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下知道。”秋弃命只觉得胸口更痛,痛到说话都快要没有力气了,他不知自已是怎么了。
“不要趴在地上,起来。”沈义道,“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这样做?”
秋弃命跪直身子,垂着头道,“属下知错,属下觉得没有尸体影响不大,便用了那个法术。”
闻言,沈义难得的有些生气,“影响不大?没了尸体,他连家人供的香火都吃不了,你居然觉得影响不大?”
秋弃命只知道尸体可以用来保命,却是不知道还能用来吃香火。
“属下该死,属下不知还有此项用处,请主人责罚。”
沈义这才惊觉,这个影卫根本无人为他燃香,他不知此事倒也正常。
想到无人为他燃香,沈义的火气下来大半,他又问道,“你那燃灵火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秋弃命咬了咬唇,似乎对说出此事十分挣扎,片刻,他还是闭了闭眼,道,“是一个修土,用这个烧属下,烧了好多天,属下没死,便有了这个火。”
沈义一愣,心中的火气瞬间消失,不可思议道,“你说你从燃灵火下生还了?”
“是。”秋弃垂头不敢看沈义,哪怕只是那人的一片衣摆他也不敢抬头去看,“他放完火就离开了,属下醒来后再也没见过那个修土,属下也不知他叫什么。”
不过是受人之命,忠于其主,死后却要受此虐待,他生前做的最大的错事或许就是忠其主,受其命,最终替别人做嫁衣,替别人承受滔天业果。
沈义的心瞬间软的一塌糊涂,再也无法生他的气了,他并不是真正的坏人,只是需要有人来教。
“燃灵火乃世间至阳之物,你能从中活下来,便是命不该绝,日后定会苦尽甘来。”沈义忍不住俯身摸了摸那人的头,带着丝丝灵气,似乎想要安抚那人的心。
被沈义这么一摸,秋弃命立马觉得胸口不疼了,十分畅快。
他果真是病了,想必沈义是看出来了,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他治疗。
“多谢主人。”秋弃命感激的一塌糊涂。
“起来吧,别跪着了,此次是你不知,姑且饶你,日后记住不要轻易毁人尸体。”
“是,属下记住了。”
见秋弃命起来了,沈义抬头看他,问道,“你还记得你的尸体在哪吗?”
秋弃命心中咯噔一下,双手紧紧握拳,他死时十分凄惨,如今又过了许多年,早已化为白骨,不知落入何处了。
“属下不知。”他如实道。
沈义意外,“怎会不知?”
“属下并未寻过属下的尸骨,不知被丢到何处了。”
沈义轻叹一口气,缓缓站起身,“待梨镇事了,去寻一寻吧,如今也是有了归处,没有将尸体流落在外的道理。”
听到归处二字,秋弃命只觉得胸口一颤,仿佛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了,可他明明早已死去,灵魂是没有心跳的,他不明白,是什么在他胸口跳动。
“多谢主人,属下感激不尽。”秋弃命抬起头,近乎虔诚的看着沈义,他努力将这人的模样刻在脑海中,生生世世都不要忘记。
沈义也看秋弃命,心中只觉得矛盾,他遇到过很多无法入轮回的恶魂,但那些恶魂无一不是为祸人间,只有这一个,是十分不同的。
他就像一张白纸,什么都不懂,说他是个人,他更像主人手里一把没有思想的武器。
“走吧。”沈义的语气像是在叹息,又像是疲倦到没有力气,声音很轻。
二人刚出门,就被一个婢女拦下,“二位道长,我们夫人为二位准备了午膳,还请二位移步前厅。”
那婢女低垂着头,说话谦卑有度,一看便是训练过无数遍的。
看着这个小侍女,沈义缓缓垂眸,又想起如同武器一样的秋弃命,心中不免思忖,眼前这个侍女和秋弃命又有什么区别呢?都是主人家操控的木偶,生死只在主人的一念之间。
一瞬间,他止水般的心境激起了千层浪花。
他猛的回头,忽然明白了秋弃命早上悟出的那句话另外的含义了。
秋弃命说,众神面前,众生平等。
他的众生平等的前提是在神明面前,而非俗世。
秋弃命察觉主人看向自已,心中疑惑,于是去打量那个侍女,难不成那侍女有什么不对的吗?
“多谢款待了。”沈义快速回神,将此事在心中搁置,待有时间再去思索。
婢女见沈义许久不回话,以为他是不愿意或者心情不好,害怕的后背都是汗水,听到沈义柔和的声音响起,她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二位这边请。”
侍女将二人带到前厅,略带歉意的道,“我们家夫人身子不适,在后院歇息,不便前来,实在是不好意思。”
“无事。”沈义道,“吃完饭我们就要走了,下午还有事,与你家夫人说,有时间去遇仙观上一炷香吧。”
婢女屈膝,“是。”
秋弃命不吃普通食物,沈义拿出两颗灵药给他,“下午要去捉那邪修,你把这个吃了,快些恢复。”
“是。”秋弃命弯腰接过丹药,他有些舍不得吃,趁着沈义不注意,他手指一动,偷偷的藏起一颗,只吃了一颗。
吃完午膳,二人便去了戏影堂。
许雁飞是与珏玉行完事之后在珏玉房间被捉的,那人定是认识珏玉,去找珏玉便可顺藤摸瓜。
那个邪修与戏影堂的人熟识,说不定燕宁玉的双宿双生符也是出自他手。
戏影堂没了一个张玉生,虽然不比往常了,但仍然有人唱戏。
二人到时,正好有一场戏,沈义买了两张票带着秋弃命进去了。
戏还未开始,台下已经坐满了人,有人嗑瓜子吃花生,有人品茶谈笑,十分吵闹。
沈义带着秋弃命直奔二楼,一边走还一边说,“我买的是包厢,只有我们。”
“是。”秋弃命回道。
刚进包厢,二人刚刚坐下,便有人上来侍候,那人身穿粗布棉衣,弯着腰,笑脸相迎,“二位要吃点什么?”
“一壶茶,用这个泡。”沈义拿出一包玄灵茶,放到桌子上,“再上一些糕点,你看着上。”
之前说要给秋弃命尝一尝玄灵茶,可那人第二天就闭关了,一直没有喝上,如今刚好在这里一边看戏一边喝。
小二双手拿过玄灵茶,笑着点点头,“好嘞,二位稍等,马上就好。”
言罢,小二转身退了出去。
秋弃命看着小二离开的背影,又从二楼往下看去,只看见楼下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他只觉得无比恍惚,明明就置身其中,却觉得自已是藏在热闹之外的人,生前,他是十分喜欢热闹的环境的,因为这样他杀了人之后方便趁乱脱身。
但现在,他只觉得,他无比卑劣,越是热闹,他越是能回想起以前是怎么一刀划破别人脖颈的。
他无所适从的看了沈义一眼,手指紧紧抓着衣摆,仔细看还有些颤抖。
第17章 求您应允
沈义看出了秋弃命的不安,轻声安抚道,“这一场戏是《双余记》,讲的是一个名叫双余的人在镇上遇到了一个被打断了腿的乞丐,他将那乞丐带回了家中,后面与那个乞丐相知相爱,但结局却是双双被乱棍打死。”
听到沈义轻柔的声音,秋弃命将脑中的事全都抛开,认真的思考主人的话,“为何会死?”
沈义见秋弃命没方才那么紧绷了,便知道目的达到了,笑道,“想知道的话便好好听戏。”
话音刚落,像是要配合沈义的话一样,台上响起敲敲打打的声音。
戏开始了。
秋弃命顺着沈义的目光往楼下看去,只见戏台上走来一个画着奇怪妆容的男人,那男人挑着一个担子,走路极快,嘴里咿咿呀呀唱着什么,秋弃命听的不是很明白。
正看着,小二端着茶水和糕点来了,他轻手轻脚的进来,将茶水倒好。
“二位客官,你们要的茶水和糕点来了,请慢用。”小二弯着腰将东西放下,便躬身退去,不打扰客人看戏。
沈义将一盏茶推到秋弃命面前,“尝一尝,这是玄灵茶。”
秋弃命垂眸死死盯着那一盏茶,脑海中想起沈义曾说过,这茶水是甜的。
他端起茶盏撇开浮沫,小小的喝了一口,瞬间,他的眸子便亮了起来,果真是甜的!!
秋弃命没忍住又酌了一口,在口中细细品味。
见秋弃命似乎喜欢,沈义弯了弯唇,道,“你喜欢的话这些都喝了吧。”
秋弃命记得他的主人不爱喝玄灵茶,便没有拒绝,只是道,“主人要喝什么?”
沈义摇头,“我不喝,糕点也是给你的,我也不吃。”
秋弃命浑身一怔,不可思议的看了沈义一眼。
这些东西,竟是专门买给他的?!
“多谢主人。”秋弃命默默捏住衣角,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把手伸出来。”沈义伸出一只手,示意秋弃命将手搭上去。
秋弃命不解,但乖顺的将手伸了出去,忐忑的搭在沈义的手上,他不敢将手的力道全部压在沈义手上,怕他手上的茧子和伤疤硌到那人。
沈义轻轻拉住那人的手,往自已这边带了带,俯身在他指尖落下一吻。
温热的气息顺着手指传入全身,秋弃命僵着身子不敢动弹,只觉得指尖发烫,耳尖也烫。
他连忙抽回手,将沈义吻过的手指紧紧藏起来,慌慌张张的道,“主……属下手脏……属下不干净,主人……”
见那人如此慌张,沈义竟觉得十分好笑,无奈的轻笑一声,“你要是想吃这些糕点,没有我的气息加持如何能吃?”
秋弃命呐呐的看着桌子上精美的糕点,道,“属下可以不吃。”
沈义无奈沉了一口气,“众神面前,人人平等,修行之人更是受神明庇佑,我们之间亦是平等,你总是不明白。”
他的语气似无奈,似悲伤,如同琴弦拨出的悲鸣乐章,一语中包含太多,让人无法明白。
“属下明白。”秋弃命迅速接话,道,“但属下将您奉为主人,是属下愿意的,属下三生有幸,求您应允。”
闻言,沈义一愣,垂眸道,“原是如此……既然如此,那便随你的意好了,你心中有数即可。”
秋弃命心中一动,努力握拳克制胸口的异样感觉,声音略有些颤抖,“是!多谢主人应允。”
“不说这些了,看戏吧。”沈义的目光落在楼下的戏台子上,温柔的眸子里闪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他十五岁离开师门,自已在外游历,直到二十岁才来到梨镇,并在这里住下,这么多年来他以为他见过这世间各种惨案,可他从未见过秋弃命这样的。
生前死后都未曾得到善待,最应该成为恶鬼的,可这家伙不去行恶,反而祈求度化。
他不知道秋弃命是怎么熬过燃灵火的,也不知他又如何平静的说出“那您将我打散吧。”这种话,他只知道自已见识浅薄,只有一点修为便蜗居一方,自称大师,实在是惭愧。
秋弃命也朝台上看去,只见台上一个身穿灰衣的男人正端着一碗粥喂给另外一个男人,嘴里还念叨着,“不吃可要糟蹋咯!好歹吃一口哇!”
对于台上的戏,秋弃命的兴致已经不高了,因为他面前有更好的东西。
他捏起一块梅花样的糕点,先是打量了一番,接着小口的咬了一口。
糕点十分软糯香甜,与之前沈义为他做的灵草糕一样软糯,但不如那香甜,比不上沈义的灵草糕。
此刻,他原先的那种不适感全部消失,只余下口中的香甜,与台上跌宕起伏的悲伤故事。
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双余二人会被乱棍打死了,因为这是两个男人相爱的故事,他们不被世俗认可,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对恩爱佳人就是异类,怪胎。
虽然故事还没看完,但结局他已经可以预知了,此刻,台上的二人正互相搀扶着在田间耕种,一人犁地,一人擦汗,看起来十分恩爱。
可这是早已编撰好的故事,结局是无法改变的,剧中的人就算唱破喉咙也无法挣脱原有的悲惨结局。
最后的最后,戏中的双余与他捡来的男人相爱之事被村里其他人发现,他们一致认为这两个人是怪胎,要将他们打死。
戏曲落幕,秋弃命的茶水也刚好喝完,他看着下面拥挤着要离开的人群,忽然有一阵恍惚,仿佛他现在仍然在执行任务,刚刚杀完人,而那些哄闹着要出去的人则是被尸体吓坏了想要逃跑的路人。
“弃命?”沈义轻轻拍了秋弃命一下,见秋弃命回神,道,“在想什么?这么入神?我们要走了,再不走就要来不及了。”
秋弃命眨眼看着沈义,这个如神仙般的男人无比真实,往事如云烟般散去,他早已不是暗三了,如今他叫秋弃命,是眼前这个男人的鬼侍。
他起身,躬身道,“属下方才出神,多谢主人提点。”
“无妨,我们走吧。”沈义也站起身,理了理衣袍,便往门外走去。
第18章 奇才
二人来到后台,还没进门便被人拦住了,“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这里不让进的,快走快走。”
沈义躬身行礼,道,“在下沈义,来此地办事,需要找珏玉姑娘,不知她在不在?”
听到沈义两个字,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不确定道,“你真的是沈道长?”
“是。”沈义道。
那人问他,“您找珏玉姐干什么?”
“是谁找我?”还不等沈义解释,便有一个女人走了过来,她身穿一身青色衣裙,头戴一支银簪,看着十分朴素。
沈义躬身行礼,“在下沈义,有些事要找珏玉姑娘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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