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媛媛放下手里的书,走过去,"需要帮忙吗?"
许君乐点头,"谢啦,媛媛姐。"
"客气什么。"
不一会儿,这一台洗衣机也开始运转起来,张媛媛歪着头看了看他,"跟老纪出去玩挺无聊的吧,他这人,又不说话又挑剔的要死,你不要嫌弃他。"
许君乐觉得这个描述跟迷惑行为很多的纪萧笙完全不符。
大概是觉得这样说有些过分,张媛媛又补充:"其实他也挺好的,呃…那个…对了,他很会看路,跟他出去玩不用担心迷路。"
许君乐被她努力的样子逗笑了,补充,"还很会气人。"
张媛媛不能更赞同,"这简直是他的天赋。"
她话锋一转,"昨天……真的抱歉啊,还害你喝醉了。"
"这有什么。"
张媛媛看向他的眼睛,"还有,老纪不让我喝酒是因为我有酗酒史,昨天是我太兴奋了,真的很抱歉,希望我没影响你的心情。"
许君乐不可置信,"酗酒史?"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张媛媛点头,唇边笑意更显一如既往的明媚,"嗯,那时我还在美国读书,先是我爸车祸死亡,过了没两个月我妈在国内也重病去世了,然后我就疯啦,磕药喝酒,几乎把自己毁了。"
"那时候老纪状态也很差,比我好不到哪去,我俩还约好一起去死来着,用现在的话说、真是中二得很。"
许君乐的心缓缓下沉…下沉……关于纪萧笙的猜测,他的预感是对的。
他将手放下来,胸腔被一点一点的塞满,发堵。
张媛媛摆摆手,“别这副表情,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老纪,我们年纪比你大很多,也都只是各自有各自的不幸的普通人而已。”
“嗯,知道了,真的谢谢你,媛媛姐……”他迟疑了一下,问:“那你现在……还好吗?”
张媛媛脸上开始呈现出一种茫然,她摇头,“我不清楚,我会定期的看心理医生,努力去工作,跟所有人一样生活,可我不敢去细想。”
她笑道:“先这样吧,这已经是我能保持的最好的状态了。”
她看着洗衣机转动的滚桶,转过头来朝他眨眼,“你看,我们大人是不是也不怎么样。”
许君乐很柔和地说:“别对自己要求那么高。”
张媛媛弯腰将摊在地上的书捡起来,合上,“我也没对自己要求有多高,只是…弟弟,等你再长大一点你就知道,生活能够给予你最好的……哪怕是最好的,也只是十分普通的平静。”
“却要从你身上拿走那么多。”
许君乐捻了捻手指,抿着嘴笑,似感叹,“媛媛姐,你的中文可比纪萧笙好太多了……”
“这…算是夸奖吗?”张媛媛举起手里的书,看上去很不满,“虽然我俩中文都不怎么行吧,可纪少爷一出生就被他父母发配到这了,中文字都不认识几个,真的辱我了,弟弟。”
她说完,两人很默契的相视而笑,在取笑纪萧笙的中文这件事上达成了共识。
许君乐见她笑了,这才看着她说:“关于你说的,我倒是有些心得,我姑且一说,你随便听听。”
张媛媛很感兴趣,“你说什么呢,我就喜欢听聪明人讲话。”
“也不是多好的话。”许君乐说。
“我小时候思考的最多的就是如何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后来我总结出了两个方法。”
“第一种呢,就是无条件接受这个世界的一切,好的坏的,全盘接受,强迫自己去融入它,最后成为它的一部分。”
“第二种,是很痛苦的,要保持清醒,提高警觉,长久的学习,然后在这世上寻找或者创造属于你的人和地,当然,很大可能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嗯……那你是怎么选的?”张媛媛问。
“我选不好。”许君乐摇了摇头,说,“长久以来我都是在这两种之间反复的横跳。”
“但你不一样。”许君乐望向她。
“我?”张媛媛指了指自己,有些意外,又说:“有什么不一样?我向我的医生描述过,我最常有的一个感觉是……”
她顿了顿,说:“坠落,无止尽的坠落,在一个深渊里。你看,我根本连选的资格都没有。”
许君乐摇头,“不对,我会算命,这个你必须得相信我。”
张媛媛噗呲一声笑出来,问:“你认真的?”
“我非常认真。”他望向张媛媛的目光很坚定,“据我观察,上帝在创造女孩时,给了她们很多苦难的同时也给了她们一双翅膀。”
“所以你可以随心所欲的选择,落入深渊也没关系,有了翅膀就算是在深渊里也处处都是活路。”
“不要总想着在废墟上重建生活,不要这样,你要想象你拥有翅膀。”
许君乐表情很认真,甚至认真的有些孩子气,他说:“你要这样想,你浑身都是翅膀。”
第73章 命运交响曲
“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张媛媛说着,将灶台旁放着的红酒倒进锅里,刺啦一声满屋的香味。
她将炒好的肉类全部放进珐琅锅里,盖上锅盖。
夹子放在餐盘里,张媛媛转过头,“你敢信吗?我一个快三十岁的人被一个小孩说的几乎要哭了……”
纪萧笙望见她手上的空酒瓶没有说话。
他打开冰箱,与有荣焉,“现在你信我说的话了吧。”
他说到这顿了顿,疑惑地问:“怎么冰箱里还有个蛋糕?你买的?”
“什么蛋糕?”张媛媛走过去看了看,“啊”了一声,“今天早上隔壁的Emily过来找许君乐,说是要谢谢他,人家小姑娘亲手做的蛋糕,我给忘了,看我这记性……”
“Emily?隔壁老头的孙女?”纪萧笙问,“他们怎么认识的?”
张媛媛将冰箱关上,嫌弃,“你管他们怎么认识的,老人家就别掺和人家青春少男少女的事啦。”
“我的意思是,他才来一天,而且除了睡觉就跟我在一起,怎么会跟她认识?”
张媛媛擦着灶台漫不经心的说:"该认识的人怎样都会认识,该相爱的人怎样都会相爱,你别管……"
纪萧笙愣了一会,问:"所以你觉得他们会相爱?"
"哎,快,递个盘子给我。"张媛媛催促,"拜托,你管别人呢,管好你自己。我的盘子,快!"
这话不知怎么听的纪萧笙心中不悦极了,他报复性的将手里的餐盘用力的搁在岛台上,精致的骨瓷碰撞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听的张媛媛一阵心疼,她冲过来抱着餐盘宝宝贝贝的仔细检查一番,忍无可忍,烦他烦的要死,"纪萧笙,你有病就去吃药,别站在这里发疯。"
纪萧笙闷闷地走到起居室。
他坐在钢琴前仔仔细细的回想,许君乐会在什么时候认识隔壁的女孩。他想来想去都想不出来,明明除了睡觉,许君乐就一直跟他在一起,那他们究竟是怎么认识的?
总不可能如那戏里唱的一样竟是梦中相会的?
张媛媛说该相遇的人总会遇见,该相爱的人总会相爱。
他该接受这世间的真相就是这样的。
如同哥哥的自杀,父亲的不伦,母亲的崩溃一样……
它们都在纪萧笙不知道的时间里悄然滋长,最终全部发生,以极惨烈的方式收了场。
所以在那些他不知道的时间里,这些神秘的空隙里,宿命正在起作用。
这种时候特别让他感到痛苦。
但他很快警觉起来,交叉着握了握手。
眼前是一片混沌,纪萧笙抬起手来,发泄似的,用力按下眼前的黑白琴键……
顷刻间,庄重的,带着极大回音的《命运交响曲》的前奏响彻整栋房子……
纪萧笙弹琴的力度很大,几乎是在砸琴。
他在少许极优美的泛音间隙能听到几句张媛媛的骂声。
具体在骂什么他听不见,一切声音都很遥远,他耳边只有母亲幽幽的一句:“我受够了,带他走吧。”
我受够了……
谁没有受够啊,他又开始想象在脑子里放火。
他从小就想放一把火,把一切都烧了,烧成灰烬,他就好了……
许君乐听到了楼下的动静,他打开房门站了一会,几乎要被这琴声里汹涌澎湃的激情绊住脚。
他带着头皮发麻的震撼走下楼,看见张媛媛正在靠在走廊上一动不动。
张媛媛回头与他递过去的目光相遇,她眼里带着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愤怒与不满,有些无力的朝他挤了一个笑。
不远处纪萧笙正在弹琴。
与平时的笔直的姿态不同,他弹琴时微躬着身体,有些僵硬,看起来像是被生命中无法承受的事物压弯了背脊,决绝又凄凉。
“他怎么了?”许君乐问。
张媛媛疲倦地按了按眉心,“没事,挺正常的,还能弹琴就没事……”
许君乐没有再追问下去,又凝神听了半天。
到后面居然有种跑了十里地一样的兴奋和乏力,直听的背上都出了一层汗。
许君乐弱弱的指了指,问:“媛媛姐,我不懂音乐,但弹成他这样的是不是算很厉害?”
“他啊。”张媛媛顿了顿,用英文说,“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许君乐看她神情缓和了一下,又说:“一个被自己毁了的天才。”
“好了,我锅里还煮着东西呢,你…”她看着许君乐,“你过去跟他聊一聊吧,马上准备吃饭了。”
一曲弹完,纪萧笙将双手放到眼前,看着仍微微发抖的手指松了一口气。
他感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过头,是许君乐。
他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许君乐,似乎要透过他的眼睛看清他的本质,抓住命运在他身上留下的些许痕迹。
“你怎么不早说,你琴也也弹的太好了吧。”许君乐不吝啬夸赞,“简直是震撼人心的程度,你知道一个人要震撼另一个灵魂是多么难的事,可你轻而易举就做到了。”
纪萧笙皱了下眉没说话。
可许君乐仍处于亢奋状态,他看向他的手,有些情不自禁,自顾自的说:“还有,你的手真的很好看,怪不得能弹出这么好听的音乐。”
纪萧笙似乎全然没听到他的话,盯着他的眼睛问:“你认识Emily?”
许君乐仍然沉浸在刚才的情绪里,一时没反应过来,“啥…谁?”
纪萧笙抓住他的肩膀,”隔壁的,Emily。”
许君乐恍然大悟,他蹲下来,“哦,你说她啊。”
他指着落地窗外已经陷入夜色的树林,“今早,我出去逛了逛,正好碰见她要离家出走,我就帮了她一下。”
许君乐摆了摆手,“不说这个,纪萧笙,快说,你怎么能弹出这么动人的音乐?”
纪萧笙几乎能在他眼里一片澄澈的蜜糖里看到自己的影子,许君乐弯着眼和唇,嘴角有浅浅的酒窝形态。
他这样时,没那么多痛苦,总算是一副脆生生,没心没肺的少年模样。
就是,年纪真的太小了。
纪萧笙弯了一下唇,毫不留情的用手戳了戳他的酒窝。
第74章 饿死算了
此时,餐厅里张媛媛在喊吃饭。
三人落了座。
张媛媛一门心思招呼着许君乐吃饭,给他介绍自己做的那不勒斯意面,红酒炖鸡,还特意强调了Emily中午送过来的芝士蛋糕。
许君乐看着蛋糕还有些疑惑,正待细问,纪萧笙先惹嫌,“这红酒炖鸡是不是没做好,有些酸。”
张媛媛懒得理他。
纪萧笙又说:“一道菜需要多少红酒,一整瓶酒我转了个身你就给我全喝光了,你可真厉害。”
许君乐看到张媛媛瞪着纪萧笙,脸色难看极了,“爱吃不吃,纪萧笙,我不是你的保姆,收起你的少爷脾气。”
纪萧笙哼了一声,丢下刀叉,扬长而去。
他经过许君乐时,见许君乐微张着嘴看他,纪萧笙没忍住提了提他的耳朵,“好好吃你的饭。”
张媛媛也不依不饶,“不吃就不吃,纪萧笙,我告诉你,你尽管发疯,没人应该无条件惯着你,你最好搞清楚这个事实……”
许君乐摸着耳朵再扭过头,看着纪萧笙的身影消失在楼道。
头痛。
他来了才两天,这家主人也不跟他客气,该吵的架是一点也没少。
“抱歉啊……”张媛媛说。
许君乐摇了摇头。
张媛媛似乎还没解气,恨恨的跟他控诉:“他就是这脾气,被他外婆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他那双手除了弹琴吃饭撸……”
她乍然停下,尴尬的掩着嘴干笑两声遮掩,“反正连烧个水都不会。”
“以前在学校要么不说话,要么一开口就阴阳怪气,说出来得话能活活把人气死。我看就没几个人不想打他,可但凡他手上多了一点点小伤口,他奶奶都要轰轰烈烈的带着律师去学校找校长……”
张媛媛喝了口水,越说越起劲,“自己啥都不会吧,还一言不合就生气,发疯,跟谁欠了他的一样,靠。”张媛媛说着愤愤的用力戳了一个鸡腿放许君乐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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