够笼络人心了。”
纪无锋笑了一声:“是啊, 这广墨上仙怕不是街头卖艺出身的吧?”
这时一人说:“虽不是卖艺的, 却也差不多了。”
两人一齐扭头看向他们身旁接话的人, 却是一个身着烟粉色劲装的高挑女子。
见纪无锋和陆容辛看向自己, 女子横眉冷目地看了回去:“怎么?你们竟不知道吗?”
“恕在下见识浅薄,”纪无锋低头敛目, 声音柔和,“还请姑娘赐教。”
女子语带鄙薄地说:“这炀和宫的广墨上仙原名刘有道, 起先是个赤脚大夫,在街头巷尾卖些膏药,和那些卖艺的比邻而居,估计这些手段就是那时候学来的。”
一旁走来个炀和宫弟子,语气冷硬:“魏堂主,还请慎言。”
魏黎看了来人一眼,发尾一甩,径直离开了。
炀和宫弟子躬身一礼:“魏堂主与我宫内有私人恩怨,素来不和,刚刚那番话当不得真。”
纪无锋自然应好。
但没想到,等两人回到三火堂,竟然在门厅中再次与魏黎相遇。
魏黎本正翘着腿擦去沾染在鞋侧的泥污,见到他们,立刻放下腿来,一本正经地问:“你们怎么进来了?”
纪无锋上前一步说:“今日雨大,我们路过此处借宿一宿,还请问姑娘,您可是三火堂堂主?”
魏黎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袍:“在下正是三火堂第五任堂主,魏黎。”
“见过魏堂主。”
双方客气见礼,魏黎这才知道他们是刚刚夺得武林大会初选第一的刘八里一行人。
双方一同向三火堂内部走去,魏黎边走边说:“我好心劝你们一句,切莫被炀和宫的虚假外表骗了,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
纪无锋问:“魏堂主何出此言?”
魏黎语气不佳:“你们不要看他们说什么,而是要看他们做什么。他们说是要安置百姓,结果都安置在了自己的势力范围里,拿走百姓耕种畜牧的成果。他们说是要为百姓祈福求平安,结果发的那些药丸子根本就没有任何用处。他们说要团结江湖各门各派,结果只有听他们话的才能得到所谓的公平,稍有反抗便会被他们打压,只能自己争取资源,在江湖上苟延残喘。”
魏黎对纪无锋说:“你现在只是得了个初选的第一,怕是没什么感受,若你参加武林大会,真正取得了好名次,你且看吧,他们必然会来接触你,要你加入他们,臣服他们,不然你就会迅速消失在江湖之中。”
纪无锋停下脚步,端端正正地向魏黎行礼致意:“多谢魏堂主指点。”
魏黎稍稍扭开头去:“算不得什么,只是不想你上当受骗罢了。”
“实不相瞒,”纪无锋诚恳道,“我们在殷城之时,目睹了百姓因听信炀和宫耽误治病的事,对炀和宫印象不佳,魏堂主既然对他们十分了解,还想向您请教,以防之后行走江湖不慎被其坑害。”
魏黎显然提起了兴致:“真的?你们也觉得炀和宫不可信?”
陆容辛一声冷笑:“不过虚有其表,沽名钓誉,蒙骗百姓罢了。”
“走,咱们去正厅说!”魏黎迈开步子在前,“小桃!小桃!给我们端些宵夜来!”
片刻后,正厅里亮起火烛,一个小女孩端来了三碗小米粥,又拿来一叠咸菜。
魏黎略微有点不好意思:“我这里比较简陋,你们不要嫌弃。”说着自己端起粥喝了起来,而后,她开始讲起炀和宫愚弄、哄骗百姓的事。
“……怎么这一涉及神啊鬼啊的,这些个大爷大妈们就什么都不管了呢?明明就是造假的,他们还偏偏都深信不疑,我怎么劝都没用。”魏黎叹气道,“也正是因为我看不惯炀和宫的所作所为,经常揭露他们的真实做法,现在他们对我十分警惕,很多事都避开我做,江湖上的一些聚会也不再邀请我们三火堂。”
纪无锋:“那这次武林大会的初选……”
魏黎神色落寞,自嘲道:“不怕你们笑话,这次初选他们倒没敢阻拦我们,但我门下已经没有多少弟子,更没什么武艺高超之人了,哪里还能去参赛呢?”
“可我听闻,三火堂乃是中原地区十分厉害的门派,绝招炎火爪十分毒辣,少有人能敌。”
“那都是老黄历了,自从七年前我师父杨三宁去世后,各方势力都来瓜分我门下资源,门内弟子也逐一散去,不然,这堂主的位置又怎么轮得到我来坐呢?”
听她提起杨三宁,纪无锋眼眸微动:“魏堂主,原来您是杨大侠的徒弟!我虽身在北域,但也曾听闻杨大侠独身闯邶山、降服猛虎寨的事迹,十分钦佩!”
魏黎笑了起来,露出两个好看的小梨涡:“原来你知道师父。是啊,我师父德厚流光,武艺高强,还主持了上一届的武林大会,那时我们三火堂正可谓风光无两,但谁又能想到……”魏黎说着说着咬起牙来,“七年前,我师父正当壮年,身强体健,他会突然去世,与炀和宫脱不了干系。”
纪无锋和陆容辛对视一眼,但不等他们发问,魏黎就岔开了话题,说起当年三火堂风光之时。
又聊一阵,桌上蜡烛噼啪一声炸了火花,魏黎才惊觉时间流逝:“不好意思,拉你们说这么多,实在是难得遇到同样看清炀和宫真相的人。今天已经太晚了,不如早些休息,明日咱们可以再聊。”
纪无锋和陆容辛自然应好。
“对了,”纪无锋突然说,“我素来仰慕杨大侠,不知明日可否看看他曾生活过的地方?”
魏黎点头道:“当然可以,如今还能念着我师父的人不多了,我倒十分欢喜你们能记挂着他。”
待回到客房,陆容辛脱了微湿的外袍,正对着架子床犹豫时,纪无锋打了个喷嚏。
“阿嚏!”
陆容辛回身看他:“可是受凉了?”
纪无锋揉了下鼻子:“应当无事。”
两人粗略洗漱后,纪无锋立刻坐到床上,铺好被子,向陆容辛招手:“陆大夫,你想睡外边还是里边?”
陆容辛觉得一阵热气冒了上来,但声音依旧平静:“都可以,你先选吧。”
纪无锋摸摸外面的被子,又摸摸里面的被子:“我睡外面吧。”说着迅速脱了外衣裤,只着亵衣钻进夏被之中,直挺挺地躺在那里。
陆容辛看得好笑,反而不觉得别扭了,大大方方的吹灭了蜡烛,抹黑越过仿佛一根木棍的纪无锋,钻进了里面那侧的夏被里。
屋外雨声绵绵,纪无锋本想和陆容辛再说说话,但眼皮好似被粘住,很快便阖上了眼,坠入黑暗之中。
“……”
“锋……”
“纪无锋!”
是谁在喊我的名字?
纪无锋头脑中一片迷蒙,他费力地睁开眼,却看到一片柔和烛光中,陆容辛正皱着眉看他。
“怎么了?”纪无锋张嘴出声,却感觉嗓子十分干涩,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更是有如刀剌。
陆容辛见纪无锋终于清醒,松了口气:“你受凉了,有些发烧。”
纪无锋转了下脑袋,只觉脖子像是摆设一般使不上力气,而且还火热热的干烧。
陆容辛披着外袍,去药箱中翻找片刻,空手回来:“我这里缺一些药,马上天亮了就出去买,我先给你擦一擦降降温。”
纪无锋这才发觉旁边摆了脸盆和布巾,陆容辛打湿了布巾,拧出大部分水分,轻柔地给纪无锋额头和颈侧擦拭。
轻轻的一阵凉意让纪无锋感到舒适。
“陆大夫,你可真好。”纪无锋小声说。
陆容辛看着他,本就俊美的相貌此刻因为发烧而脸颊泛粉、唇色嫣红,倒是比平日里显得更添几分美艳。
陆容辛又给他擦了擦额角:“想那些干什么?你快些好吧。”
纪无锋低低地“嗯”了一声。
这一声仿若一根羽毛,在陆容辛心头轻轻挠了一挠,痒意自灵魂深处发出,催得陆容辛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直愣愣地看着纪无锋眼角的桃粉,鬼使神差地落下了一个轻吻。
纪无锋闭上眼,又睁开:“陆大夫,我可能烧糊涂了,怎么觉得你亲我了?”
陆容辛红着脸把布巾盖在了纪无锋眼上,得来了一串低沉的笑意。
待到天色微亮,陆容辛穿好衣服,准备去叫纪南北和杜致照看纪无锋,哪知一开门就在门前看到了一只死鸟。
他皱着眉,四下打量,并未发现人影,也不知这是谁的恶作剧,便把死鸟先踢去一边,不再理会。
等纪南北和杜致去了纪无锋身旁,陆容辛便撑着伞离开了三火堂。
虽然雨还在下,但林泽镇上依旧生活井然。问了路后,陆容辛直奔医馆买药,但见医馆内患者众多,都是近日风寒感冒发烧的人。
排在陆容辛前面的人愁眉苦脸:“唉,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再下下去,只怕黄芦堤都要被淹了。”
更往前的一人说:“你怕什么,黄芦堤可是新堤,当初建堤时的动静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种大工程,哪能说淹就淹?”
“可这雨也太邪乎了,一刻不带停的。”
“最晚广墨上仙不是已经办了拂龙祭?肯定就快停了。”
“希望如此吧,我娘的腿已经疼了好几日了,路都走不了。”
“可不是,又阴又冷。”
这时,又有人进来了医馆,陆容辛回头一看,居然是赤莲仙子李端玉。
李端玉看到陆容辛,也愣了一下,不过她很快又恢复从容:“陆神医,又见面了。”
陆容辛点了下头:“李仙子。”
“都进来吧。”李端玉冲着后面说。
便见一众炀和宫弟子们抬着一框框的药材走进医馆,看病的人们稍乱片刻,便都避开两边,看着药材如水般运入医馆。
病人吗议论纷纷:“哎呦,怎么这么多药啊?”
医馆的人热切地迎了上来:“赤莲仙子,感谢感谢!”
李端玉矜持一笑:“哪里,我师父昨夜祭祀之后,于睡梦中魂体通天,得奉神谕,命我等弟子速速筹来药材,以防灾疫肆虐,提早准备,供百姓使用。”
“广墨上仙真乃菩萨心肠。”
“炀和宫真真是为我们着想啊。”
“我们还要去其他医馆送药材,先行告辞。”李端玉指挥着搬完了药材,带着一众弟子们离开,神姿丰俊,留下一室馨香。
陆容辛走去一旁,趁着医馆学徒整理药材的机会看了看,果然是一些伤寒、痢疾等疾病所需之物,便又回去排队等着买药。
这炀和宫,倒也算是办了件实事。
“接下来往哪走?”李端玉问她身后的弟子。
“仙子,咱们该往右去了。”
“好,你们去吧,”李端玉向着弟子们浅笑道,“除了医馆,还要把药材送到衙门官府、酒楼饭店,都记住了?”
“是。”
李端玉目送这道紫色的队伍前去送药,又抬头看向阴沉的天空,心中丝毫不见轻松——小远河的水位已涨到齐岸,只希望广墨老贼的祭祀真能起效,让这雨快些停下来。
第44章 决堤
魏黎领着纪无锋来到了三火堂一处单独的院内, 走过海棠林,推开雕花门,说:“刘大侠, 这就是我师父曾经的书房。”
此时已是午后,纪无锋喝了药明显好转。待陆容辛带着纪南北、杜致出去采买时, 纪无锋一人在院中乱转,偶遇魏黎,便在她的带领下参观杨三宁故居。
纪无锋拢了下夹棉外衣, 与魏黎微微颔首, 走进屋内, 只见室内清爽明朗,一侧放一张书桌, 一排书架, 另一侧摆一张罗汉榻, 另有花瓶香鼎, 水墨字画。
纪无锋笑道:“杨大侠果然雅致。”
魏黎看着墙上的一副山水画,负手微笑:“师父一贯是文武兼修, 不像我, 对这些诗啊画啊的一窍不通,只知道练功。”
纪无锋逐一看过墙上字画, 不禁赞叹:“杨大侠竟有慈元大师的墨宝, 啊, 这莫不是柳婵衣先生的飞鹊牡丹图?”
“正是。”魏黎挺起胸, 语气中难掩骄傲,“这些都是我师父精心收藏的。”
待看到书桌后的挂的荷花图时, 纪无锋犹豫片刻,凑近些仔细看了看, 才问:“不知这幅墨荷图的作者蓬瑶居士是哪位?”
魏黎哈哈笑了两声,自豪道:“正是我师父杨三宁。”
“哦?这是杨大侠的作品?”纪无锋再次凑近,眯着眼仔细观察一番,点点头,“墨气淋漓,高雅绝俗。”
魏黎又是一阵爽朗笑声。
纪无锋指着墨荷图角落一处“白沙先生”的闲章,问:“这也是杨大侠的别号吗?”
魏黎看了一眼,说:“不是,那是我师父的一个朋友。”
纪无锋点点头:“能够一起创作,看来是很好的朋友了。”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并未见过这位白沙先生,师父也没提过到底谁是白沙先生。”
纪无锋暗自看了画上落款的时间,十二年前的秋天,应当是上上届武林大会前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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