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子文微笑,捏起酒杯,仿佛那是李雁的脑袋:好,好得很。
好你个李雁,说你是狗都抬举了你,这么能胡说八道,下次把你给阉了,拉到宫里,正好给我说书逗乐。
李雁看他隐忍不发的脸,越发猖狂起来:“说时迟,那时快,我这铁扇,当头一劈,那魔王一格,挡了下来!那常年挂在脸上的乌木面具,却登时裂了,一掌凶神恶煞的脸,便露了出来!”
蒋子文啊蒋子文,我就不信,你能当众暴露自己的身份!
李庆悄悄擦了擦冷汗。
李雁啊李雁,你可真是个祖宗!
还没见过哪个大活人敢这么说蒋子文呢。
蒋子文依旧一脸微笑,手指在桌子上轻拍,似乎是在附和。
若不是他早见过蒋子文的反应,这会儿恐怕也被骗了去。
李庆挪了挪,生怕被波及到。
“那魔头大喝一声,四周瞬间陷入狂暴,碗大的树被连根拔起,如同捣药的锄头,朝着众人砸过来!”
李雁讲到精彩处,一股歪风袭来,正好撞上他胸口!
那歪风角度极其刁钻,四周竟无人察觉!
纵然李雁早有准备,此刻居然毫无还手之力,呛了一下,猛地咳了两声,手朝着桌子上摸。
李庆往他手里塞了一杯酒,硬就着他的手,喂他喝了下去——
李雁只觉得脖子一紧,似有一根无形的绳索,勒住了他的脖子——
他腿一软,直接滑了下去!
下面的众人,还在伸着脖子等着他继续讲戏,登时一片哗然。
“呀。”李庆拍了拍自己脑门,“我不该给他喝酒,这李雁,没想到真是一杯倒。真不尽兴。”
他说着,朝左右使了眼色,两个人过来,把李雁架了下去。
蒋子文也跟着消失不见。
——侯府地牢,四周黑洞洞的,墙上挂着的火把发出噼啪声,照不亮泛着黑褐色的地面。
地上一个缺了把的破木桶,里面半桶污水。李雁被按在水里,怎么都喘不上气……
他奋力挣扎,猛地惊醒,一下子坐了起来。
被子滑落一半,堆在他的腰腹之间,露出莹白的胸口,中间一道缝,直深入下面的阴影里。
整个房间一片昏暗,床头一盏青铜雁形宫灯,暖暖照着。李雁看了身上的被子,松了口气,好险不是地牢里。
“醒了?”一个凉凉的声音传来。
李雁一扭头:蒋子文!
烛火照亮蒋子文半边脸,没能让他柔和一星半点,更像是地底下爬上来的鬼魅。
李雁倒抽一口气,一张嘴就要叫人,瞧见蒋子文戏谑的神情,立刻如掐着脖子的公鸡,闭了嘴——
看不出来啊,你个浓眉大眼的小侯爷,真就拜倒在蒋妲己的裤腿之下,就这么任由蒋子文三进三出!
蒋子文凑近了些,李雁不断往后退无可退。
“你说那些混账话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现在这么一刻。”蒋子文微微一笑,眼角向上勾着,媚眼如冰。
“我有什么怕的。怕被人识破身份的,是蒋教主吧。”李雁嘟哝了一声,眼珠子一转,“只要我大叫一声非礼,这半个府的人都得来看热闹。”
蒋子文微微抬手:“你看是你叫的大,还是我手快!”
李雁登时被掐的直翻白眼,伸手在脖子上挠着那根不存在的绳子。
眼看着李雁脖子细了一圈,他手一松。
李雁喘了好几口,揣着明白装糊涂:“蒋教主找在下何事?”
“本座左思右想,见过本座相貌的人都得死,你这条漏网之鱼,怎么都不让人放心。”蒋子文云淡风轻。
“蒋教主那日放了在下一马,今日自然不会专程来杀我。”
李雁瞧了瞧自己修长的手指,指尖圆润,白白净净,好得很,今天不是我死期。
倒是蒋子文,距离这么近,眉心盘旋的黑气似乎更清晰了。
烛影晃动,李雁眸光一闪——
半月之后,一座空旷的房子,门窗的黑漆上勾着金线的藤蔓。
屋子正中有高台,台上是半尺高的床,床顶覆着朱帐拢扣在黑色的盘龙柱子上。
蒋子文披着金线玄衣,坐在床上,伏于桌前,盯着手中的堪舆,取过手边的酒盅,一饮而尽。
啪地一声,酒盅摔在长毛地毯上,滚了好几圈,停在凤凰图样边。
他瞪大双眼,紧捂胸口,向后一倒,死不瞑目!
——啧啧啧,蒋子文,你仇人不少嘛。
这才躲过两拨追杀,就来了第三波?
“自然是有话要问你。”蒋子文捏住他的下巴,自然也看到了他脑海中,自己的惨死,“怎么,又在心里咒我死?”
金砖朱帐,正是九重天的熙合宫的场景,按照规制,除了此处,只有皇陵会用金砖。
危险果然来自宫里。
“不是咒你死,是你真会死。”李雁反握住他的扇子,“蒋教主还是多想想,自己平日里得罪了什么人吧!”
“我仇家太多。”蒋子文冷哼一声,手下的力道不减,“不如你给我提示提示?”
今日得逼你,亲口说出你的秘密!
李雁的眼珠子转了转,流光溢彩,顾盼生姿,“我日观天象,蒋教主这样的美人,自然是要死在床上!”
!
若是旁人,蒋子文已经在想今天山北的野狗是不是该加点餐了。
可他刚读了李雁的心,眼见自己倒在床上,也不算是胡说。
他的眸色发暗,手下也更用力。
李雁的嘴都捏嘟了起来,牙都快捏碎了!
他伸出两只手,去掰蒋子文的手指。
“是吗?”蒋子文手松了松,顺势蹭了蹭他的脸,皮肤细腻,不由得多摸了两下,“大战三百回合后死你肚皮上?”
李雁:!
跟小侯爷吹的牛皮现在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别拿调戏小娘子的招式调戏我!”李雁挣开他的手,用手背搓搓自己的下巴,恼怒得脸颊飞红。
“你又何尝不是在心中调戏我?”蒋子文摇着扇子,“唇红齿白的小美人,怎么,你能摸得,我摸不得?”
李雁:我只是想想,想想也有错?
现在只有他们两个,小侯爷又在他那边,真闹起来,必定是自己吃亏!
李雁相当识时务,决定今晚先顺着他,明天再说。
李雁的骨头,也不怎么硬嘛。
这就好办了。
蒋子文哗地收起扇子,只留一线,锋利的纸边抵着他的脖子,逼问道:“我问你,你怎么知道我会死?你和那群人有什么勾结?”
李雁心中皱眉:“我夜观天象,掐指一算。”
“掐指一算我会死?”蒋子文手下用力,扇叶在他脖子上留下一线红痕,如同挂上了月老的红线,“你哄鬼呢!”
黑气!
李雁的眼中微光一闪——
他看到了自己脚尖上传来的黑气!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身上的黑气!
蒋子文来真的!
时间慢了起来,他倒抽一口气,仿佛听到丧钟在自己耳边回响!
灭族之仇未报,有和颜面去底下拜见父母?
能屈能伸,方为丈夫。不论如何,我都得活下去!
蒋子文满意地笑了,果然,李雁这狗东西,不动真格,他是不会怕的。
之前的好整以暇,不过是他觉得,自己不会死罢了。
真到命悬一线,还不是什么都招了?
“蒋教主,”李雁深吸一口气,“您之前,遇到过招牌吗?”
“怎么,是你小子想用那块招牌砸死我?”蒋子文眯起眼睛,透露出危险的光。
“不是不是。”李雁急忙摆手。
刚才不过是怀疑,蒋子文就动了杀意,要是真让他以为他要杀他,那哪能有活路?
可自己死过一回,无端有了勘测生死的本事,这事儿也不能就这么说出来!
“我师傅夜观星象,参透一门绝技,能占卜人的生死——现在交给了我,我去七星峰前,便给你算了一卦。”
好你个李雁,到了这个地步,还在胡说八道!
蒋子文冷笑:“我怎么不知道,天正教有这么个绝技?”
第4章 撒谎精!
烛火炸了一下,蒋子文的影子无限放大,摇摇晃晃,果然是黑暗中吃人的魔王。
李雁瑟缩了一下,总感觉是上天在敲打自己。
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他只能继续往下说——“我师傅秘传,只交给本门,怎么,你是想当我徒弟?”
反正他师傅只有他这么一个弟子,现在师傅死了,死无对证。
这狗东西脸可真大——
“是么,那你把你师门秘传,全都给我默写下来。”蒋子文不跟他废话,拎着他往书桌前一丢,按在宣纸上,揪住他的手指,“我来勘定,错一个字,我剁你一根手指头!”
李雁看着自己白皙的手指上,缠满了黑气,仿佛下一刻就离自己而去——
根本就是我胡编出来的东西,让我怎么默写下来?
李雁被硬塞了一根毛笔,趴在桌前,黑色的檀木散发出奇异的香气,在他眼前凝成了白色的烟气,画着圈儿往他鼻子里钻,搅得他脑子成了一锅粥,连笔都抓不稳。
啪地一声,笔滚在了白纸上,带出一串儿墨迹,污了一片。
李雁猛地一点头,难以置信眨眼,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这香有问题!
他按着桌子,手上沾了些墨,指尖有些黑了,像是用黑墨在按手印。
他瞪着蒋子文,迷迷瞪瞪却像是撒娇:居然,居然用下迷香这么下作的手段!
蒋子文眼见他自己醒过来了,眼睛一亮,更有意思了。
他还从没看到过能凭自己的能力就醒过来的。
“坏了我的纸。”蒋子文淡淡地说,猛地抽出一把短刀,狠狠扎在他两只指尖,如切豆腐,一插到底,只余刀柄晃动。
刀柄上的宝石,散发着森森的寒意。
李雁倒抽了一口气,脑袋彻底清醒了——我居然在瞪他?我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他小心翼翼抽回自己的手,生怕被寒气所伤——我的手还挺漂亮的,现在还不想被剁手指。
“你若是再坏我一张纸,这刀的准头,可就说不定了。”蒋子文的眼中,烛火灿烂,整个眼睛都变成了红色。
李雁抱着手,指尖缩在胳膊底下:“我师傅当时没传什么心法,就是相对参禅,醍醐灌顶之下,我就融会贯通了。”
蒋子文点点头:“原来以为你是胆小鼠辈,现在看来,倒是小瞧了你。”
不待李雁辩驳,他冷笑,顺着他编的瞎话继续说:“也就是说,你师傅也会此法?本来还觉得你有点用,想留着你的狗命,现在看来,杀了你也无妨。”
他抬起手,就要往李雁胸口拍去!
李雁直挺挺倒下,掌风擦着他胸口而过,一条红痕触目惊心,如同鸡血红上的那一抹沁色:“我师傅已经死了,现在师门上下只剩我一个人了。”
“还不说实话?!”蒋子文俯身逼问,那一袭红衣罩在前头,一把按在他光滑的胸口上,“嗯?”
噗通噗通……
李雁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的厉害。
整整一个人,压在他身上。自己的心脏,就在他的手下,只要一用力,就能被掏出来!
“我能窥人生死!”李雁脱口而出。
蒋子文摸着他胸口的手顿了顿:“哦?”
话已经开口,李雁只能顺着继续说:“……娘胎带的,天生如此,从没告诉过任何人。”
这话,后半句是真的,前半句是假的。
蒋子文看着他一脸真诚说着半真半假的话,发出绝杀问:“既然能堪破生死,你那一家是怎么被杀的?”
好容易敲开河蚌的一条缝,自然死死钉进去,用匕首在里面绞一圈,带出肉泥!
漂亮的黑瞳肉眼可见暗淡了下去,成了一颗脱了水的贝壳珠子。
“……我只能勘生死,不能改命数。”
呵。
蒋子文一脸轻蔑。
既然能勘破,那必能能改。
就算捅破这天,他也要强行改命!
“那我的命数呢?”蒋子文凑近了,鼻尖都快凑到他脸上,宛如恶魔低语。
“你是我看到第一个改了命数的。”李雁说,贝壳珠子浸到水里,慢慢泡开,舒展得有光泽。
说不定,你就是那天命之子!
他的心思活泛开来,算盘珠子又晃了晃。
朕自然是天命之子。
蒋子文思忖,怪不得李雁当日能放自己一马,原来是笃定自己会死。
别人都道他李菩萨,真应该把了皮扒了,让人看看这是怎么一副黑心肝!
“李菩萨。”蒋子文突然笑了,指尖点着他的下巴,“你猜,如果众人都知道,你能堪破生死,会不会把你门槛给踩塌了?”
岂止是把我门槛踩塌了!
指不定我就要被人关起来,锁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天天被迫给一个个人像面。
李雁伸出手去推他,烛火下,莹莹白指多了一抹让人安心的暖色。
李雁眼珠子转了转,伸手直接抚摸上了蒋子文的脸:“咱们这算是,互相有把柄了?”
换做旁人,这时候就该恶心退开了。
蒋子文一把拽着他的手指:“我先把你手指全剁了!李雁,你给我记着,我要是死了,一定要你的狗命给我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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