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奥多尔似有所察地看去,窗外银白色的路灯照亮了漆黑的街道,一辆近乎跟夜晚融为一体的黑色汽车从中分离,停留在了这家装潢奢靡的酒店前,侍从拉开了后座的门,熟悉的身影从阴影里逐步走进光下,对方金色的长发垂落在腰后,带着白纱手套的五指一如既往地握着她那把出门不离身的洋伞。
——是阿加莎。
对方身后跟着两名侍从以及一位打扮的严实到看不出性别的人,能够被侍从环顾在中心,在这种情况下能够被雨果允许接触青木的异能者,只有稀有的治愈系异能者。
也许是阿加莎对于视线过于敏感,也可能是夜里的灯光瞩目无比,以至于对方侧过头时一眼就透过甜品店的落地窗看见了坐在窗边的两人。
阿加莎脚步微顿,像是在迟疑什么,紧接着又恢复了原本的从容,带着下属走进了大厅。
太宰治脸上的笑容裹挟上了一丝趣味,“现在不仅计划被捷足先登,我们还自投罗网了。”
费奥多尔在看见阿加莎的那一刻起,眉头就一直皱着,现在听见太宰治这番话,他反而松开了眉头,“不,这未尝不是件好事。”
“青木君死亡的时候,阿加莎在场,前者应该受的是致命伤,因此阿加莎十分确定对方的死亡,但现在阿加莎却带着治愈系异能者出现在这里,这就意味着她发现了什么,从而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费奥多尔回忆着当时阿加莎的语气,“既然她不惜带着拥有近乎‘起死回生’能力的稀有异能者连夜拜访,就说明对方发现的东西甚至关系到青木能够‘死而复生’的真相。”
太宰治明白对方的意思了,“你是想在这里等着阿加莎出来,从对方那里直接验证答案吗?”
“嗯。”费奥多尔坦然承认了对方的猜测,“您不觉得这种方式更加省时省力一些吗?”
“……”太宰治有些明白为什么对方总是会被抓去坐牢了,他有些费解地问道:“你一点都不担心万一那个真的是青木的尸体,阿加莎会直接闯进甜品店把我们充作罪魁祸首压在雨果面前?”
“这个可能确实也有呢,但是,如果阿加莎发现的东西真的如此关键的话,那她应该会更倾向于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线索,然后一同去探讨出答案吧?”
费奥多尔说出了在太宰治眼中天真无比的发言,“毕竟我们都很好奇青木君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当然,虽然我觉得雨果不会只得到了我们两个‘罪魁祸首’就满意的,但是如果阿加莎真的那么做了,对于我们来说,其实也是个可以接近青木‘尸体’的好机会,不是吗?最起码我们已经打入目标内部了。”
太宰治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最终像是无力地吐槽,“你还真是乐观啊,如果你是这样打算的,那我现在可要离开了,我很忙的,没有时间去坐牢。”
太宰治面上是这样说的,但他心底却划过一丝凝重。
他从青木死亡的那一刻就开始怀疑,既然后者不畏惧死亡有着后手。而他不会在这场博弈中死亡的自信来源于「书页」,来源于能够与任何一方合作的退让。那么费奥多尔呢?
在没有「书」也没有「书页」的情况下,对方会如此坚信自己能够存活胜出的原因难道只有这是对方策划的“棋局”吗?
太宰治不相信费奥多尔没有任何反制手段,或者说是「底牌」,现在对方展现出的这种看似毫不在意的乐观态度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想。
怎么说呢……该说这两人不愧是当过“好朋友”、恩怨多到能够从其他世界牵扯到这个世界的关系吗?都一层套一层的。
第109章
阿加莎的身影消失在大厅里没半个小时又重新出现, 对方身后跟着的人一个不少,那张精致漂亮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她神色莫测地带着下属直奔对面甜品店。
太宰治见状眉梢微挑, 他杯子里的咖啡都还没喝完, “这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嗯, 等电梯的时间加上酒店的面积……”费奥多尔若有所思地点头, “如果青木没有被放在最里面的话, 那她最起码接触到了青木, 只不过接触时间很短, 不超过五分钟。”
“答案很明显, 我们的近卫骑士长铩羽而归了。”太宰治做出了总结,口吻笃定,“现在她要来从你身上咬下一口了。”
他没有走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认为阿加莎会先找上费奥多尔,毕竟跟他比起来, 费奥多尔在阿加莎那里更加劣迹斑斑, 更何况港口mafia不在欧洲, 实力又不强,先找他意义并不大。
费奥多尔不置可否, 他目光与阿加莎在半空中对视,后者眼眸里杀意一闪而过,显然对他的耐心快要抵达极限。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正常反应,高贵骄傲的「钟塔侍从」近卫骑士长被他人利用了一路, 这种事怎么看都让人觉得颜面尽失。
早知道青木还能把战限延长,他就不那么快榨干对方价值了。
费奥多尔叹了口气,赶在对方出声前朝对方举起了茶杯, “贵安,阿加莎女士。”
这种迟来的礼节让阿加莎不屑地轻嗤一声, “还真是闲情逸致啊,费奥多尔。”
她没有过多跟对方客套,语气在一瞬间变得凌厉,“我一直都知道你的话不能太相信,但是——费奥多尔,你怎么敢直接设计杀死青木·雨果的?”
果然先提起这件事了。
太宰治气定神闲地继续喝着咖啡,甚至来了几分兴致品尝甜点。
费奥多尔闻言微微歪了歪头,像是不解,“您在为青木的死而愤怒,还是因为我在设计杀青木时利用了您而感到愤怒?您明明也清楚,在那种情况下如果想要快速结束「阿撒托斯之梦」只能杀了他,虽然我对于他的死也很意外,但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我说我并不希望他就这么死了,您也不会相信的吧?”
“你既然这么清楚,那就不用我再多说了。”阿加莎平静地像是在下达什么通告,“就在刚刚我已经带人验证过了,那确实是青木·雨果的尸体,也确实已经死透了,加上他是死在自己的异能世界里,除了什么中世纪女巫亡灵复活魔法,没有任何挽救的可能。逝者已逝,我总要给维克多·雨果一个说法。”
“而那个说法就是我们,嗯,这确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举措,我们也无权反抗,不过……”费奥多尔唇边笑容加深了些许,掩藏的情绪催化着那双神秘优雅的紫罗兰色眼眸中浸染出些许暗红,“您真的相信他死了吗?”
“事实摆在眼前,信与不信就显得没那么重要。”
阿加莎伞尖漫不经心地点着地面,当难以从对方表情上直观得到反馈时,这种细微的动作也能告知他众多信息。
费奥多尔视线从对方洋伞上一扫而过,知道对方耐心所剩无几,他直接切入正题,“如果真的没那么重要,您为什么不从踏入店内的那一刻起,就让下属把我们抓起来呢?”
气氛一时之间陷入了沉寂,夜晚的甜品店没有多少客人,就连前台点心柜后面的服务员都在阿加莎进来的那一刻极有眼力见地进入了后厨,此刻偌大的甜品店中只剩下他们这一桌的客人。
从说出第一句话开始,阿加莎就只给予了费奥多尔两个选择,一是直接被当做说法交给「钟楼怪人」,二是为他利用「钟塔侍从」的所作所为付出一定的代价。
这两个选择都不是什么好选择,但显然费奥多尔没得选,他只能选第二种。
阿加莎注视着对方半晌,抿起的唇骤然一扬,“你拿到「书」了吧?”
用的虽然是疑问句,但她却没有任何疑惑的语气。
既然已经知道费奥多尔这么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那对方现在对于青木的死展现出这种不急不缓的态度,就证明对方已经从后者身上得到了想要的,但……
费奥多尔为什么还要亲自来确认青木的死亡?虽然她知道前者一直都睚眦必报,但也不至于在达成目标后还一心置对方于死地。
是「书」出了什么问题?
“没错。”
费奥多尔知道这件事瞒不了对方,也知道对方能够从他们蹲守在「钟楼怪人」所居住的酒店前明白相同的来意,再加上现在阿加莎不友善的态度,遮遮掩掩并没有好处。
他有些苦恼地继续说道:“只是,您也知道「书」使用条件很苛刻,需要严密完整的逻辑关系和因果,青木之前使用过「书」,把内容断在了‘过去’,所以如果不弄清楚对方目前到底是什么状态的话,没办法再续写下去。”
“续写?”
阿加莎随手挥了挥,身后的侍从心领神会地为她拉开了椅子。
她坐下后才不紧不慢地继续开口,“我以为你会直接将前面内容抹消呢。”
“原本是这样打算的,但是……”费奥多尔说到这里视线扫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太宰治,“在第一次夺取「书」的时候出现了意外,导致我和青木都只能使用这样折中的方法。”
“这可真是罕见。”阿加莎起了几分兴趣,视线跟着落在了太宰治身上,没过一秒她又移开了目光,“不过也是呢,毕竟你是潜入别人的地盘夺别人的东西,人家会有点反制手段也很正常。”
费奥多尔想要拉太宰治下水转移阿加莎注意力的意图被对方轻易识破,他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
阿加莎没有太多的兴致跟费奥多尔闲聊,她单刀直入地提出了要求,“我想看看「书」上的内容。”
“当然可以。”
费奥多尔极好说话地点头,十分配合地从斗篷内侧拿出「书」交给对方。
他并不担心阿加莎会直接拿着「书」宣布这是补偿然后理所当然地夺走,在没有解决「钟楼怪人」这个问题之前,「书」只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他们都清楚雨果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如果对方耐心到了极限,手上拿着「书」的人十有八九会成为他们发泄怒意寻求真相的第一个目标。
再加上——「钟塔侍从」隶属于女王,是国家机构,无论是这份正义秩序,还是身为骑士长的傲骨都不允许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种强盗般的行为。
也正因为需要维持这份形象,对方才会在当初决定潜入「全知之眼」窃取试验品时联合众多组织做掩护,如果不是那一次的行动让各个组织都损失惨重,让各个组织的高层对「钟塔侍从」都颇有微词,后者是行动组织者的事情也不会流传出来。
当然,即使现在流传出来了也没关系,他们只需要将「全知之眼」所研究的东西对人类不利的方面公布出来,「钟塔侍从」仍旧是代表正义维护人类安危的骑士。
阿加莎很快浏览完了「书」中的内容,她手中随意翻着还有仅大半空白页的「书」,语气听不出情绪。
“上面的语言用的都是法语,但是却是两个人的字迹,从内容来判断,第一个人的字迹是横滨「星之彩」事件的那段时间,第二个人的字迹出现在伦敦「阿撒托斯之梦」的时间段,如果第二个人的字迹是青木·雨果,那么第一个在横滨、对法语如此熟悉、恍若母语的人是谁?”
阿加莎提出的这个问题让在座所有人都愣了一瞬间,这个问题跟现在的事情没有任何关联,但也同样棘手。
当初魏尔伦去往横滨最后失去踪迹疑似死亡时,英国政府组织过欧洲调查团前往调查,在横滨多方的遮掩下,他们最后得到的结果是魏尔伦已死,这件事也就这样结束了。
可现在要是让阿加莎知道魏尔伦没死,那对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整个横滨都要被牵连,毕竟当初魏尔伦在「钟塔侍从」眼皮下杀了三名骑士,要不是那个时候女王用替身骗了过去,现在女王也已经换人了,这么大的屈辱「钟塔侍从」不可能不报。
太宰治看了眼费奥多尔没有说话,这个话题他不适合解释,他现在的身份过于敏感,无论说什么都会让阿加莎起疑心,因此最好的辩解对象是费奥多尔。
更何况,他怀疑这件事是费奥多尔有意引起的,他不相信对方在把「书」给阿加莎之前不会想到这个问题,唯一的可能只有对方想把他拉下水,对于费奥多尔来说,只有彻底处于同一条船上才是真正可以给予部分信任的合作伙伴。
“我以为以您的能力,哪怕不清楚事情原委也应该能够从结论推测出过程。”费奥多尔奇怪地看着阿加莎,“最后是青木拿到了「书」,上面的内容自然也是他写的,如果他不这么写,怎么从太宰治手里骗到「书」呢?至于后一段字迹,我想,您应该还没忘记青木并不是孤身一人来的伦敦吧?在他不方便书写时,由下属代笔自然再正常不过。”
“是吗?”
阿加莎意味不明地反问了一声,她指腹摸过「书」中缺失了一页的痕迹,最终将「书」重新推回了费奥多尔面前,像是相信了似的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
“我之前在伦敦抓到了一个「全知之眼」的人,虽然他很多时候都疯疯癫癫的,但是偶尔也会说出一些有趣的东西,比如说,他最近一直嚷嚷着世界是一场梦……”
第110章
牢里光线昏暗, 空气中浮游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湿意,虽然这里看上去条件极差,但却没有丝毫异味, 甚至也没有过于苛刻被暂时囚禁在这里的犯人, 只是再好的条件也抵不过对方本身的不吃不喝。
走廊里回荡着模糊不清的呢喃, 含糊得像是嗓子里发出的咕噜。
而在两个小时前、夜空中的庞然大物消散的那一刻, 走廊里的动静可与现在截然相反, 歇斯底里的咆哮和摇晃铁窗铁门的动静近乎要让人以为有什么猛兽困在这里。
阿加莎预料到了对方在“拉莱耶”消失时会爆发出的癫狂, 因此这件事并不足以引起她的注意, 真正会让她亲自来这里的原因是侍从后续总结时所说的那一句——“他好像是注意到了什么, 原本暴怒的情绪忽然平稳了下来,他再次从那扇小窗望向天空,就跟‘拉莱耶’还在一样。”。
阿加莎停留在门前,透过门上的栏杆看见门边没有动过的面包和水, 而那个身披灰袍的男人正背对着她面向窗户蜷缩成一团。
“拉莱耶……拉莱耶……”
90/97 首页 上一页 88 89 90 91 92 9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