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尔抬起头,只听那个清哑的嗓音如流水般顺滑地淌过他的耳朵。
“我不讨厌你。”
第10章
分不清时间流逝的长夜里,高低变调的呼噜声不时从旁边传来,图腾杖为困在山林的村民撑起一片的安全地,结界的微光照在每个人熟睡的面上。
尤尔侧身微曲,手掌被身体压着被地上的小石子咯出几个小孔洞,他却无知无觉,仿佛陷入了一段梦魇。
他梦见小时候的自己趴在冰冷的木桌上,丝丝寒气从桌子的缝隙间透出来,冻得他浑身发抖。
一双双严厉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扫视他的身体,尤尔睁大眼睛小心观察四周。
“尤尔乖,我们需要抹除你罪恶的人类特征,放心,你很快就会变成一个纯种狼人。”
尤尔察觉到了危险,挣扎着要坐起来:“我不要。”
“尤尔听话!”头顶的声音变得凶狠。
和他脸一般大的金属钳子伸过来,冰冷的触感让他寒毛直竖,布满狼毛的爪子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露出幼嫩的尖齿。
尤尔忍不住往后缩。
“摁住他,别让他挣脱了。”
四肢却被五六双带着尖指甲的手死死固定在桌面上,尤尔拼命挣扎却无法撼动分毫,嘴里传来尖锐疼痛使他终于控制不住地哀鸣出声。
他感觉自己尖牙被强行拔长,埋在牙龈中的牙根被粗暴地拉出,混合着血肉暴露在空气中。
汹涌而出的鲜血堵住了他求助的声音,他们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让他的牙齿跟同龄人一样长。
黑暗狭小的空间里,狼人们漠然又冷静地讨论着改造方案,偶尔传来几声细碎呜咽也被叮叮哐哐的金属仪器掩盖。
他们割开他的毛囊,往里面塞别人褪下的毛发,粗粝肮脏的狼毛与皮肉粘连在一起,他一抖,狼毛就漱漱掉落,他们不厌其烦地塞了一遍又一遍。
背部长时间接触不干净的狼毛,出现大面积感染,房间里臭气熏天,苍蝇和浓水在他背部描绘出魔鬼的线路。
小小的狼崽趴在桌上,呼吸一遍低过一遍的虚弱,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仿佛要把在场的每张阴冷嘴脸都印刻在脑海里。
等到某一天,把他受到的全部痛苦一个一个讨回来。
尤尔猛然睁开眼睛,微凉的清风划过皮肤,他坐起来缓了一会儿,意识到噩梦已经结束了。
此时天色大亮,长夜已逝。
大多数村民还在沉睡中,头顶的结界消失,原本插着图腾杖的地上只留下一个小坑,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收走了。
他闹出的动静有些大,旁边的宿林也睁开了眼睛,尤尔下意识道:“抱歉,我吵醒你了?”
说完他忽然感觉有哪里不对,看向脚边燃尽的柴火堆。
他原本是睡在这里的?
昨晚宿林那句语义不详的话像根刺始终悬在尤尔心头,尽管宿林说了不讨厌,但尤尔到底没法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刚睡醒时短暂的迷糊过后,尤尔发现自己有点没法面对宿林了,好像不论自己在他面前做什么,都像个演技拙劣的小丑。
尤尔避开他的目光主动站起来:“我去看看村庄怎么样了。”
说完,尤尔逃也似的往山下跑去。
林间横尸遍野,散发着腥气的土地,随处可见的狼爪印。
这时,尤尔听到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正快步走来,尤尔往生源方向看去,一位陌生的大胡子男人从树丛里窜出来。
随着靠近,尤尔看清了他的装扮,男人全身的衣服都是用兽皮做的,头发胡子混在一起,手上揣着一把又细又长的□□。
猎人,半神民,他们本身并不具备神力,全靠手中那管拥有神圣之力的□□。因此他们不会像其他神民那样被神明塔禁锢自由。猎人的强大靠的不是神明塔赋予的神力,而是长久积攒下来的经验。
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魔物唯恐避之不及。
那人眯起眼睛仔细辨认尤尔:“我没见过你,新来的?”
尤尔点头:“我叫尤尔。”
“大家都叫我老霍根,如你所见是个猎人。”那人语速飞快,“狼人什么时候出现的?”
尤尔跟猎人说明了昨天的情况。
“自爆么......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老霍根倒是十分镇定。
尤尔问:“村庄怎么样了?”
“死了很多人,警长,工匠梅林,伯克一家无一人生还......全乱套了。”
尤尔一愣,警长也死了么,不过转念一想也对。警长公信力很高,对于哈姆舅舅来说是个棘手的人物,如果他不在了会方便很多。
老霍根:“后山其他人怎么样了?”
尤尔只得带老猎人回去后山,路途中他了解到,前几个月霍根和他的徒弟带着村里一个生了重病的年轻人外出寻医,直到今天才回来,刚好遇上狼人袭击村庄。
走了一会儿,前方迎来一个颀长身影,尤尔脚步一顿,偏头看向路边的花草。
“嘿,宿林。”结果出乎意料的,老猎人竟然停下来向宿林打起了招呼,还就原地攀谈了起来。
尤尔有些变扭地站在老猎人身后,在察觉到宿林若有似无飘过来的目光后更加无措,只能低着头躲避前方的视线。
宿林说话十分缓慢,霍根却仿佛习以为常般和他交流,话语中丝毫没有其他人对他的鄙睨和不耐烦。
两人交换了一下信息,霍根知道后山没有大碍后便没有执意上山:“那我先去工匠那里看看,我还有东西留在那里,免得被些不知道好歹的人偷了去。”
眼看猎人就要离开,尤尔急忙开口:“我可以跟霍根大叔一起去吗?”
落在身上的视线宛如实质。
“行啊,正好缺点帮手。”猎人揽过尤尔的肩膀对宿林道,“这小孩我带走了。”
尤尔被扑面而来的胡子罩得有些窒息,他偷偷瞄了一眼宿林,见其没有阻止心里松了口气。
工匠的住所在中巷,两人回到村庄见到了极其混乱的一幕。砖瓦建筑却被破坏得一塌糊涂,门单独倒塌在地上,墙体被人从后推倒。地上全是烂糊的水果和满是脚印的蔬菜叶子,发臭的尸体没人收殓,在空气中混合成一种怪异气味。
“呕——”珊迪撑着柱子干呕,山姆满脸忧虑地拍着珊迪的背。
走在路上,尤尔背后无端撞上来一个人,两个没有防备的人一同撞倒在地。那人撞了人后什么也不说,站起来抱着一篮鸡蛋埋头继续跑。
“多恩你还我鸡蛋!”后边传来大妈的叫喊。
“都是从公爵家里拿来的东西,凭什么说是你的。”多恩不甘示弱朝后吼道,“我抢到就是我的!”
大妈一边骂一边从红瓦房里拖出来一匹马,这匹马油光发亮被养的很好,她摸着马匹眼里满是贪婪,察觉到旁人的目光咳嗽了一声,瞪了他们一眼:“看什么看,公爵早死了,我拿点死人的东西怎么了。”
街的那头又爆发出喧闹声,住在中巷的人生活条件普遍比其他地方要好,村民闻声而来哄抢一片。
老猎人冷哼一声点起了一支烟:“那是公爵的房子,他是旧贵族,村里最有钱的人,结果就死在长夜,狼人可真会找人砍。”
尤尔听出了老猎人口中的嘲讽,他嘴里说着狼人,但语气中似乎更相信凶手另有其人。
“死了好多人。”尤尔扫过街头还没处理干净的一具具横尸。
老猎人依旧是那副轻慢的口吻:“没什么好伤心的,你以为那些死的人有少是干净的,这些活着的人又有多少是干净的。”
“?”尤尔满脸疑惑。
老猎人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尤尔:“你知道这地方都是些什么人吗?”
尤尔:“......什么人啊?”
老猎人撸了一把尤尔的脑袋:“傻小子,这里可是逃犯村。大多数人都是亡命之徒,逃命过来躲在这里的。”
尤尔眨了眨眼睛。
老猎人叹了口气:“你是怎么过来的?”
“奶奶让我过来,我就过来了。”尤尔道。
“你奶奶叫什么?”
“朱莉。”
“老朋友啊。”老猎人看尤尔的眼神多了几分温度,他语重心长地告诉尤尔:“现在的村子可不比当年。别相信这里人的表象,尤其是我这种年纪的人,平时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你不知道他们年轻的时候都干过什么腌臜事。”
“霍根大叔也是吗?”尤尔转头看他,“你也不像外表看上去的这样吗?”
老猎人沉默了一会:“......对,我也是。”
霍根将烟丢在地上撵碎:“走吧,去看看工匠家。”
工匠家的门也被拆了,霍根看着眼前废墟般的房子,脸色很不好。他踏入废墟在里面翻找了片刻,掏出两杆已经扭曲成九十度的□□。
“全废了。”老猎人把枪摔在地上。
尤尔站在旁边看着,肩膀被人撞了一下,他转头看去,见提卡提米两兄弟笑嘻嘻地和他站在一起。尤尔问:“你们怎么来了?”
“越飞哥喊我们过来搬东西。”提米看见了废墟上的老猎人,“老霍根也叫你来了?”
尤尔“嗯”了一声:“越飞是谁?”
“老霍根的徒弟,也是一个猎人。我跟他说起你了呢,说你在狼爪中惊险逃生过,他还想见见你来着。”提卡往后面招呼了一声,尤尔才发现他们身后还有一个人,那是个穿着兽皮裤的棕发青年,身姿挺拔走路昂首阔步。
青年停在尤尔跟前,打量他的小身板有些不可置信:“你就是尤尔吗,赤手空拳就能打跑狼人?”
尤尔:“......”我没说过。
见尤尔望过来的目光,两兄弟也有点不好意思,提卡还在狡辩:“艺术嘛,是需要加工的。”
“哈哈哈,我就说嘛。”越飞笑着搂过两兄弟,威胁道,“好啊,你们敢骗我。”
“不敢不敢不敢。”提米连连摆手,“不是说要搬东西吗,东西在哪呢。”
他们要搬的是一架两人长半人高的机器,说是用来制造子弹的,这座庞然大物埋藏在废墟底端,几人废了半天劲才扒拉出来。
“还能用。”老猎人检查完毕对四人道,“帮我搬回我屋里,我请你们吃烤肉。”
“好耶!”两兄弟跳起来。
几人搬着厚重的机器从中巷一路抬到前巷,等到了猎人小屋后几个人都精疲力竭。放下机器,老猎人找到钥匙开锁。
浓厚的灰尘在开门的瞬间飞扑而来,几人瞬间呛作一团。
尤尔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挥开灰尘,总觉得自己是不能轻易回去了。果然,大家都留了下来帮老猎人整理起了屋子。
直到太阳西斜,老猎人才得空践行烤肉之约。
尤尔蹲在烤架旁,盯着滋滋冒油的肉串,耳边是老猎人的侃侃而谈,两兄弟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插一句嘴,已然是忘了外面是怎样混乱的景象。
尤尔看见老猎人腰间别着一根紧致的银色竹笛,好奇道:“霍根大叔会吹竹笛吗?”
“不会。”老猎人看了一眼腰间的竹笛,露出怀念又有点悲伤的神情,“这是我死去妻子的东西,她生平最喜欢吹笛子了。”
“老霍根这个邋遢鬼居然也有人要。”提卡还是第一次听说。
“老霍根都有老婆了,我还没有牵过女孩子的手呢。”提米非常不服气。
什么悲伤的气氛都被两兄弟破坏干净了,老猎人推了两人一把:“去去去,老子年轻时候受欢迎着呢。”
几人闹了好一会儿,尤尔才有机会开口:“霍根大叔是原住民吗?”
“对啊。”老猎人道。
尤尔问:“以前的村庄是什么样的?”
两兄弟对此也很感兴趣,老猎人转着烤串陷入回忆。
“重建神明塔后这里只剩下几个人,我,佩佩和她的丈夫,宿林,罕萨,乞丐多恩,还有一些其他人。我们过着平静又有点无聊的生活,直到有一天,第一批外来者闯入了这里。”
“是琼森公爵他们吗?”提米问。
“对,就是他们,他们是布加勒帝国流放的重刑犯,路途中杀了骑士护卫队一路流亡到这里。”
尤尔:“他们犯了什么错。”
“造反。”霍根道。
“哇。”提卡对弟弟道,“想不到琼森公爵是这样的人。”
老猎人继续道:“我们本不愿意接纳这些穷凶极恶之徒,但是他们好不容易找到有神明塔的村庄,自然不愿意放弃。于是他们开始肆意搞破坏,还造成了多起流血事件。我们好不容易恢复安宁,不愿意和他们多拉扯,只得先收留了他们。”
“本来就是小地方,人一多就容易出矛盾。最先遭殃的应该就是宿林了吧。”霍根将佐料撒了一把到烧烤串上。
尤尔:“他怎么了?”
霍根:“宿林从小反应就比别人慢很多,又是孤儿,没地方住,无依无靠的,大家就开始在他身上找乐子,闹得挺过分。白痴这个称呼,也是那时候传出来的。后来我看不过去,就把后巷的房子送给他了,自己在前巷又造了一座。”
再后来,出了一些事,恶念催生魔物,村庄又有了魔物的影子。
老猎人拿出一桶酒,一口灌酒一口吃肉,话题不知不觉就歪到了自己打猎的经历。
几大杯酒下肚,老猎人脸颊泛红,大着舌头说话:“我跟你们说,我打猎了几十年,只要狼人站在我面前,我立马就能看出来,他藏不住的!”
两兄弟很是捧场:“怎么看出来的?”
老猎人画了一圈自己的脸:“眼睛,鼻子。”
尤尔心想你可拉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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