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棠儿的面容恢复几分血色后,他又去掐孩子的脖颈,如此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他像个疯子一样折磨着棠儿,片刻后把棠儿又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地哄道:“棠儿别哭,二叔方才不是故意的。”
棠儿对他畏惧不已,只能一个劲儿地挣扎,赵律白哄得不耐烦了便一把将他提了起来,正要动粗时,忽觉空中有一道气劲直逼向他的面门,他下意识往侧方闪躲,那气劲击中了身后的板壁,骤然生出几道裂纹。
来人是柳柒。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冷厉的脚步声往内院涌来,司不忧和卫敛率兵来到此处,将院中的禁卫们包围起来。
“你们……”赵律白眼底闪过一抹不可置信的神色,“你们怎么来这里?明明……明明……”
“赵律白——”柳柒的刀刃上还在淌血,那袭赭色的帝王常服也被血迹浸透,正是方才在宫里与皇城司一众乱臣贼子搏杀时所沾染。
他握着刀一步一步往前走去,语调却冷淡如冰,“京中禁卫虽多,但并非人人都愿意助纣为虐,正因为你的执念,汴京城内又多了几万亡魂。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你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赵律白压根儿不管皇城司的禁卫死伤如何、是否还愿意效忠于他,情急之下再次扣住棠儿的脖子,目眦尽裂地道:“你若还想要你儿子的命,就站在原地不要动!”
柳柒对他的恐吓不为所动,仍在继续往前走。
赵律白的五指倏然收紧,他想扭断棠儿的脖子,可是面对柳柒时,他竟使不出多余的力气来。
两人相处了七年之久,对彼此早已知根知底,赵律白很清楚柳柒视此子如命,柳柒又何尝不知,赵律白面对他的时候总是会留一些情分。
“爹爹,爹爹!”棠儿见到柳柒时哭得更厉害了些,柳柒没有看孩子一眼,强忍酸涩凝视着赵律白,“你不是想要皇位吗,我给你机会,今日若是杀了我,从此以后就不会有任何人能威胁你了。”
云时卿焦急地道:“柒郎不可!”
赵律白哂笑道:“我不会杀你的,我只需要杀了这个孩子就足够让你痛苦一辈子。”
柳柒在离他五步之外的地方驻足,沉声道:“放了棠儿,我来替他偿命。”
棠儿仍在哭泣,伸出双手渴求柳柒的怀抱。
“不用你偿命,”赵律白道,“我想要什么,你心里清楚。”
——他想要的不仅仅是皇位,还有这份他得不到的、违背世俗伦理的感情。
柳柒道:“那就与我一战,如果你赢了,我和这个孩子的生死任你处置。”
赵律白一错不错地凝视着他,似在审度这番话的真假。
半晌后,赵律白厉声说道:“这是你和云时卿的孽种,我怎么可能让他活着!”
就在他动杀念的那一瞬,一支轻箭不知从何处射了过来,这支箭羽甚小,赵律白还未反应过来左肩就已受伤,手臂脱力的那一瞬,柳柒眼疾手快地从他手里夺过棠儿,转而将孩子交给了云时卿。
赵律白捂着肩头忿恨地看向柳柒,柳柒与他目光交错,毫不犹豫地用刀刃在自己左肩上割了一道豁口。
“柒郎!”
“砚书!”
云时卿和司不忧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
此刻他和赵律白的左肩都负了伤,谁也不会占便宜。
柳柒道:“赵律白,咱们之间该做个了断了。”
赵律白无声看向他,旋即从侍卫手里夺过一把刀。
几息后,赵律白先出招,毫不留情地对他展开了攻击。
淮南王府的后院甚是宽广,此刻堆满了兵卫,他们本是为了保护新帝、营救小殿下和云时卿而来,此刻却不得不冷静相候,若无圣令,谁也不可轻举妄动。
兵器相交的狰然声响不断回荡在后院里,冷冽的杀气贯穿刀锋,气劲回旋之间,生死仿佛止在这一瞬。
柳柒受蛊虫余毒的影响,身体异常虚弱,几次为避开赵律白的攻势而强行催动了内力,致使心脉紊乱,咳疾复发。
打斗之时难免见血,云时卿将棠儿紧紧护在怀中,没让他去看那些血淋淋的画面。
柳柒的咳嗽声时断时续,云时卿担心他招架不住,正要出手相助时,只听“咔嚓”一声,赵律白手中的刀刃被柳柒的刀气击裂,突如其来的震麻感自掌心蔓延至整条臂膀,迫使他不得不扔掉长刀,连连后退了几步。
柳柒乘胜追击,继续挥刀向他刺来,赵律白立刻腾身一跃,电光火石间又拔出一人的佩刀用以格挡。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倾注精力,便觉掌心里又泛起一阵激烈的痛楚与麻木感,刀刃再次碎裂,恢宏的刀气直击他的胸腔。
“噗——”
利刃穿透赵律白的身体,将那颗震颤不已的心脏彻底击碎。
赵律白瞪大双目凝视着柳柒,嘴角里不断有鲜血渗出。
“你……你……”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喝喝的闷沉声,俨然是血沫涌了出来,“这个……皇……皇位是……是……我……”
箫侯爷一家临死之前无异于蚍蜉撼树,今日的赵律白亦如是。
萧家失去的是兵力和援救,而他失去的,则是人心。
柳柒这一刀直接要了赵律白的性命,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待他彻底咽气后,柳柒适才扔掉长刀。
他用赵律白的血告祭了那些曾被利用而死的文臣和武将们,也告祭了他和云时卿之间互相错过、互相算计的七年。
恍惚间,仿佛所有的痛苦与仇恨都在此刻得到了终结。
酒阑人散,止戈散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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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崇宁开太平
登基大典如期举行, 柳柒改年号为“崇宁”。
雁门关一役萧家军全军覆没,箫侯爷父子为国牺牲,柳柒追谥萧煦国为一品忠义侯, 四子分别为二品列侯, 与父同享一品大将军之殊荣, 满门配享太庙。
长子萧千尘晋封为一品骠骑大将军, 承袭永安侯之爵位,赏黄金万两、良田布匹若干,驻军雁门关, 镇守中原要塞。
云时卿官复右相, 并授为异姓王, 赐封号“承平”,其父乃金陵孝廉, 今晋升为河南郡开国公。
枢密使卫敛并兼正二品辅国大将军,赏黄金千两, 并犒赏三军。
司不忧原是皇城司使,当年因护佑小太子出宫而隐居世外, 今次虽回到了京中,他却不愿再参与朝廷之事,柳柒便封其为二品公侯,无须过问朝政, 可享万世殊荣。
而抚养柳柒长大成人的柳笏夫妻自然也在受赏之列, 柳笏受封为一品定国公, 依然可以留在扬州做一方知府, 为民请命。夫人杨氏则加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与安平郡主柳师妍同享上书陈情、入宫赴宴之资格。
此番禁军叛变, 乃因皇城司使欧阳瑜暗助赵律白挟持小殿下, 并围困新帝于清居殿,幸得皇城使徐靖调兵相救,适才杀出重围。故而皇城使徐靖晋升为皇城司使,柳逢为皇城司副使,兼正四品承宣使。
陈小果擅风水占卜,入职司天监。
新帝当政初期,必然格外忧心劳神,柳柒的身体本就羸弱,自然有些吃不消。
云时卿如今又官居相位,倘若柳柒入夜后还有未批完的折子,他就会代为批阅,以便柳柒尽早安睡。
今晚御书房内灯火如昼,两人正忙着处理江陵水患的奏折,忽闻殿外传来一阵喧嚷,不等柳柒发问,便有内侍官进来禀报:“陛下,是小殿下过来了。”
眼下已是亥时,若在平日里棠儿早就去睡了,今晚却赶来此处,柳柒立刻放下朱笔起身走将出去。
云时卿紧跟其后,两人来到御书房外时,棠儿正眼巴巴地望着他们,双目有些红肿,俨然是刚哭过。
孩子身后跟着乳娘和一群宫娥,见了他二人纷纷揖礼。
云时卿把棠儿抱了起来,问道:“为何还不睡觉?”
棠儿揪住他的袖口望向柳柒,软软糯糯的嗓音里尽显委屈:“爹爹……”
乳娘解释道:“小殿下今晚不肯入睡,一直在哭闹,妾身唤了太医过来问诊也未见毛病,许是有些想念陛下和王爷了,遂带小殿下来到此处。”
棠儿已有许久不曾和两位父亲相处过,此刻相见,欢喜之余又难掩委屈,乌黑的眸子里很快又溢出了泪。
柳柒愧疚不已,赶忙擦净孩子的眼泪,温声哄着:“棠儿不哭,爹爹今晚陪你好不好?”
云时卿道:“你和孩子回去歇息罢,余下的就交给我来处理。”
小孩儿的情绪来去如风,得知今晚可以和爹爹入睡,顿时笑了起来,脸上犹挂着眼泪。
柳柒带着棠儿回到清居殿,父子二人在床上顽耍片刻后相继熟睡了去,云时卿赶来时,见到的便是棠儿横在枕边、把小脚丫搭在柳柒肩头的画面。
察觉到有人靠近,柳柒迅速睁开眼,云时卿道:“吵醒你了?”
他虽未被晋封为后,但柳柒给了他异姓王的殊荣,且夜夜留宿在清居殿,这样的待遇丝毫不亚于皇后。
柳柒微微摇头,嗓音带着初醒时的沙哑:“什么时辰了?”
云时卿道:“尚早,你继续睡吧,明日不用早朝。”
他洗漱之后也上了床,将棠儿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掰回,继而在柳柒身侧躺下,把人搂入怀里。
柳柒握住腰间的那只手道:“棠儿明年就满三岁了,该给他找个老师启蒙。”
云时卿把脸埋进他的后颈,含糊地道:“陛下觉得臣能否教导小殿下?”
“不能,”柳柒道,“你平日里那般偏宠他,倘若他做功课时偷懒耍滑,你难免会包庇。”
云时卿笑道:“那就把洛先生请回来。”
柳柒道:“洛先生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前,此番我登基先生也因抱病在身未能入京受封,如何再操劳孩子的功课?”
云时卿问道:“那柒郎可有合适的人选?”
柳柒道:“沈离此人倒是不错。”
云时卿思索片刻,笑道:“沈尚书也是状元出身,又在大理寺任职了几年,个性刚直,的确适合教导棠儿。”
静默半晌,云时卿又道,“柒郎要册封棠儿为太子吗?”
柳柒道:“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不立他立谁?只是他现在尚小,等知事时再行册封大礼也不迟。”
搭在他腰上的手隔着衣料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云时卿贴着他的耳朵道:“陛下若是想要,我们还能再生一个。”
柳柒之所以能产子,是因为昆山玉碎蛊作祟,如今没了蛊虫,自然无法再受孕,更何况他生产时九死一生,孩子也差点没能保住,这样的苦他不会再受,云时卿也不可能让他再经历一次。
然而在床上时,云时卿总爱拿这样的话逗他,寻些情趣。
柳柒按住那只作乱的手,小声提醒道:“棠儿还熟睡着,你别乱来。”
“没乱来,”云时卿反握住他的手道,“柒郎今日累了一天,快些入睡罢。”
柳柒道:“棠儿虽是你我的骨血,但他终究是赵室子孙,待入主东宫时,我就给他改回赵姓——晚章意下如何?”
云时卿道:“姓柳也好,姓赵也罢,全由柒郎做主。”
“那就叫他闻棠——”柳柒道,“赵闻棠。”
云时卿点头应道:“嗯,闻棠。”
半月后,纳藏、大理等友国纷纷派使臣前往汴京恭贺新帝继位,今次纳藏派遣的使臣乃新任工布王乌鲁森图,两年不见,他已从当初的稚嫩少年成长为领导一方的王。
柳柒在集英殿设宴款待了来使,席间云时卿见乌鲁森图的视线几乎没离开过柳柒,心里微有些不快,却也没怎么刁难对方。宴席结束,乌鲁森图又求见了柳柒,柳柒便命人在御花园内摆置茶点,而后宣乌鲁森图瑾见。
乌鲁森图一袭藏式红袍格外惹眼,五官被夕阳余晖衬得颇为刚毅,举手投足间俱是王者风范,与当初在成都时缠着柳柒的少年郎大相径庭。
他用纳藏的礼仪向柳柒和云时卿见礼,转而在石桌的另一侧坐定。
柳柒道:“朕记得工布王爱吃清淡的茶,这是今年早春的玉露,产自武陵施州,由蒸青炒制,条索紧细、圆直,形如松针,味清而有回甘,你尝尝。”
乌鲁森图没想到他竟还记得自己的喜好,不由抬眸多看了两眼:“多谢陛下恩赐佳茗。”
云时卿吃了半杯热茶,笑说道:“工布王已经及冠,可有娶妻?”
乌鲁森图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未曾。”
云时卿又道:“正值青春壮年,应该娶一房美妻,有佳人相伴左右才算欣慰。”
乌鲁森图道:“我今日来此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婚事。”
柳柒问道:“不知工布王有何要事?”
乌鲁森图立即起身行礼,语调也渐渐变得和缓:“臣之罪父在汴京已有两年,如今上了年岁,身体大不如前,臣恳请陛下开恩赦放罪父回到工布。软禁也好,囚锁也罢,但求臣能尽孝,免教他老来无依。”
云时卿看向柳柒,后者神色淡然,难辩喜怒。
他收回视线,微笑道:“当年成都府之事工布王可是一清二楚的,令尊杀害我朝重臣李代桃僵,私下侵吞了好几年的国税,甚至还派人追杀本王和陛下,几欲毁坏了两国的盟约,如此罪大恶极之人,若将他释放回去,怎能令人信服?更何况令尊现在金恩寺带发修行,想来已经参破了红尘。”
乌鲁森图看了看他,复又望向柳柒,似是在等他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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