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尔向来乐意麻烦别人或者被别人麻烦,这有利于建立良好的社交关系。
周遭莫名奇妙的寒意让他打了好几个喷嚏,尤尔揉着鼻尖,将目光停在光秃秃的墙壁上,总之还是先把这里布置一下吧。
尤尔惯会得寸进尺,既然宿林愿意留下他,那他应该也可以将这当做以后的常住所。
清点了一番自己全部的积蓄后,尤尔愉快地出了门。
时间不紧不慢地流逝,夜幕降临之时宿林回到了家里。
提着煤油灯将冷风抵挡在门外,宿林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他沉思了一会儿,把门后的一串装饰性银链揪了出来。
“啊......”尤尔见宿林停留在门口,从套上浅色流苏外罩的沙发上探出头来,“这是家具店山姆大叔送给我的装饰物,我觉得挂在门上很合适,不过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把它拿走。”
尤尔突然想起山姆偷偷摸摸递给自己时,那个心虚中又藏不住叛逆的小眼神:“千万别被你小气的珊迪婶婶发现……”
宿林盯着手上亮闪闪的链子沉默了一会儿,把它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半天不见,这间简陋阴森的小房子已经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
将煤油灯放在铺了碎花布的桌子上,宿林坐在沙发上对着焕然一新的壁炉陷入沉思。
自宿林进屋时就在时刻观察对方反应的尤尔此时心里松了口气,看来宿林对他的改造的接受度挺大,那应该是没有问题了。
叮叮当当的脆响从旁边传来,尤尔转头看去,只见宿林手里拿着空了的钱袋,桌上堆满了银灿灿的钱币他缓慢而生涩地从中分出一大半,推向尤尔。
尤尔连忙摆手:“不用了,也没花费多少钱,你不介意我擅自做决定就很感激了。”
于是那双手又把银元都收了回去。
“其实我还想再填个毛毯,但是店里的珊迪婶婶说要来家里量尺寸...”尤尔对正在装钱币的宿林讨好道,“可以吗?”
宿林往光秃秃的地板上看了看,又将视线移到尤尔身上。
长久沉默中,尤尔眼里流露出疑惑,这算默认还是拒绝?
这位房东似乎不喜欢讲话,或者说,不擅长讲话。
这一特征他在村民们口中也听说过,但比起他人叙述时厌恶和不屑,尤尔觉得这不算什么不可饶恕的缺陷。
难道是偏见吗?尤尔猜测,毕竟他第一次见到宿林的时候也被他阴戾的气质所震慑。可是就接下来的相处,尤尔很快打消了这一感觉,甚至觉得宿林人还不错。
至少是个优质的房东先生。
饭后与睡觉之前这段时间,是个和他人秉烛长谈增进感情绝佳的时刻。
不过显然不适合他们两人,尤尔自认为健谈,却在宿林这里连连受挫。看见宿林逐渐疑惑的眼神,尤尔明白了,对方也许根本没有在夜晚和别人聊天的习惯。
尤尔有些沮丧,无奈之下只得早早回到房间,纵身扑进柔软温软的床。
等到门缝中透出的光亮全部消失,宿林似是头疼地摁了摁太阳穴走到煤油灯前,吹灭了灯芯。
夜深了。
皓月当空,屋外深夜的寒风从木板的缝隙的中挤进房间,钻进尤尔的被窝,将温暖吹散。
尤尔卷曲了一下身体,倏忽睁开双眼,黑暗之中原本圆润饱满的翡翠色瞳仁,浓缩成针状的深色兽瞳。
他揉了揉眼睛,似乎还想睡个回笼觉,在被子里呆了一会后还是认命地掀开被子往外边跑。
猫头鹰在枝头咕咕地叫,转动着圆圆的脑袋俯视从茅厕出来的少年。
茅厕离宿林的房子有些距离,尤尔也不着急回去,漫步在沉睡的街道中。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他走得悠哉游哉,仿佛黑暗的不可见性没有带给他任何困恼。
在转过一个街角的时候,一股腥味直冲鼻腔,尤尔脚步骤然停滞,立刻往旁边的掩体身后躲去。
虽然只是一瞥,尤尔还是看见了——路的尽头,站着一只如山高大的狼人,他的脚边躺着一个村民。
尤尔躲得很快,但还是被发现了。狼人察觉到背后的动静,扔下尸体往后面冲过来。尤尔还没来得及逃跑,就被一只长满黑色毛发的手臂提留了起来,扔向村民方向。
在摔到地面的瞬间,他的衣服就被满地的血液浸湿,脸上也溅上了一两滴血。
这回他看清了,死掉的是那位最开始和他搭话,还送过他鲜花的警长的女儿——露丝。
明明不久前谈过天,现在却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眼睛睁大,眼球布满血丝,死不瞑目。
尤尔撑住地面要站起来,左手臂一疼,他又被狼人拎小鸡仔一样拎到半空。
冰冷锋利的爪子在即将划开尤尔脸上时忽然停住,狼人看了一会儿他的脸,惊奇道:“尤尔?”
第2章
狼人是最常见的魔物,分先天狼人与后生狼人两种。顾名思义,前者自出生起就是狼人,后者则是其他物种被邪气入侵自发变异而成。两者没有明显的分别。
他们大多不像恶灵、使徒、石像鬼那样天生拥有强大魔力,但也因此狼人对魔力的抗性普遍较低,容易在特殊情况下产生千奇百怪的变异。
尤尔就是狼人的变异种之一,但他的变异可不是什么好事。他天生存在缺陷,锋利獠牙,坚硬的毛发,蓬松粗大的尾巴,这些狼人引以为傲的特征他一个都没有。
跑外夜视能力,和夜晚才会显现的兽瞳以外,他和那些发育不良的人类几乎没有分别。
手臂的痛感不断刺激着尤尔的大脑神经,但他除了在空中踢蹬他的双腿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他缩成细线的瞳孔倒映着眼前的狼人,这是一匹即将成年的年轻狼人,肌肉虬结的后背极其宽阔,完全将尤尔挡在阴影里。
狼人将尤尔提到自己面前,黏腻喷息从狼人吻部吐出,腥味扑面而来。
“哈尔,是你。”尤尔睁大眼睛,他身体轻微颤抖着,像是看到好不容易摆脱掉的梦魇重新回来那般崩溃与恐惧,这让他原本无害外壳掀开一角,露出一点点真实内核。
“真高兴你还活着。”狼人嚯嚯笑起来,“你还是老样子,弱得我一根手指就能轻易捏死你。”
狼人将尤尔举得更高,逼得对方不得不与自己对视:“离开狼群的这几年还好吗,有好好地躲起来瑟瑟发抖吗?也对,要是我们的小尤尔被神民逮到了,恐怕连灰都找不到了吧。”
狼族因血缘链接在一起,却以强者为尊。
一只拥有缺陷的狼,是狼族的耻辱。同龄狼崽会向他倾注认知中能达到的最大恶意。
从小,尤尔就被其他狼崽当做一个会动的玩具,共他们取乐、泄愤、炫耀,以及作为他们练习狩猎的对象。
这样屈辱地生活了十年,在跟着大部队迁徙的时候,尤尔被哈尔推下山崖,从此彻底失去了与狼族的联系。
一位路过的猎人以为尤尔是迷路的人类幼崽,就把他带回了村庄,交给一位老人收养,那就是尤尔的奶奶。
自此,他才逐渐过上正常的人类生活。
尤尔垂下眸时慌乱扑闪着的睫羽取悦了狼人,他用粗粝的喉咙笑起来,以至于没有听到尤尔小声的回应:
“找到你们了。”
已然鲜血淋漓的手臂抓住哈尔前爪,尤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他改变主意了,在开启愉快新生活之前,他似乎还有别的任务有待完成。
哈尔找回了童年欺辱尤尔的快感,将其甩到地面上,居高临下地道:“别管闲事,知道吗。”
尤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乖顺道:“我知道,我什么也没看见。”
轻蔑地哼了一声,哈尔将注意里转回到露丝的尸体上,尤尔知道这是暂时放过他了的意思,便识趣地离开了。
转过街角,尤尔放下手臂,任由血液顺着手指滴落。四周静谧无声,只有晚风时不时地从耳畔呼啸而过,临近那座最偏远的小屋子,尤尔忽然抬眸往前望去。
被黑暗笼罩的房子里,一双眼睛藏在门后,不知道窥伺了多久。
尤尔重新捧住手臂,迈开脚步摆出张皇逃跑的姿势,跌跌撞撞地往房子跑去。
慌乱地推开虚掩住的门,尤尔脚被门槛绊了一下,直直跌进那人的怀里。他来不及过多反应,只撑着对方的手臂,惊慌道:“狼...狼人。”
他抬头往上看去,后面的话就被他吞回了肚子里。宿林的精神状态很不对,他的眼睛没有焦点地落在空中,呼出的气息压抑而混乱,支撑着他的手臂也在不正常地痉挛着。
“你怎么了?”
突然,外边雷声轰动,一道闪电划破天空。
窗外亮光乍现,照亮对方暗沉的面容,和他脚底遍布指甲划痕木板,上面铺着一张无头狼皮的。
“!!”
尤尔背后汗毛炸起。
他背过手,一点点摸上门的插销,他敢肯定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是木的,但他没办法做得更好。
在绝对的安静之下,拔出插销的声音宛如惊雷,尤尔迅速转身要逃,一只脚刚迈出去,手臂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过去。
-
白色纱布被血色浸染,微弱的烛火下,一把剪刀被轻巧地放在木桌上。
尤尔看着宿林擦拭地板时手臂上露出的新鲜抓痕,有些不好意思道:“对不起。”
那一瞬间的感官刺激过大,大脑完全放弃了思考,他还真以为宿林是要扒走他的皮。
所以在宿林碰到他的时候,他立刻采取了反击,尽管他微不足道的反抗被宿林轻松制止。
现在回过神来,宿林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狼人。
真是太小题大做了。
......
目光再次不由自主移到那张裁剪到一半的狼皮,尤尔:“我能问问它是用来干嘛的吗?”
宿林将残余纱布收进抽屉,垂首摁了摁嘎吱作响的凳子,许久之后才开口:“地毯。”
尤尔想起来白天自己对地毯的提议,受宠若惊道:“谢谢......”
但是已经完全睡不着了。
尤尔并不像拒绝这份好意,可他的本能告诉他这个地毯他消受不起。他诅丧得很认真,以至于没有捕捉到宿林眼里浅淡的笑意。
宿林张了张嘴,半天却只无声发出一个气音。
尤尔看过来,只见宿林用力抿起唇,神情多了几分烦躁。
“你怎么了?”
刚才宿林也是这样的状态,是什么病吗,看上去很难受。
尤尔看见宿林听到自己的话后突然揪起自己的头发,呼吸逐渐变得急促杂乱:“你还好吗。”
尤尔想要上前安抚他,没等触碰到对方的手,宿林一下子站了起来。
椅腿在地上摩擦发出刺耳声响,桌子上的物品被碰翻在地。宿林颤抖着捂住自己的头,喉咙间发出轻微又有些渗人的低哼。
虽然场面看上去逐渐失控,但他总感觉宿林在忍着,或许他本应该比起现在更加无常,尤尔无端地想。
他见过被疾病折磨的人,他们竭斯底里,咆哮打砸视线可见的所有东西,但是没有一个是像宿林这样安静的,他在克制,努力不让自己影响别人。
尤尔忽然就没有那么害怕他了。
缓慢地靠近,尤尔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臂,接触到的一瞬间发觉他手冷得吓人。
“把手给我,好吗?”尤尔用带着诱导性嗓音轻声道,他慢慢握住宿林的手指,将乱作一团的头发解救出来。
“别着急,慢慢来。”尤尔顺着宿林的头发。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对方的影响,他自己的心脏也跳得很快。
拨开宿林额前沾着湿气的碎发,尤尔看到了一双漂亮的雾蓝色眼眸。宿林瞳孔放得很大,光芒涣散,宛若深夜中被浓烟笼罩的海。
宿林突然大力将他推开,尤尔还维持着身体失衡的姿势倒在沙发上,之间宿林近乎张皇地往自己房间走,“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尤尔保持着跌坐的姿势,面对宿林紧闭的房门,拍了拍皱巴巴的前襟,视线移到了地上凝固成一片的血迹。
门的另一边,宿林背靠门板坐在地上,双手深深/插/入发间,身体紧绷极力克制颤抖。忽然,他听到门外的脚步离开又复返,偏头去听外面的动静。
水声击打地面,片刻后又恢复平静。
细小的水珠从底下门缝溅落在衣摆上,宿林打开门,被他打翻的东西都按原样放回,地面的水渍还没有干透,印着一轮湿漉漉的圆月。
他摊开手掌,不知什么时候,身体停止了颤抖。
-
露丝早已凉透的尸体,直到清晨才被人发现。她身边放有一株鲜艳的花束,不过没人在意这个微不足道的细节。
大家被哨声召集到广场,警长面容铁青,失去爱女让他的嗓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愤怒。
“昨天又有村民被狼人袭击了。”
村民们一下子炸了锅:“谁,又有谁死了?”
“露丝啊,你看警长的脸色。”衣着破烂乞丐嘻嘻哈哈着,丝毫没有受到他人情绪的影响,“这下可好,村里又多了一位孤家寡人咯。”
“少说几句吧多恩。”旁边的村民鄙睨道,“警长平时也没亏待过你,你就这么幸灾乐祸?”
名为多恩的乞丐不屑道:“得了吧,假好心的家伙,他要是真关心我也不会任由我无家可归,连套房子都不愿意给我。”
村民翻了个白眼,不再和好吃懒做地理所当然的乞丐交谈。
“昨天我们不是已经把狼人驱逐了吗,村里到底还藏有多少魔物……”
“最近狼人的活动也太频繁了吧,两天死了两个人。”
“你没听说么,神明塔的神力在衰弱,不然咱们这里不会除了女巫和猎人没见其他的神民。”
“不是说他们都藏在暗处吗?”
“这你也信,你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听过其他神民的动静没?”
没有根据的猜测让村民陷入了恐慌,警长吹了一声警哨,等所有人的注意都聚集在自己这里后开门见山道,“昨晚露丝死在旧巷,那里的人谁昨晚听见过什么动静。”
有人举手:“这两天死的都是后巷的人,我说狼人就出在后巷,大家没意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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