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构建的世界会在各种细微之处隐晦地反馈出本身的状态,就像是之前的雨与雾一样,现在也不例外。
“‘群星归位之时’原来实际上是指青木精神抵达极限的倒计时……”太宰治眉头微蹙。
费奥多尔不置可否,“您知道为什么「全知之眼」会将这个计划命名为「阿撒托斯之梦」吗?”
他似乎并不需要对方回答,口中溢出一声轻叹,“他们在得知海底沉睡着‘拉莱耶’时,曾潜入寻找过,但怎么样都寻找不到那个神的国度,而‘试验品’所带来的影响又如此清晰地告诉着他们‘拉莱耶’是存在的,只是他们没能寻找到,因此,他们想到了一位至高存在——‘阿撒托斯’。他们认为宇宙中的一切都自‘阿撒托斯’的梦中诞生,当然,此刻他们连‘拉莱耶’都寻找不到,更别提‘阿撒托斯’了,但现在青木出现了,他的异能能够与试验品完全兼容,甚至创造出不存于世的东西,如同一个低配的‘阿撒托斯之梦’,他们商讨许久,决定利用青木的异能创造出‘拉莱耶’,像是模仿他们认知中的‘阿撒托斯’和‘拉莱耶’之间的关系那样,他们将这个计划命名为「阿撒托斯之梦」。”
太宰治闻言眉头皱的更紧了,“既然这个‘阿撒托斯之梦’是假的,那从‘阿撒托斯之梦’里诞生的‘拉莱耶’会是真的吗?”
“谁知道呢?也许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没有人见过‘拉莱耶’。”费奥多尔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青木通过‘试验品’创造出的造物是能够降临到现实的,同样也是会噬主的。”
噬主就意味着它们跟异能不同,哪怕创造者死了,它们也极有可能能够继续存在。
这样一来,确认真假的界限是什么呢?如果是能否进入现实、能否脱离创造者存在,那么答案很显然,“拉莱耶”是真的。
太宰治轻轻扯了扯嘴角,“你三年前还跟我说,如果想要解决造物,只需要除掉创造者就好了。”
“是的,可惜您最后也没有杀掉青木,不然现在也不用这么麻烦。”
费奥多尔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注意到了对方眼中的嘲讽,他坦诚了一些,“好吧,虽然当时我确实不太了解,也有想要误导您的原因在,但是您怎么能确定我骗了您呢?万一当时那个解决方法确实可行,只不过在您使用了「书」之后被更改了呢?”
比如说之前造物无法拥有独立生命需要创造者提供,而在太宰治使用「书」填充了内容之后,它们可以独立储存生命,自然也不需要创造者了。
说到这里,他又后知后觉想起了什么,“哦,不好意思,我忘记您那个时候已经用了「书」,这样看来这个问题最初的真实答案或许只有青木知道了。”
太宰治知道对方还没说完,这种话术会在贬低了他人之后,继续抬高自己,以求达到激怒对方失去理智的效果,人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会变得十分好骗,看起来对方有什么需要瞒着自己的事情。
果不其然,只听对方像是自言自语般继续说道。
“幸好这一次的‘试验品’是最初版,能够创造出导致他异能失控的特异点,让‘拉莱耶’完全脱离,不然现在肯定已经重蹈覆辙了吧。”
太宰治配合地转移了话题,“既然如此,‘拉莱耶’现在肯定已经占领空无一人的现实了吧。”
青木如果想要避免被‘拉莱耶’影响同化,那就只能借助连接世界的时候将它分离出去,剩下的、能够供“拉莱耶”出现的地方只有现实。
“难怪你会抱着触怒阿加莎的风险隐瞒真相。”太宰治松开手指,仍由手中被揉捏得七零八碎的树叶坠地,他语气感叹,“如果让阿加莎知道了这件事,那她肯定能从世界是虚假的基础上,猜到‘拉莱耶’已经处于现实的事实,这样一来,以她对国家和女王的重视程度,绝对会不顾一切掀翻‘棋盘’夺得「书」改变这一切。”
当然阿加莎也可能对此已经有所猜测,只不过终究不确定全貌,再加上这件事牵扯太多,所以对费奥多尔睁只眼闭只眼。
但现在无论对方知不知道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了,一周时间足够解决一切。
或者说,青木最多只能坚持一周,一周之后无论是什么情况,这件事都会迎来结束。
虽然从“阿撒托斯之梦”中诞生的“拉莱耶”被分离了出去,但已经被“试验品”污染成“阿撒托斯之梦”的失控异能同样具有能够让人坠入疯狂的危险。
这一点或许在青木的抑制下表现的并不直观,但他们都清楚能够抗衡“拉莱耶”、将对方驱逐出境的,只有与它本质相同的东西。
甚至可以说现在的“阿撒托斯之梦”已经隐约有了那些人口中真正的阿撒托斯之梦的雏形,那个被影响了的、在死前念叨着世界是一场梦境的灰袍人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样看来,其实青木已经到强弩之末呢,虽然避免了你设下的两个死亡结局,但是这么做的希望似乎也并不大……”太宰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但费奥多尔善解人意地帮对方说了,“嗯,除非「钟楼怪人」在这一周时间里帮对方抢回了「书」,不过,从阿加莎刚刚给我们听的对话来看,他们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如果他们拿到「书」的话,肯定会写下让青木复活的文字,从而使得所有内容失效吧,唔……不对,就算知道,以他们的护短程度肯定也不会在意横滨的存亡,对于他们来说,青木才是第一位。”
这是相当明显的提醒了。
提醒太宰治,青木不可能跟他合作。
但对方越是这么说,太宰治就越是在意对方所隐瞒的事情,他对最关键的一个信息提出了怀疑,“青木真的没办法干预外界吗?”
“您在犹豫什么?”费奥多尔不解地微微皱眉,“污染成‘阿撒托斯之梦’的异能不受青木控制,它能够连接世界与世界之间的能力也只是因为异能主人身体死亡时精神与异能融合造成的冲击,虽然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其实不算死亡,只要他能够维持清醒,那么即使不要「书」,雨果也能够为他再弄一个身体,让他重新复活。”
“但现在这种情况他维持不了清醒也是毋庸置疑的,暂且不提‘阿撒托斯之梦’是在主导者的梦里建立的,只要主导者清醒,梦就会消失。如果他有意识的话,为什么不告诉雨果他们该怎么做呢?”
费奥多尔嗓音温吞,把所有问题都剖析了一遍,无论从他所下病毒异能,还是世界之间的相连与「钟楼怪人」的一无所知,一切的一切都在证明着青木身体的死亡与精神的沉睡。
太宰治沉吟片刻,最终抬起头,做出了妥协,“现在你应该已经知道青木做了什么吧?”
这是想要让费奥多尔使用「书」的意思了。
“在没有验证前,这一切只能说是猜测?”费奥多尔浅笑着摇头,“如果想要验证,可能需要太宰君您的配合。”
“如果你不使用「书」,那我怎么拿得出「书页」?这里是他构建的虚假世界不是吗?”太宰治没有被绷带缠住的那只鸢色眼眸中流露出质疑。
费奥多尔轻轻叹了口气,戳穿了对方的伪装,“您真的很不信任我呢,青木不可能仅仅只是为了自救而如此轻易的交出「书」赴死,我很了解他的性格,也很清楚他的疯狂,如果只是为了这个,他在死之前肯定会不择手段给我制造麻烦,又或者是提前让果戈里去告知雨果该怎么做,从而更快的达成目的。他会选择如此迂回的方式,肯定是为了「书页」,他想同时拿到「书」和「书页」。”
“希望您没忘记,在这之前,他有过一段‘全知全能’的状态,能够探知我们的思维,或许那个时候,他已经得知了「书页」的位置在您、或者是您信任之人身上。”他抬起眼帘,露出那双漂亮又神秘的紫罗兰色眼眸,“您明白了吗?他其实希望看见您跟我合作——在我面前拿出「书页」的。”
——这就是他的疯狂之处。
费奥多尔不介意让对方得到个教训重新收敛这副狂妄的态度。
“如果是这样,那他到底有什么手段可以一举得到「书」和「书页」,仅仅只是靠一无所知的「钟楼怪人」吗?”
太宰治觉得矛盾之处更多了,他甚至觉得这更像是一个陷阱,毕竟如果只是为了骗过他们的话,也完全可以让果戈里告知「钟楼怪人」完整计划,他不相信那些人会完全察觉不到阿加莎的小动作、会没有一丝一毫的演技。
不,不对。
为什么他会认为刚刚听见的那些对话,不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呢?
太宰治下意识看向费奥多尔,后者眼眸里是与他想法相同的怀疑,这份怀疑出现的恰到好处,以至于有些似误导般的模棱两可。
费奥多尔无奈地说道:“所以我才会希望您能拿出「书页」用于验证,验证青木到底有什么样的后手——是‘早有准备’的「钟楼怪人」,还是其他我们未曾察觉的细微之处。”
太宰治没有立即回答,他沉默着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难题,许久他缓缓开口,“「书页」不在我身上,我把它留在了横滨。”
费奥多尔对对方的决策有些意外,但又觉得这在情理之中。
意外是因为太宰治居然能够将决定横滨存亡的「书页」交给别人,而认为这在情理之中则是因为以港口mafia的力量来参加这场宴会确实有守不住「书页」的风险,所以对方这么做也可以理解。
“在谁身上?”费奥多尔很快得出了答案,“魏尔伦?”
魏尔伦当初在「书」上书写过内容,对「书」也有着一些理解,更重要的是魏尔伦很强,甚至跟「钟塔侍从」和「钟楼怪人」都有些许渊源,只是……
“他居然会同意帮你守住「书页」?”
费奥多尔本来以为以魏尔伦能够销声匿迹这么多年呆在港口mafia肯定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以至于不想再掺和外界的纷争,现在看起来好像是他猜错了。
没等费奥多尔重新权衡局势,太宰治轻笑一声否认了对方的猜想。
“如果是直接告诉他,那他当然会不愿意,但如果他不知道呢?”
「书页」说到底只是一张纸,能够供一张纸掩人耳目的方法可太多了。
“原来如此。”费奥多尔没有继续询问什么,他转移了话题,“我在伦敦等您,希望您能够尽快将「书页」带来。”
“嗯?”太宰治有些诧异,“我以为以你对完整「书」的渴望会迫不及待跟我一起去。”
“原本是这么想的,但是很遗憾,我还有其他事情想要去验证。”费奥多尔表情看不出破绽,他别有深意地提醒道:“我只会等您三天。”
太宰治当然不会认为这是好心的提醒,相反,这是满怀恶意的威胁,威胁他如果三天内没有把「书页」带来伦敦,对方就会抹消「书」上的内容。
他抗议道:“三天时间未免也太少了,青木能够坚持的时间都有一周呢!三天连一半的时间都不到!”
“很抱歉,毕竟这一周里会发生很多变故,所以三天已经是我能够给出的最长期限了。”费奥多尔仍旧维持着从容不迫的优雅腔调,显得语气里的歉意十分真诚。
太宰治发出一声轻嗤,似乎是在不屑对方这种惺惺作态的态度。
他随意摆了摆手,转身离去,“如果对你来说真的这么危险,那真希望三天后你还能像现在一样活蹦乱跳。”
费奥多尔看着对方渐行渐远的背影,最终收回视线重新望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酒店。
脸上用于伪装与误导的表情尽数收起,他眼底流露出真实的疑虑,那番说辞只能误导一下对「全知之眼」了解并不多的太宰治,虽然他并没有欺骗对方什么,但也同样隐瞒了一些内容,就像是太宰治明明已经确定想要跟他合作,却总给他一种虚假的伪装感。
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情况,毕竟这种情况如果真的有人会坦诚相待的跟原本是敌对的那方合作反而是一种愚蠢。
“如果「钟楼怪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他们现在大概在准备黎明时分带青木的尸体回法国吧……”
他又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头微微仰起,看向毫无破晓预兆的夜空。
“如果黎明会到来的话。”
在他们发现黎明不会到来时,哪怕原本真的一无所知也会开始犹疑起什么了吧。
身形清瘦的青年慢吞吞地坐在了路边的椅子上,从斗篷里拿出「书」,又不知道从哪抽出了一只钢笔。
哪怕是近乎已经明白了青木做了什么,费奥多尔也仍旧有些奇怪。
奇怪对方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举动,也奇怪为什么对方会将无比在意的「钟楼怪人」拉入这个危险又不稳定的世界。
更何况对方似乎还有着某种能够预知到未来某一个节点的手段,而且这份预知没有时间限制。
虽然不知道这份预知产生的原因是雨果的异能还是“试验品”,又或者是另一个世界的记忆与“试验品”叠加的结果,但无论如何在有这种能力的情况下,对方都不该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
是他猜测错了,还是对方有其他后手?
想要验证这个问题也很简单,就像是「书」在谁手上谁就拥有绝对优势一样。
虽然他是真的想跟太宰治合作,但是这个时候也需要看对方的运气了。
他一向不喜欢坐以待毙,也不喜欢事情超脱掌控的感觉。
明亮的星辉洒在雪白的书页上,在最新那页的上方,青木所留下的笔迹变得无比清晰。
哪怕再看一次内容,也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
手中的「书」被放在膝头摊开,新的墨迹自「书」的上一任主人字迹后晕染。
夜风吹拂过树梢发出沙沙声响,寂静无比的街道近乎能够听见笔尖落在纸上的摩擦声,坐在长椅旁、路灯下的青年恍若中世纪的吟游诗人般,优雅而又不拘小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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