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是看见了什么?”一灯问,“老衲记得,施主是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李雁想了想,反问一句:“一灯大师,我有个疑问。”
一灯看着他:“请讲。”
“我小时候见过一些奇怪的书,上面说,预言能力是只在血脉间才能流淌的。”李雁问,“那这世上通晓预言之人,是不是彼此都有血缘关系?”
比如他师傅,虽然能力很弱,但是也是会预言之术。
说不定,前朝皇室,会将远支收做暗卫。
李雁想,说不定我哪一天也会变成这样的“暗卫”。
“确实是只有血脉间可以流淌。”一灯笑了,“但是血脉,可以通过很多方式得来的。”
李雁:??
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不过既然一灯回答了他一个问题,他也不想欠一灯的人情,于是便说:“一灯大师,你身上有着不详的气息。”
一灯:“我身上一直有不祥的气息,在这儿待久了的人,都会有不祥的气息。”
李雁:我言尽于此,你不愿相信就算了。
在老和尚的注视下,李雁走回自己的房间,却再也睡不着,他趴在门口,听了半天,外面只有呼啸的风声,在无数洞窟间,来回呜咽,抽出洞里那种带着水汽的阴冷。
他悄悄拉开了门,外面没有人。
他蹑手蹑脚出了门,转个角,对面就是蒋子文的房间。
也没人守门。
李雁摇摇头,这门稍微踹一脚就开了,也不怕有人半夜偷袭?
他四下一看,文苑的房间也关着门,随即一闪,去了蒋子文的房间。
蒋子文的屋子里,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
李雁关上门,发出吱呀一声。李雁吓得一缩,余光悄悄瞟向床上,上面的人依旧安稳躺着,没有丝毫动静。
李雁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生怕蒋子文也和那些史书中的人一样,好梦中杀人。
“蒋大人,您醒着么?”在离床还有三步路的地方,李雁停下,悄悄问。
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反应。
肯定在装睡!李雁想,我这动静,就是个练气的,也该醒了,蒋子文可都是元婴了,放在外面都能称得上一句“老祖”了,怎么可能还睡得这么安稳?
“是我。”李雁低声道。
我当然知道是你。
他在外面的时候,蒋子文就听到了他心里的声音,就像战前的鼓点,声音大到塞满了整个洞穴。
眼见李雁已经识破他在装睡,蒋子文起身,眼中毫无困意:“什么事?”
李雁拉着他的手,“快走”两个字,却卡在喉咙里。
蒋子文的脸上,全是黑气,那个三个晶亮而清明的眼睛,此刻全都藏在黑气里。
李雁眼中,眸光一闪,和上次见面之时,又变换了一个场景!
——他们刚出这个门,无数箭矢当空飞来,横穿两人胸口,当即被射成了筛子!
对,不光是蒋子文,李雁也看到了自己。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是怎么死的!
蒋子文自然也读出了他脑子里的画面。
李雁死在他的面前,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原来李雁真的会死。
他一把握住李雁的手。
我的好运气分你一半。
朕乃天子,天命所归之人,朕不会死,你自然也不会死!
两人在黑暗中,如同蜷缩在一堆的两只仓鼠,呼吸声极轻,生怕外面的人听见。
咚咚。
鼓声,从脚底传来,像是神佛的心跳。
李雁的脸有点烫。
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怎么还有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蒋子文说:“不管怎么样,坐下来说。”
说吧,他点起了屋里的灯。
李雁还来不及阻止,小小的光辉,立刻撒遍了整个屋子。这一小支蜡烛似乎有魔力,整个屋子都被烘烤得暖洋洋的,让人舒服的想睡过去。
“这么点灯,外面的人见着了该怎么办?”李雁埋怨道,顺势靠在桌边。
外面?
蒋子文想,难道外面不是你的人吗?
何必这么小心?你在我手里,他们自然不敢进来。
他刻意忽略掉李雁话语中不自觉的关心:“能有什么事。”
李雁登时觉得,这人可真是不知好歹。
这可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再怎么谨慎也不过分!
他气哼哼,扭头不理蒋子文,便看到桌上放着一小碟杏仁,只两三粒,李雁顺手拈起一粒,嘎嘣一下伸舌头——苦!
蒋子文冷笑一声,活该吃苦头。
李雁嘴馋,手忍不住往碟子里伸,就算苦杏仁,他照样想要尝尝。被蒋子文一巴掌拍开:“这么苦的杏仁,你是想毒死自己吗?”
“我要是死了,不是正如你意?”李雁若有所指。
“拿了本座的好处,活儿还没干。”蒋子文道,“天下哪有这般好事?”
李雁差点笑了。
活儿?
我死了才是正经活儿!
“我要干什么活?”李雁问。
蒋子文愣了一下:“不知道。”
一个鱼饵,正儿八经问起来,自己要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
自然是钓鱼了。
用李雁这条小鱼,钓出更大的鱼,让那些在暗中觊觎整个帝国的人都乖乖暴露在太阳之下!
李雁挑眉:你这样很让人起疑好不好。
他哼了一声:“我刚见了我师傅。”
蒋子文依旧是那副满不在乎的松弛:“他说了什么?”
李雁肯定,他脚下的黄土都快踩散了!
“我师傅说你杀了我娘。”李雁说。
这句话,呼延奔可没说过。
如果我也和你一样,用一个谎言,去挑破我们之间隔着的这张薄纸,你当如何应对呢?
李雁盯着蒋子文,不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
他在等,等蒋子文自己露出破绽。
等蒋子文的羞愧。
“你信?”蒋子文挑眉,虽然邪气,可却带着一股难以言明的压迫,让人不由自主去相信他。
“自然是不信。”李雁垂下眸子。
这一轮交锋,是李雁败了。
比起蒋子文,他可差远了。
就像是一头身经百战的雄狮,看着刚来张牙舞爪到自己面前示威的小狮子,手一拨弄,就赶到一边。
“看着我说。”蒋子文毋庸置疑地说,“你信了。”
李雁看着蒋子文。
他的目光中全是矛盾与复杂,明明白白告诉蒋子文,他被师傅说动了。
“现在,我就要拔出你心中的‘相信’。”蒋子文说,“我既然肯冒这么大的险来,自然不是让他们夺走你的。”
李雁点点头,搁在桌上的手不由自主松开了银杏绞成一团。
“你该知道,天正教里藏着你的仇人。”蒋子文说,“他现在也等着杀你。”
他说的没错,天正教里,确实有自己的仇人。
最高明的谎言,并不是重新捏造一个事实,而是盖住一部分不说。
“蒋子文,我原本也不信你会骗我的。”李雁说的情真意切,就像他从开始就没怀疑过蒋子文一般,“可是,你的反应和师傅说的一摸一样,你根本没有正面回答我任何事情。”
“我也不知道,你的仇人究竟是谁!”蒋子文道,“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
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
这句话和李雁的师傅,说的一模一样!
说到底,他们都是一样的人,都是生活在寒潭之中,慢慢变成冷血的生物。
李雁摸着自己的手腕,传来一阵阵的跳动。
还好,我还活着,是温暖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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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半张假象
他的心跳的噗噗的。
脸一定也红了。
李雁捧起了自己的脸, 想要用手冰一冰脸上的温度。
蒋子文差点笑了——
李雁这兔崽子,平日里满嘴胡说八道,没一句在谱子上。
今天真到了要撒谎的时候, 却是磕磕绊绊,强词夺理,无比心虚。
他什么都没说,李雁便把自己心里的想法, 竹筒倒豆子。
蒋子文心中, 算盘打得飞快。
“天正教里,确实藏有前朝余孽。”蒋子文叹了口气, 说的无比情真意切, “我此次,正是为了找到那余孽而来。”
李雁心里一下子警惕起来了。
蒋子文, 和那日在北邙山说话的小子们, 讲了同样的话。
这帮从小就浸染在权力中心的人,对前朝余孽绝不手软。
——若蒋子文知道, 我就是他一直在找的人, 恐怕我会被就地正法, 连个挽救的余地都没有!
他心中还有一个更坏的猜测, 却迟迟不敢去印证。
蒋子文听了他心中的话, 毫不意外。
他早就猜到了,李雁便是皇太孙的那个遗腹子,只是疑心, 他身后还有更大的鱼, 便迟迟未出手。
“只是李雁, 那人不是你。”蒋子文说。
李雁的眸子一缩。
可是师傅, 他明明说就是我。
蒋子文听到了他心中的话, 也有些惊讶,李雁那师傅居然就直接挑明了?
他这半夜,是来杀我不成?
他一把握住李雁的手,不让他跑掉,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情真意切:“我见到你第一眼,自然是疑心你是不是谁派来接近我的,便让人查了你。”
“你只是幻海边一个军户的孩子。那家死了丈夫,实在养不活这这几个孩子,便把刚出生的你给卖掉了。”
“你那个娘也是假的,不过是一个婢女。”蒋子文接着道,“他们拿你当替身,万一被朝廷发现了,就把你推出去,到时候真正的余孽,便可躲过一劫。”
你就是个替死鬼!
蒋子文明明白白如是说。
他不信,有人听到如此话,不会饱含怨气。
“我享受前半生的少爷福,自然要付出少爷的命!”李雁淡淡地说。
一切都是命。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女子,浅浅的身影。
那人是谁呢?
原来是他娘。
李雁仔细回忆,却想不起来她的相貌,早已面目已经模糊了。
本来见得次数就少,更是连最后一眼都没看到。
她的身上,有种看透生死的淡然,那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大彻大悟之人才能有。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
李雁原本以为,她是觉的,总归是要死的。
可若她只是派来演戏的呢?
那大概是她对自己最后的宽慰。
也算是对自己一点最后的善良。
李雁闭上眼,身上的筋骨都被抽走了。
十年来,复仇是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一夕之间,这些理由都散了。
是生是死也没什么意义了。如果我活着,是为了准备去死,那我是不是要走到他们设定的那一天比较好?
李雁数着让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或许小金算一个。
小金挺好的,虽然小气抠门,本事不大还总爱闯祸,但也会偷偷在我马鞍地下塞二两碎银子。
我还想活着看着他子孙满堂。
小金?
蒋子文做梦也没想到,他居然脑子里还有小金?
难道他师傅没告诉他,小金那个爹,就是杀了他一家的仇人?
蒋子文皱着眉头,想到自己编的故事,如果他娘不是他娘,那么小金自然也不是杀他一家的仇人之子。
确实没什么好仇恨的。
失策。蒋子文端起了桌上的茶杯。
太匆忙了,若是多给他一刻钟,他就能编一个更加完美的故事。
一定能把李雁身边所有的人一网打尽,让他变成一个孤家寡人,只有我对他好。
眼看李菩萨四大皆空,陷入了自己的沉思,对一切都不再过问。
蒋子文急忙勾起他的兴趣:“你难道不好奇,你亲生父母?”
“都已经把我卖了,我还眼巴巴跑回去不成。”李雁斜眼看他。
不想知道更好,省得我还要编。
蒋子文绕了一圈,终于转回自己的目的:“那你就不想知道你替的是谁?”
李雁:并不想知道。
并且,总感觉蒋子文的眉间,漫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恶意。
直觉告诉李雁,他最好不要知道。
他越是迫不及待,李雁便越觉得里面有诈,不想听他的话。
“那个人,便是邓通。”蒋子文见他始终不愿意问出口,主动说。
“不可能!”李雁断然拒绝。
是谁,都不会是邓通。
他可是在朝廷任职啊。
“你难道不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蒋子文反问,“他越是在朝中呼风唤雨,就离那个位置越近,将来谋反,更是得心应手。”
蒋子文言之凿凿,连他自己都信了。
怎么看,那个邓通都居心叵测!
“你不是说你不知道是谁吗?”李雁难得动了会儿脑子,立刻抓住他话中的漏洞,质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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