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说:“差不多三四个月前吧,您上次来我们店的时候。”
三四个月前, 自己还没穿过来……那就是,二十八岁的自己?
……他来这里做什么?还订了花。
黎昌困惑地走回车旁, 在张叔的帮助下把花放到车的后座。
到白妈家楼下后,张叔想把花都抱下来,黎昌却说:“张叔,紫色这束放车上吧。”
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束淡紫色的紫罗兰,是二十八岁的自己想送给任克明的。
一定是。
收回神,黎昌进楼把花送给白妈。
白妈看见花的时候,脸上的神情虽是惊喜,但也滞了一瞬,似乎想说什么。
黎昌问她,她却说,没事,先吃饭吧。
吃过饭后任克明去把花插进花瓶,先开的是粉色那束蔷薇。
黎昌说:“诶,那不是你送我的吗?”
任克明挑眉问:“你不是不要吗?”
黎昌:……
好吧确实,给自己还不如就放白妈这插起来呢。
任克明在阳台那边忙插花,白妈这边就牵着黎昌的手坐下了。
她刚才收到花时没说的话这时终于说了。
“这郁金香,我收到过。”
黎昌神色一顿:“收到过?”
“对,”白妈点头,眉间微蹙,“好几年了,每年都会收到一束,今年也收到过,就在几个月前……连包装都一样。”
包装都一样,很大可能是同一家店。
黎昌脑海中立马浮现出那家花店店主看见自己时的表现,那种像是与自己已经见过许多面的表现。
“……您知道是谁送的么?”他问。
“不知道。”白妈说:“从来只能看见一束花,就放在我门口的那张桌子上,没有卡片,也见不着送花的人。”
黎昌垂了垂眼睑:“好,我知道了。”
也许是曾经福利院的其他孩子吧,不是自己。
毕竟如果是自己,怎么会只送一束花,而不早点进来看看白妈?
……可那花店老板又为什么会认识自己。
自己又怎么会订下那束紫罗兰。
黎昌觉得混乱极了,一直到上楼去收拾行李脑袋里都乱腾腾的。
任克明显然是看出了他状态不好,问:“怎么了?”
黎昌说:“没事……”
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
总之说完就拿起桌上的剧本要收回包里。
剧本是王导那部戏的后半部分,黎昌这些天一有空就拿出来看。
任克明闻言也没再多问,只是看了眼他手中的剧本。
深杳的瞳孔映射不出来什么情绪。
把行李搬下楼后和白妈告了会儿别,正要走时黎昌忽然接到一个电话,正是王导打来的。
黎昌走到门前的树下去接他的电话,任克明则站在楼前远远看着他的身影,对身旁的张叔说:
“张叔,你先休息,我们自己开回去。”
张叔迟疑地说:“任先生,这回去的路有点远。”
任克明说:“没事。”
声音莫名冷得跟冰锥似的。
张叔也听出来不对了,于是按照任克明的话先离开。既然老板发话休假,他刚好可以回老家多待上几天。
离开时路过黎昌站着的那棵树下,一不小心听到了点儿他的通话内容。
也不知道那边的人是谁,说了些什么,反正他就听见黎昌说:
“您放心,去我肯定是会去的……”
去哪?让谁放心?
跟张叔无关。
但他就鬼使神差地回头往任克明的方向看了眼,发现对方方才还算不上多恐怖的神色这时候莫名变得阴森森的。
……还是快走吧,一秒也不敢多待了。
黎昌打完电话后往回走,发现任克明这时已经上车了,还坐在驾驶位上。
他于是拉开车门,拉门的时候还哼了两声小曲,心情与那会儿送花时相比明显得到了好转。
本来拉的是后座门的,却被任克明忽然叫住:“黎昌。”
黎昌转头:“嗯?”
他停顿了一下,放下拉门的手朝前拉开副驾驶门,坐进。
“张叔呢?怎么是你开车?”他问。
任克明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起漆黑的眼睫,看向他的眼睛,问:
“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黎昌一滞:“什么事?”
他似乎思考了一秒,眼神转动,旋即像是明了:“哦,确实有一件事。”
任克明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收紧。
“……什么?”他艰涩出声。
黎昌转了下身子,面对他,还没开口,却被任克明忽然出声打断——
“你刚和谁打电话去了。”
黎昌:“……啊?”
“我问你,你刚才在和谁打电话。”
他的语气不带问号,冷得像把剑,冰在黎昌的额上。
黎昌看着他,迟疑地说:“和王导,我刚拍完那部戏的导演。”
任克明闻言却猛然松开方向盘,一声轻笑:
“拍完?恐怕没拍完吧。”
他靠在座位上,扭头看向黎昌,眼神中仿佛藏着霜。
“不是还有后半部吗,不是要去外省拍吗?”
黎昌怔了下,不知道他提这事做什么,只能下意识说:“是有,但……”
任克明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提前了是吧,你很想去是吧?”
一双漆黑的眼紧紧把他看着:“你答应他了?你答应他了。”
黎昌已经来不及思考任克明怎么会知道这安排了,只觉得特不对劲,伸手拽住他的袖子:“没,你等等……”
任克明一把甩开他:“没?黎昌,我能不知道你吗?”
“你就是巴不得快点离开我吧。
“还有三个月,三个月后你就能名正言顺和我离婚,这时候再挑两个月去外地拍戏,你真是会打算啊。
“最后一个月你还会回来吗,到时候就直接订张机票飞法国去拍你那破电影是吧?和你的戏比,我算什么……我算什么?”
他越说越激动,菲薄的嘴唇不住颤抖,眼眶几乎是一瞬间变得猩红:
“……好,你去,你有本事就去,离开我,看你下半辈子还能有戏拍吗?!”
他的话像连珠炮。
又如同一道雷殛,直生生响彻车内。
黎昌的目光本还在气息不稳的他眉眼间转动,然而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一直紧紧蹙着的眉却忽然懈开了。
他的眼神逐渐木然,微微摇着头松下攥着任克明袖口的手。
“……你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平静,平静到近乎诡异。
“你把你最后那句话,再说一遍。”
任克明皱眉睨着他,与他锋利外表毫不相符的泪水从眼角毫无控制地朝外奔涌,但面部神情却冰得像尊雕塑。
除却泪水与红色眼眶,一点都看不出来他正在流泪。
他平缓颤抖的声线,朝上覆上几分刻意而为的冰冷,看着黎昌一字一句:
“……我说,离开我,你下半辈子别想拍戏了。”
黎昌盯着他的眉眼看了很久,忽然垂下眼睑,平直的唇勾了勾。
那是一声轻笑,一声令任克明混乱不堪的大脑陡然一清明的轻笑。
“好,不拍就不拍。”他抬眸,对上任克明的眼睛:“任克明,十年前我没拍戏,没遇见你,照样活得好好的。”
他的话依旧平静,就像在阐述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但双眸间泛出的疼痛却又那般真实。
离开你,我就别想拍戏。
我是因为想拍戏才不离开你的吗?
任克明,你这话真他妈混蛋啊。
黎昌说完这话就转身去开车门,任克明猛然回神拽住他的小臂。
那手劲儿,隔着一层厚厚大衣都给黎昌锢得皮肉生疼。
“放手。”他说。
任克明的手劲丝毫没有减弱,硬生生说:“……不放,你不准走。”
黎昌这下火了:“我他妈叫你放手!”
他转过身来,声线再也无法维持平静,一双特漂亮的眼睛把任克明看着,眸底的情绪都快溢出来了。
“任克明,你他妈以为你谁啊。有两个臭钱就觉得能买到一切是吗?
“你以为我坐在这儿就为了你那钱呐?
“我黎昌出生的时候没钱,长到十八岁没钱,还不是他妈活下去了。
“我不缺你的钱,你呢?
“究竟是我离不开你,还是你离不开我?”
黎昌说头两句的时候拔高了些音量,越说却越觉得毫无必要了。
除了声线有些轻微颤抖,他的声音又恢复到了平静。
就像在跟任克明聊天,聊昨晚上吃了什么,聊今晚又要吃什么。
总之都是抛给任克明一个问题,一个他已想清,而任克明似乎没有想清的问题。
可任克明真的没有想清吗?
任克明和他纠结这个话题,难道不正是因为他想得太清了吗?
他早就知道,在他与黎昌的这段关系里,他看似明火执仗,实则处于下风。
从来没有他玩腻黎昌屁股这一说,有的只是黎昌某一天不再需要他了,转眼就能将他弃之如敝履。
所以要他怎么不担心?
任何人成为一只随时可捐弃的敝履,都会担心的。
他锢着黎昌小臂的手渐渐收力了,手指一点一点,轻轻地松开。
他看起来好像要放弃锢住黎昌了。
毕竟倘若一个人要走,你用何种办法都无法将他挽留。
可任克明是那样轻易放弃的人吗?
说过了,在他面前,没有破不了的局。
任家长子,任氏集团接班人,想要锢住一个戏子还不简单?
他收回手,眉眼间的锋芒取代泪水,语气平淡而命令:
“你不能走。”
黎昌回头看他,觉得有些好笑。
这种时候还能命令自己,什么霸总心态啊。
把自己当什么?当秘书呐?
任克明却对上他的视线,用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最威胁的话:
“你如果离开这辆车,我立刻撤回对你所有档期作品的投资,包括今天这部电影。
“到时候不仅你拍不成,那个什么王导李导的,也都别想拍了。”
“黎昌,你大可试试看。”
他说完这话便收回视线,双手重新覆上方向盘,不再看黎昌。
他靠外的那只手的指尖在颤抖,他并不自信。
他根本不知道这样的条件能否留住黎昌,他在赌。
赌黎昌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自己死无所谓,但不能拖累别人一起死的人。
赌黎昌不会轻易离开自己,至少,还能分给自己一点惧意。
是的,他都不求黎昌爱他了。
如果能让黎昌别走,哪怕他怕他也没事了。
可黎昌现在真的不会再怕他。
他甚至看着他的侧颜,竟然依旧觉得好笑。
不愧是你任克明,最懂怎么威胁我。
最懂怎么刺我了。
就像我也懂怎么刺你一样。
“你放心,我不走。”黎昌说。
任克明闻言心上一落,攥着方向盘的手还没来得及松,就见黎昌忽然开门下车。
他当即神色骤变,想要伸手去拉他,却捞了个空。
立马转身要开门下车,转眼间却看见黎昌并没有跑远,而是仅仅走到后排处拉开车门,从后座之上取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捧花。
一捧淡紫色的花。
任克明隔着车窗愣住了,他甚至无暇去辨认那束花的种类。
他只能看见黎昌捧着这束花拉开副驾驶车门,重新坐了回来。
这时他终于看清这束花了。
一捧淡紫色的紫罗兰,花瓣在并不浓烈的日光下泛出莹莹光芒。
黎昌也垂眸把这束花看着。
不漂亮了,他想。
在车里闷久了吧,总感觉焉下去了,整束花都悴悴的。
就像此刻看见这束花时的任克明一样。
“送你的。”
黎昌把花轻轻一扔,扔进他的怀里。
“外省我不会去,刚刚的电话就是在拒绝王导。
“我说,因我而产生的任何进度损失,我都愿意赔偿。”
他说完,转头看向任克明,只见对方猩红的眼终于转回向自己,一移不移地看着,似乎已经掉不出来泪水了。
黎昌这一瞬间竟然不想替他去擦脸上的泪,反而是仍旧有些想笑。
这次不知道是笑任克明,还是笑自己。
又或者,是笑这束已经焉了吧唧的紫罗兰。
“既然你说我走你就撤资,那我留下来了,你就替我把赔偿给了呗。”
“你知道吗,其实我本身就不想接,我甚至都没想告诉你,就怕你又发疯。”
“对了,你那会儿不是问我有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他抬起白皙修长的指,指尖点上任克明怀里的花瓣,一字一顿说:“这就是我要说的。”
“我要说的,是我有一束花要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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