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珑说:“狐母会舍得她的孩子们遭这样的罪吗?”
马文州说:“如果它们的命运真的残酷到了一种地步……选择死亡可能也是本能演化的结果。”
黎予的手机响,是个陌生号码。
“您好?”那边的男人问,“是黎队长吗?”
“是我。你是?”
“我是王青云,就是王雨云的哥哥。刚刚雨云醒了。”
黎予简单问了几句情况,一转头只剩下江珑站在自己身边。
“我现在走得开,那些东西够小朋友们忙很久了。”
黎予张望。
江珑说:“别看了,马文州早走了。”
医生和王青云不断说着医学奇迹之类的话,马文州站在旁边,隔着几层玻璃看着重症监护室里被缠得满满当当的人。
王青云听医生说了半天,心里稍稍放下些,站在马文州旁边,看着被褥里比新生婴儿更加脆弱的兄弟。
马文州的手掌贴在玻璃上。
“师兄……我还是没能保护好你。”
王青云放松的神经被这个阴魂不散的奇怪鬼拨动了。
他低声问:“你好,请问你和我弟弟是什么关系?”
黎予和江珑赶到医院的时候先是去看了一眼王雨云的情况。
江珑说他已经又睡着了,医生用了些镇静剂,孩子能睡个好觉。
黎予转头看着四周,没找到马文州的身影,王青云也不知所踪。
江珑嗅了嗅,循着气味在医院露台发现了两人。
王青云眼下挂着浓厚的青黑。
“所以,你要表达什么?我弟弟对你来说是什么?替身?转世?”
他深深看着马文州:“你能分清他和你师兄吧?你师兄不是我弟弟,我弟弟当然也不是你师兄。”
马文州一时语塞。
他本来就不是擅长表达的,想了半天,只能磕磕巴巴地说:“他对我来说,是师兄在世上留下的最后痕迹。我看着他很多年,从襁褓里直到现在。也许,他对我来说就像是我师兄留下的骨血。”
……
用红砖圈起的小院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动物的腥臊味道和地上积起的一层血垢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死亡的倾颓气息。
一个男人戴着口罩,拎着一个塑料水桶,把水泼在地面上。
地上厚重的血迹并没能被这桶水撼动半分。男人用土话骂了一句,掀起盖在铁笼上的布。
一只白狐,骨瘦如柴的、皮毛暗淡斑秃的白狐,正缩在笼子的边角。
它身下垫了一层污藏的棉絮,一窝红通通的新生狐崽正伏在它干瘪的肚皮上,试图从母亲枯败的体内榨取赖以生存的养料。
男人打开笼子,把狐崽们抓在手里挨个查看。
白狐无力地龇牙。男人给它扔了指头大的一块肉,被它狼吞虎咽地吃下肚。
男人啧了一声:“这几只怎么够用?没用的东西。”
他盖上这块盖布,将周边几个笼子挨个掀开。
今天是个晴天,如果这些畜牲常年晒不到太阳,身上会生藓。那样就卖不上价钱了。
一只公狐缩在笼子的边角,两只黑洞洞的眼睛看着母狐的方向。
从半夜开始,它们就闻到了血的气味。这对这个狐群来说意味着新生,也意味着死去。
那只刚刚产崽的母狐身上还是有那样的味道。它和它是一母同胞的姐弟,也是男人操作下新生狐崽的生身父亲。
它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关于死亡的预感。
血的味道又钻进它们的鼻尖。
这勾起了狐群原始的猎食欲望,可同类受伤的信号又让它们不自觉地发抖。
公狐蜷缩起来。它被喂得太胖了,作为种公被使用之后就成了新一批皮毛的来源。
它不知不觉间似乎看见了母亲的模样。
那只用最后一口乳汁哺育了它们的母狐,它濒死时的触感也和它的姐姐一样吧?
它的母亲用瘦削的鼻尖蹭着它的鼻尖,温柔地用口腔包裹住它的头。
可惜它是冰凉的。
铁笼里的母狐发出一声濒死的呜啼。男人气势汹汹地掀开笼子,把新生的那只还连着脐带的狐崽连着胎盘拿了出来。
那只狐崽已经青紫了。它被男人甩了几下,吐出了鼻腔的羊水。
它挣扎着蠕动起来。
男人看着它畸形的盆骨啧了一声,拨开它的兄弟姐妹们,把它放在它母亲的肚皮上。
接着,男人提起墙角磨得发亮的尖刀,打开了装着公狐的笼子。
它被抓上砧板四脚朝天的前一刻,瞥向幻觉中母亲的方向。
它看见母亲眸中痛苦的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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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大火
江珑有点讨厌他死后莫名变好的听力了,他拖着黎予的手臂把他拉到一边。
黎予没怎么疑惑,干脆坐在边上等待两人谈完。
王青云先马文州一步走了过来。他把王雨云的病历递到黎予手里。
黎予翻看一遍,皱起眉:“什么叫……80%表皮烧伤,真皮层受伤程度低?”
江珑也凑过去看。
“意思就是烧得很浅?”江珑说,“伤势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的意思。大部分严重烧伤都是整个人直接熟了。”
周围几人都沉默了,他抬起头觉察到奇怪的氛围,挪得离黎予近了一些。
“不是……孩子那时候都烧黑了,其实问题没有想象中大?”
马文州点头。
江珑戳他的手臂:“手术没有你想得那么好做的。”
“没什么大事就行。”黎予微微松了一口气,“接下来还有几轮手术?”
“医生说要继续观察。”王青云说,“也算雨云命大。”
黎予龇牙:“命大不好吗,总比变成人类BBQ强。”
马文州的表情不太自在,他说:“我应该回岗了。”
“对对,去吧。”
黎予批准之后又郁闷:“珑珑死的时候我都没假放,你倒是摸着了。”
江珑瞥他一眼,他闭嘴了。
王青云说:“你确定这只是他命大?”
黎予说:“那辆车还在化验。唯处办别的不说,确实护短。就是刨我们也会把那个人——或者鬼,给刨出来的。”
王青云点点头。
黎予又跑上跑下给人张罗护工的事,顺带提前给病房里安了个摄像头。
江珑无语:“我记得这个不是配给。”
“的确不是啊。”黎予给摄像头通电,“这是俩闺女以前用的那个,格式化之后顺手扔在桌肚里,谁知道真用上了。”
他手把手教王青云用,调试好之后俩人又要回去了。
王青云说:“你们那个鬼同事,他对雨云存的到底是什么心思?”
黎予仰头思考一会:“人形手办?这东西也没有定论。不过他也不干涉孩子感情生活之类的,有这么个对鬼单体核弹还能给孩子挡灾。你要是看他不顺眼就跟他说,他会挑你不在的时候来的。”
王青云:……
“没事啦,他没准比你俩亲爹还体贴。还不像我家这个,他就给雨云一个孩子当爹。”
江珑:“我怎么了?”
“你是孩子们的好妈妈。”
江珑抬脚踹他,被灵巧地躲开了。
黎予比了个电联的手势:“行了,走了哈。有事打我电话,二十四小时开机,晚上打效果更好。”
关上车门,黎予先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扳着手柄干脆把座椅放倒了。
他朝江珑勾勾手:“过来。”
江珑悬浮在他身上,抱臂看他。
黎予无语,嘴瘪得能去应聘烤鸭原料。
“下来点,跟你对象接触接触。”黎予说,“咱们先把线索捋一下。”
江珑把手撑在他肩膀上,在他身上做平板支撑。
黎予把他拽下来,两人贴着。
黎予说:“首先,起因在那家养殖场。我们目前无法确认狐母具体是哪只狐狸,但可以确定的是,情况是从养殖场起火开始摆在台面上的。”
“已知该养殖场具有近亲配种的劣质传统,且饲养方法从走访中可知,并不科学。”
黎予眨眼,顺着他的话继续说:“种群在生存受阻的情况下是有自毁倾向的吧?”
江珑说:“理论如此。”
黎予的手指顺着缝隙轻轻摩挲江珑冰凉的发丝:“那接下来调哪的档案呢……”
“起火原因?”
“助燃物是生物组织。”黎予说,“脂肪之类的。但是起火原因并不清楚。”
江珑说:“动物体内脂肪占比越高,表皮就会被相应地拉伸。”
“你的意思是?”
“助燃物是狐狸的尸体。”
“那也不应该啊。”黎予说,“尸体还有水分,后面不可能烧到那个规模。”
“那加上皮毛呢?”
黎予的指尖停住了。
“所以……”
江珑说:“我们的思考方向是对的。”
“问题是,鬼呢?近二十年辽清的数据没有明显波动。”
黎予说:“打哪来回哪去了吧……只不过回的位置不完全相同。”
江珑没有发现明显的逻辑漏洞。狐母力量原始积累的问题解决了。
“还有一个问题,明明人类在狐母力量的压迫下停止了捕猎,本地也没有成规模的天敌猎杀,为什么辽清本地的白狐种群数量没有明显变化?”
“因为气温?”黎予说,“最开始的那只公狐据说就是热死的。”
“狐狸会换毛的。”江珑说。
“所以当初出逃白狐的数量也许并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高,或许经过多年的驯养和弱化,已经失去了野外生存的能力。又或者,性别比例并不均衡。”
“所以江医生,你对接下来的目标有什么想法?”
“狐母的皮毛在我们这里。虽然本地和狐母有关的狐狸尸骸太多,但好歹也是一个方向。”
“好的。”黎予撩起他的额发亲吻,“接下来还有劳我们江珑同志了。”
江珑被他亲得发痒,拽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留下一圈红色的牙印。
黎予掐着他的下巴:“小狗磨牙啊?”
江珑说:“我记得狐族也是阴司体系的一部分?”
“嗯哼?”
“那狐族主事可以使唤它们下去调查吗?”
“嗯哼。”
黎予舔舔嘴唇:“是不是接触那些东西太频繁……你耳朵和尾巴露出来了,宝贝。”
江珑了然:“怪不得觉得牙痒痒。”
黎予先给阿千的近侍去了个电话。
少主大人爽快地答应了,并且痛骂主事配偶为什么不早点想到。
主事配偶果断把电话挂了,然后开始对主事大人的耳朵尾巴上下其手。
他问:“狐形平常怎么梳毛啊?”
“舔吧。我看阿千就是这样的。”
黎予眼睛亮了。江珑说:“不行。”
“我还没说就不行?”
江珑掐着他的脸:“你是人。”
“咱们认识那么多年,都老夫老妻了,我给你舔毛怎么了?”
“我们确认关系还不到一周。”
黎予问:“你看我们有恋爱的干柴烈火吗?”
江珑沉默。
黎予震声:“你就是拿我当归位的道具!”
江珑捂他的嘴:“还在停车场呢!”
黎予轻柔地把江珑甩在副驾上,然后发动车子哼哼了一路。
江珑无意识地摸着尾巴。
“就快到了,不把污染消化一下吗?”
“消化什么呀?怎么消化,我不会。”
江珑把脸别过去,嘟囔了一句。
“什么?”
江珑提高音量:“我说,你是小学生吗?这就怄气了,耽误了正事怎么办?”
“江珑同志,你完全没有分清‘正事’的含义。”
黎予板着脸:“消除污染是正事,狐族六神无主,正需主事归位,这就不是正事了吗?我劝你放下羞涩,速速和我完成人生和谐。”
江珑吐槽:“好老的用词。”
黎予骂骂咧咧:“它们也不搞个细则出来。什么叫渡情劫啊?体验人间冷暖、情苦身痛?这怎么达成。”
“没准你渣我一下就成了?”
黎予僵硬:“我上哪找个比你还让我喜欢的去?”
“也不用那么实在。”江珑说,“只要足够误会应该就行了。”
“怎么误会,我们都发展到就差本垒了,难道要我找别人结婚啊?还不如杀了我。”
“别说蠢话。”
江珑沉思:“我怎么觉得早就结束了?”
……
又是一个严冬。
男人在院里生起了火。狐狸们为了越冬换上了厚厚的毛,这是一个创造刚需的季节。
男人冻僵的双手被火焰烤得回温。他重新拿起了那把刀,打开了最大的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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