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尔西顺着白榆的视线彻底看清了这个形状诡异的机器人。
他感觉太阳穴不自觉地跳动了一下,交际场上养成的良好礼仪提醒他:此时此刻应该自然而然地夸一下白榆的机器人。
只是,这夸不出口啊。
酝酿了半天,伊尔西算是遇到了职业生涯的滑铁卢,他第一次发现想要略微合理的夸奖一样东西还是很有难度的。
就比如此时此刻,这个丑得别出心裁得机器人。
最终,在白榆和伊尔西同时的注视下。阿统缓缓地抬头,丑萌的脸上一时间第一次出现了短路的情绪。
一线吃瓜群众变成爱情保安。
好家伙!原来我是你们play中的一环。
为了主人伟大的爱情事业,为了拯救主人不足百分之十的成功率。
阿统选择扛起重任,摇晃着机械脑袋,控制滑轮向厨房进发。
在阿统心感慨万分之时,伊尔西已经被白榆半强制地拉到沙发上,又十分顺手地给他裹上米白色的羊绒毛毯。
“谢谢阁下。“伊尔西的指尖攥住细腻的绒毛,源源不断的暖意让他忍不住试探了一句:
“阁下,其实雌虫没这么娇弱,这些本应是我为您做的。”
“但是我喜欢啊。”白榆故作轻松地回答,黑色的眸子里却闪着金色的细碎的光。
只有他自己知道,原话应该是:我喜欢照顾你。
这句话不能说出口,莫名的爱意会吓着他的。
伊尔西拿着杯子的手忍不住一顿,咖啡的液面不禁荡起一圈圈涟漪。
在虫族,雄虫会喜欢华丽的珠宝,喜欢炫酷的飞行器,亦或者喜欢某种聚会中春风一度的感觉。
他们的喜欢稀少却又不值钱,从来不会让伊尔西的情绪产生任何波澜。
“白榆阁下一定颇受雌虫们的喜爱。”伊尔西抿了一口咖啡,杯子上绘着绚丽的图案很巧妙地遮挡住伊尔西眼中的情绪。
白榆感觉此时的伊尔西很像故意打翻主人玻璃杯的猫猫,一举一动都带着多少的刻意。
他知道伊尔西绝对调查了他的情况,便起了些恶劣的小心思,“受不受欢迎你应该比我清楚。”
“不是么?”
伊尔西听到这句话心里一沉,在虫族调查雄虫隐私这个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全凭雄虫的心意。
他抬头刚想解释,却发现白榆正笑着看着他。
不是阴冷嘲讽的笑,只是单纯的、不掺杂一丝利益的、十分明媚的笑。
伊尔西微愣,多年商场的沉浮,让他有着非常准确的识人经验,此时他终于可以确信:眼前的虫,至少目前,对他真的没有任何恶意。
上午的阳光格外温柔,它穿过新树的枝丫,透过明亮的落地窗,在木质地板上印出纵横交错的阴影。
伊尔西顺着影子蔓延的方向岔开了话题。他望向厨房,眼神中多了一份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忧虑,他自然而然地问道:“阿统……真的可以么?”
作为星河集团的掌权人,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过这么破旧的机器人了。
吱嘎吱嘎,仿佛下一秒就会散架。
微微蹙眉的伊尔西格外生动,白榆不禁勾起一抹笑意。
已经很久没在伊尔西脸上看见自然流露的表情了。
他忍不住悄悄向伊尔西靠近,羊毛材质的地毯两虫之间缩小至半个茶几的距离,“没问题的,它是我亲自改造的。”
天才的骄傲是与生俱来的。
白榆对于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
而这个答案出乎伊尔西的意料,他真心发出赞美:“阁下,您真的很厉害。”
“和我见过的雄虫阁下都不一样。”
“当然。”
白榆没有谦虚,心安理得地接受赞美。他一个科研天才,自诩要比那些好吃懒做的雄虫强出一个次元。
“所以阁下,帮我的原因是什么呢?”
伊尔西故作镇定地询问,但其实身上每一根汗毛都在树立,他咬着嘴唇内侧,也不知道自己想听的究竟是什么答案。
没有原因的善待在人类看来是十分正常,但对于利益至上,缺少人伦道德的虫族,这一切荒谬的格格不入。
白榆也知道这个道理,他正襟危坐,表情是少有的严肃:
“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他其实并不想把感情砝码放在天平的一侧,但事情发展到现在,这就是最优解
无论用真心,还是用利益,哪怕是用威胁,他都要将自己和伊尔西捆绑在一起。
果然。
伊尔西说不清此刻是安心还是落空。他以为...
我在想为什么。伊尔西突然惊醒,他刚才竟然隐隐在期待。
期待什么呢?
或许是曾经的幻想吧:相爱的伴侣,温暖的婚姻……但这些终将像云烟一样消散在逝去的年少时。
如今的他是经历了明枪暗箭,是尝过了性别制度倾轧的雌虫。
伊尔西微微一笑将短暂的僵硬很好的掩饰过去:“您说?”
白榆道不急,他慢悠悠地先起身给伊尔西又倒了杯温水,又将装着咖啡的彩绘杯挪得远了些。
地球人刻在骨子里的观念,生病时还是多喝热水好。
随着白榆不紧不慢的动作,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渐渐隐藏在阴影中。他放下玻璃水壶,指节扣着实木桌面,伴随着“哒哒”声,平静地扔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话:
“我可以杀了蒙格利。”
“还你自由。”
两句话宛若惊雷,在伊尔西耳边猛得炸裂。他错愕抬头,都来不及带上沉稳的面具。
一瞬见,天地间仿佛只有窗外被风吹的新叶在沙沙作响。
随着时间推移,阳光在茶几上划下金灿灿的分割线。
伊尔西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他不经意地调整坐姿,身体微微前倾,仿佛又回到了集团的谈判桌前。
他稳住心神,将白榆的话只当作玩笑般随轻描淡写道:“阁下,您说笑了。”
伊尔西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声音保持平缓,但握着水杯的指甲尖因为过于用力而泛起了白色:
“那是您的雄父,也是帝国C级雄虫。”
他说给白榆也是说给自己。
蓝色的眼睛涌起悲凉,仿佛南极即将融化的冰川,正在告别孕育自己的大海。
命运已定,为什么还要让他生出不该有的渴望。
“我没有开玩笑。”
伊尔西抬头就对上白榆黑白分明的眼睛
那是不再隐藏的锐利,他像一个随时可以冲锋的骑士,透过时间的洗礼,穿过岁月的荆棘,他坚定地向满身枷锁的囚犯说道:
“相信我,我不会拿这种事情和你开玩笑。”
风止了又吹,不知过了多久,伊尔西盯着白榆的眼睛缓缓起身。
米白色的绒毯滑落至地面,他裹着真丝睡衣,苍白的脸扬起一个平静的笑:
“所以呢,阁下?您是为了这具残破的身体么?”
第5章 合作愉快
这回轮到白榆愣在原地,他像一个静默的石雕,沉寂千年岁月突然发现自己从最一开始就错了。
伊尔西早不是当初那个背着他无所畏惧冲出星兽群的军雌了。
当初的战争不仅摧残了他的精神海,还带走了他的梦想与骄傲。他拖着残破的身体,收起所有的明亮,在利益至上的虫族踽踽前行,最终变成了儒雅克制的商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时光将文明摧枯拉朽,化作了宇宙尽头的尘埃,在这个高科技低道德的时代,雄虫对于雌虫就是原罪。
白榆彻底僵住,他感觉自己好像被禁锢在海底,从头漫道脚的寒冷让他忍不住发抖。
他突然发现自己是站在文明与野蛮交叉带的人类,终究是格格不入。
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只有与道德背离的虫族,他才可以光明正大地隐藏住爱意,对自己名义上的…继雌父。
伊尔西看着沉默的白榆,感觉自己像一个小丑。
果然……
一个天平上的货物怎么配有异想天开的权利。
他应该听话、乖顺、懂事,不要生出任何妄想。像从小被《雌虫守则》教导的那样:
在雄虫面前做好一个无知无觉的商品,或者一个讨人喜爱的玩意儿。
伊尔西垂眸,修长的手指摸上睡衣最上方的那颗白蝶贝纽扣。
白蝶贝纽扣本是四季温润但此刻伊尔西清楚地感受到顺着指尖传递到心脏的刺骨寒意。
他挤出一个笑容,声音有些嘶哑,蓝色的眼睛蒙着一层阴翳,像一只伤痕累累的猫:“虽然不知道您为什么把我救出来。”
“但如果只是想报复您的雄父。或者……”伊尔西顿了一下,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或者名正言顺的口/我,都不用这么麻烦。”
他下颌紧绷,感觉喉咙被堵上铅块,声音嘶哑:
“星河集团,或者这具身体,您救了我,这些我都能回报。”
“所以,您不用骗我。”
“我会配合您所有需求,您想怎么玩都可以。”
他深呼了一口气,像一只无私奉献的蚌,将自己所有的筹码放在无形的谈判桌上:“但只有我活着您才能获得更大的利益,我可以为您创造更大的价值。”
“从任何方面。”
这才是交易。
伊尔西终于狼狈的闭上了眼,他把自己踩进泥里,或许能够换来苟延残喘。
他还有事情需要做,既然有生的希望,他就不想死,最起码不能现在死。
“啪”第一颗扣子随着话音结束而解开。
锁骨处的肌肤还泛着昨夜留下的红痕彻底暴露在空气中,早春的冷意让伊尔西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定了定神,手指搭上第二颗黑色的啡蝶贝纽扣。
突然,他感觉自己的手被紧紧握住,带着不容置喙的力气将手拉开。
伊尔西没有反抗也没有抬头,只听见一声很轻叹气,轻仿佛只是错觉,轻到转瞬即逝与空气融为一体。
紧接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带着无法忽视地热意,灵活地将他刚解开的第一颗扣子完完整整地重新扣好。
“伊尔西。”白榆退后一步,捂着一只眼睛有些自暴自弃地说道:“你可能不相信,但在杀死蒙格利这件事情上我是认真的。”
阳光格外偏爱伊尔西的金发,波光粼粼仿佛上古的神迹,白榆看着静默不语的伊尔西继续说:“我和他有仇,我有杀他的理由。”
白榆想到了尤利安,想到了山顶孤零零的坟茔,眼眶不自觉地泛红,他刻意地笑了笑,胡乱地抓了抓头发,“并且他根本不是我的雄父。”
“什么?”伊尔西倏地抬头,连带蔚蓝的眼睛宛若大海卷起阵阵波涛。
“是真的。”白榆认真地点点头,他看着伊尔西,却好似在谈论别人事情一样耸了耸肩。
先不说他穿成的不是没有记忆受精卵,任何一个正常的人类,都不会把杀死雌父的虫认作雄父。
白榆黝黑的眼睛落到伊尔西的眼中,随后是同样墨色的头发。瞬间一切有迹可循的东西仿佛被穿成串的散珠,他想起那沓材料上记录着:蒙格利的发色是红棕色的,尤利安的发色是银色的。
并且除非雄虫得了失心疯,要不然没理由说出这种话。
伊尔西抿着嘴思考突如其来的信息,白榆则向前一小步,适时缩进了两虫间的距离。
他盯着伊尔西的眼睛缓缓说道:“所以,我们是最合适的盟友。”
“你不妨信一次。”
“但是阁下,您可能不清楚。”伊尔西没有回避白榆的视线,苦笑道:“我被您的雄父匹配并不是偶然,是……”
“是萨满,我知道。”
白榆话音刚落,另一道机械声音拔地而起:
“并且他是我们亲自撞飞的哟!”阿统刚做好饭,就看见客厅两虫相对的景象。
它可知道自己的主人嘴笨又穷还不讨喜,于是飞快地用机械手臂托起四、五个描金盘窜到两虫中间。
它像黏稠的润滑剂在两虫间移动:“主人,伊尔西先生,你们别吵架,吃饭!”
吵架?我怎么敢?
伊尔西有点想笑,他刚想告诉阿统:我哪有资格和你的主人吵架,就感受到自己的裤腿被拽了一下。
是阿统在伊尔西的腿边讨好地蹭了蹭,扬起多边形的脸忧心忡忡道:“您看起脸色很不好哟。”
“您这样主人会很担心的。”
过于直白的表达,或许认真的语气,让伊尔西有些懵,他抿着嘴有些求助地将视线从阿统转移到了白榆。
“咳咳咳咳。”白榆假装咳嗽了两声,但是没有反驳。
他敲了一下阿统的铁脑壳让它闭嘴,然后很直接地将话题拉回正轨,语气间没了刚才的紧迫,“我们是最合适的盟友。”
“我是高等雄虫,我能帮你。”
“相信我一次,伊尔西。”
白榆背着落地窗,抽出阿统机械手臂上的乳白色的骨瓷筷子,顺着柔和的光晕递到了伊尔西面前。
骨瓷筷子被阳光晃得宛若指引道路的引标,陷在黑暗中的伊尔西不自觉地被吸引着握住了这道光。
那道光太过耀眼,让伊尔西有些动摇。
赌一次吧。
他的感性撕扯着理智,终于占了上风。
“谢谢您。”伊尔西接过了筷子。
“合作愉快。”白榆笑着对伊尔西伸手。
*
伊尔西从小到大家教严格,除了当军雌的那几年风餐露宿,向来都是一板一眼地坐在椅子上遵循着餐桌礼仪。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
他看着白榆十分自然地盘腿坐在地毯上,倚着沙发腿,很明显这是打算直接在茶几上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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