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静默了大概有一分钟之久,站在黎奉身后的奚玉汝才开口,“嘉实,你先回去,替我谢谢叔叔,下次我也做一些给你们送过去。”
梁嘉实点头,“好……”他的面色有些苍白,左看看右看看,最终还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这里。
于是这里只剩下了奚玉汝和黎奉。两人都没有说话,楼道内的声控灯自然暗下,只余房内半明半暗的光撒了出来。
“你怎么了?”许久之后,奚玉汝才问出声。
这不是个适合开口的氛围,但奚玉汝知道自己不主动,那可能就会一直僵持下去。
即使两人从前未有过类似的经历,他也就是知道。
不过黎奉没有即时回答他,因此他想了一下,打算先缓和气氛,便问:“你吃饭了吗?”
哪知这句话却彻底地点燃了黎奉。
说点燃其实也不尽然,因为黎奉的神情并没有多愤怒,他只是将梁嘉实带来给奚玉汝的、对方Omega爸爸亲手做的食物给丢进垃圾桶里,动作很缓慢,像是非得要让奚玉汝看清楚不可。
“砰”的一声闷响之后,奚玉汝回过神,几乎是下意识地质问:“你在做什么?”
曾经因为穷且年纪小,他过过很长一段吃不饱饭的日子,所以更能懂得食物的珍贵,因此也不能接受上好的食物在自己的眼前被丢弃。
不过幸好垃圾袋刚换过,而且汤圆还套着一层袋子,并没有到不能吃的地步,于是他放下碗走过去将汤圆给捡了起来。
“大少爷,你这是怎么了?”他长叹一口,拍了拍袋子外头不存在的灰,“你知不知道食物……”
他的话还没说完,黎奉就又伸手将那袋子东西给拍进了垃圾桶,奚玉汝不设防,根本没用什么力,于是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食物掉进不属于吃食的地方。
他惊诧地抬眸看向黎奉,发现对方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毫无愧疚之意。
一种茫然无措的情绪从他的心中升起,可又因为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找到解决的方法,这样的无力就被自动转化成恼意。
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拜托你不要跟我玩这种富人的游戏好吗?”
最后又低骂一句,“莫名其妙。”
……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电视错频的雪花特效。
其实奚玉汝也不记得自己当时有没有说过那句话,但他想应该没有,因为他对谁都可能发脾气,却绝对没有斥责过黎奉。
总之,从他开始觉得不快,到和黎奉发生矛盾,后面的记忆就都变得有些模糊了。
像是他的中枢处理系统刻意地将记忆中和黎奉的不愉快抹去,只留下一些勉强可以称得上温馨的、暧昧的、友好的回忆,以此蒙蔽住他的理智,让他继续沉沦在与黎奉的爱情谎言当中。
不过那日的那场争执的结尾他还记得——黎奉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下楼的声音很轻,轻得没有重量。
记忆有时候并不会携带情感,但奚玉汝每一次回忆起黎奉离去后的那几个小时,都会产生一种孤独感和窒息感,并不完全由于房间的空旷,还因为后续所发生的一切。
大概是在黎奉离开的半个小时后,贫民区就又下起了暴雨,而他找到黎奉的时候,对方正躲在楼房逼仄的暗巷中避雨。
那么一点房檐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而且其实黎奉也并不像是避雨的姿态,只是半垂着头斜靠在墙上,因此身上避无可避地被淋湿了。
当时已经过了第二天的零点,雨很大、灯光很昏暗。
他撑着伞站在巷道口,罕见的有些无能为力,最后只能轻轻地叫了一声,“黎奉。”
黎奉抬眸看向了他,好像在询问他有什么事儿,眼中有种初见的陌生人般的生疏。
这个认知让奚玉汝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憋闷。
于是他又柔声说:“下雨了。”还将自己的伞往前挪了挪,希望对方能够看懂他的暗示,然后走到自己的伞下来得到庇护。
不过对方好像并没有听懂,又或者是听懂了但根本不愿意那么做,只是再次垂下自己的头。
后来在无数次的经验当中,奚玉汝总结得出——和黎奉闹脾气很难熬。因为对方既不希望事情被似是而非的解决,也不会主动地低头,若想要让一切翻篇、重修于好,那就只能由自己率先解决。
奚玉汝偶尔也会希望自己有骨气一些,但每每看向那双烟灰色的眼睛时,所有的固执都荡然无存。
于是当他发现潮湿的雨水顺着微曲的发丝砸进黎奉的双眼,便再也站不住了,他主动地举着伞挤进窄巷里,“你别生气好吗?我们好好地谈一谈吧。”
黎奉对于他的靠近没有任何表示,当然也没有动作。
直到这里,奚玉汝的怒火已经一点也没有了,他无奈地伸出手——如果对方不抗拒的话,就能顺利将屋檐下的人给拉进伞里。
事实上黎奉也确实没有反抗,可他却在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间颤了颤。
太冷了,冷到像是根本没有温度,接触到对方皮肤的指腹似乎都有些发麻。
“黎奉,你在这里站了多长时间?”一个不可置信的猜想在他的脑中升起,让他顿了好一会儿才问出了下一句。“你该不会一直在这里淋雨吧?”
奚玉汝绝非一个天马行空的人,但他却不由自主地在脑中编造对方离开后所经历的事情,然后为黎奉增添上无助、孤独、寂寥的悲惨滤镜,最后在对方什么都没有说的情况下,疯狂地产生心疼和懊恼的情绪。
他一把将人给拉到伞下,又握住对方小臂的手摩擦了好一会儿,想帮对方驱走一些寒冷,心中却是酸涩难言,“对不起,我……”
话没说完,黎奉竟然顺着这样的姿势往前走了半步,一个低头将头埋在他的肩窝处。
衣物是凉的、身体是凉的、呼吸也是凉的。
奚玉汝的呼吸一滞。
“奚玉汝。”黎奉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声音淡得几乎有些听不清。
他即刻应答,“我在这里,怎么了?”
黎奉就又说:“你的身边很多人。”
“昨天,今天。”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大家可能感受出来了,黎奉的思想和常人不太一样,后面可能更超过,如果大家不能接受的话可以及时止损,但是大家不要骂我,谢谢大家!
第7章 Chapter7 一些话
奚玉汝不太清楚对方怎么定义的“这么多人”,但或许是因为他不常和别人计较是非,所以确实会有不少的人和他做朋友。
最主要的是,他不知道“身边很多人”和丢掉梁嘉实给他的东西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黎奉比他遇见过的所有人都要难懂。
“你不喜欢他们?”他想了想,又问:“还是说,其实你也想和他们做朋友?其实你想的话,他们都会愿意的,你看这几天你的身边那么多……”
“钱。”
他一愣,“嗯?”
“因为我有钱。”黎奉的声音很淡很轻,让人听不清情绪。“但不是我的钱。”
奚玉汝便无话可说了,因为事实确实如此。
几秒后,黎奉抬起头,与奚玉汝想象中有一定的差距,黎奉没有哭、眼尾没有红,只是因为极淡的唇色显得脸色有些苍白。
随后黎奉举起手碰了碰奚玉汝的脸,说:“你像这样碰了那个Alpha的脸,昨天、今天。但你不会碰我,为什么?”
询问好像只是简单的询问,不带任何私人感情和个人色彩,可平淡的表情和寡淡的语气中也还是会藏有情绪。
奚玉汝觉得黎奉在祈求爱,祈求像梁嘉实会得到的那种,能够插科打诨、拍脸安慰的爱。
因为黎奉被人骂杂种、被打得浑身是伤没有好肉、被流放到贫民区上学……因为黎奉没有得到过爱。
他无端地开始感到难过,于是抬手用掌心盖住黎奉的侧脸,不轻不重地擦了几下,“冷不冷?”说完,又伸手将人一把给圈入怀中。
其实两人的身高还是存在差距,这样的姿势动作实在有些别扭,不过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互相倚靠着,直到黎奉身上的衣服都被奚玉汝的体温给感染热为止。
“回家吧。”奚玉汝将人给松开,然后把对方湿漉漉的头发给顺了一下。“我给你做碗面,这次买了菜。”
或许是那碗面太有诱惑力,黎奉跟他回了家。
-
半夜0:36的时候,面已经吃完、灯也已经熄灭,黎奉却还没有睡着。
此时距离两人躺下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窗外的雨却还没有停,楼下积水的臭味从窗户的缝隙钻进卧室里来。
糟糕至极的环境。
不过身侧的人呼吸长而均匀,是已经熟睡的姿态,于是他侧身面对睡在床边的人,又靠近了些去观察这个人。
视线在对方的身体上慢慢地游走,最后甚至动起了手——捏过对方的指尖、轻触温热的脸、扫平褶皱的衣服。
当然,这些其实也没什么必要,因为在奚玉汝没有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悄然打量过了许多次对方的身体。
比他要稍微矮一些、单薄一些,但确实是一个看起来像高等Alpha的Beta,拥有着很多懒惰Alpha也没有的漂亮胸肌和腹肌,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经常穿老头背心。
可头发比较短,是很明显不卷。
黎奉对这点不太满意。
当下他就伸手将对方的头发缠在手指绕了好几圈,可最后还是没能成功地让对方的头发和自己的一样卷曲,比较遗憾。
照理说不听话的头发应该拔下来,然而这样会吵醒对方进而让他失去乐趣,于是黎奉没有选择那么做。
看了一会儿,他开始想一些其他的事情。
黎家的人有一种在黎奉看来很奇怪的习惯——总结过去。
黎奉从不认为人生有什么好总结的,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即使做出了一长段看似条理清晰、有逻辑的总结,也不一定能够规避未来的风险,聪明的人无需从这样多此一举的行动中也能得到成长。
如果非得让他写出一点什么东西来,他也只能对过去简单地复述一遍。
黎奉在黎家过的并不是正统少爷的日子,因为他的生父并非如今的当家主母秦洁,他只是个身份普通又貌美的Omega而已。他的另一个父亲黎秋林是个传统意义上的浪荡子弟,年轻的时候有过很多风流债,和秦家商业联姻后也没能收心。
黎奉是黎秋林年轻时犯下错的罪证。
这本来也没有什么,但比较遗憾的就是,他出生的时候黎家还没有一个孩子,而他恰巧被检测出有极大概率是个高等Alpha,所以他的生父在收了一大笔的钱后,就将尚在襁褓中的他卖给了黎家。
因此,黎奉在黎家长大。
不过在他去到黎家后的第二个月,秦洁被查出有了身孕,九个月之后,她生下了一个同样可能成为Alpha的孩子。
黎恩,一个叽叽喳喳的蠢货。
于是黎奉理所当然地被所有人忽略了,或许应该说,他被黎家的成年人忽略了。而非黎家的却在黎家当差的人、以及姓黎或者和黎有一定关系的小孩,均对他有过不同程度的打扰。
大多时候他不会搭理,因为黎秋林的脾气不好,动起手来毫不留情——通常是用竹鞭抽他,他们将此称之为家法。
一般那样的时候,他不做无意义的反抗让自己徒增麻烦,毕竟尚未分化的Alpha打不过正值壮年的高等Alpha。
但如果他们真的太烦了,那黎奉就会给他们些教训。比如黎恩小腿骨折过三次、手臂脱臼过四次、镶上了两颗烤瓷牙、有七次差点溺死在庄园的池塘里、最长的伤口缝过十多针……又不止黎恩。
当然,黎秋林最终还是能知道是他做的,所以事后挨打也成为经常。
不过在黎奉16岁分化之后,这样的日子就成为了记忆,其余的人都选择了知难而退,只有黎恩还会不知死活地来挑衅他,却也仅限于言语上一些不太成熟和聪明的羞辱。
羞辱,黎恩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黎奉不觉得这样的日子好,也不觉得这样的日子不好,他只是在平常地度过每一天而已。
不久前的暑假,黎奉随着秦洁那个坏脾气的儿子,去到了阿卡斯大教堂暂住。
又是一个很稀疏平常的雨夜,他偶然去到了大厅,站在圣母像下观察那个雕像手肘处衣服的褶皱到底符不符合正常的走向,在得出结论的同时教堂中走进了一个人。
那时正值午夜十二点,阿卡斯大教堂沉暮的古钟被敲响。
一共响了十二下。
回过身的第一眼,他以为来的是个Alpha,第二眼才知道是个没有信息素的Beta。
这个Beta,即奚玉汝的脸上挂着很淡的笑,而黎奉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所以他选择转身离开。
在擦肩而过的时候,他在奚玉汝的身上闻到了一股香雪兰的香气,和他的信息素有略微的差别,但好像又没有。
穿过罗马柱支撑的长廊,走到玫瑰墙下时,黎奉被黎恩拦住。
黎恩的脸上是他非常习以为常的、挑衅的笑,手中还捧着一盆香雪兰。
应该是刚刚那个Beta给他送过来的,他想。
没有犹豫多长的时间,黎恩就又开始说那些陈词滥调,每次都是如此,将从前说过的话翻来覆去地又倒出来再咀嚼一遍。
他颇有耐心地站在原地等待对方把这一长段说完。
那一夜的雨有些大,玫瑰墙下是泥地,他并不希望做太多的动作让身上沾上泥水。
在怒骂了一声杂种之后,黎恩将香雪兰砸在了地上,粗糙劣质的陶制花盆被砸成了碎片,花苞和茎叶被泥块砸成了一坨。
黎恩说完就匆匆离开——多年的相处,让黎恩比别人有了更多的经验,能够卡在他耐心告罄的界限上。
不过在黎奉也打算回房的时候,那个Beta站了出来,脸上的笑不见了,转而挂上了一种难言的表情,有怜悯、有同情,意在拯救和帮助,嘴巴张合之间又像是有什么话想要说。
黎奉无所谓这些情绪,但因为他的鞋上沾上了一点泥土,所以他很快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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