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数时候,尤童不需要主动说话,就像当下,他一边吃糖醋里脊,一边默默听着。高管们推荐的,多是高档去处,像是有高级厨师的,能吃到最新鲜食材的,环境优雅观景别致的,或名声在外的。
得到多个回答,科伦坡礼貌点头,并表示感谢。之后话题自然转去其它内容,尤童却觉得科伦坡似乎意兴阑珊。
凭这几日对科伦坡的了解,尤童猜,高管们推荐的那些餐厅,大概不是他想要的。
午餐结束,赶稿前,尤童花了十几分钟时间,整理出了一份附带地址的餐厅清单。
作为土著,上学时,佟小福没少带他们去那些物美价廉的老店。这些店不仅好吃,还各有特色,招牌菜从不让人失望。
整理完后,尤童将清单发到了科伦坡的私人邮箱。
期间,戚垣给尤童发过几次消息,尤童都没有回复。
周三晚上,尤童随科伦坡参加私人晚宴。
受雇以来,尤童参加了几次晚宴,已轻车熟路。科伦坡需要的时候跟随,不需要时便去他能找到的地方晃晃。
本次晚宴规模不大,且不是商业性质,发起者以赏画为由,邀请各界好友,相聚饮酒畅谈。少了名利场的虚与委蛇,气氛松弛和缓。
晚宴的发起者,是科伦坡的大学同学,在意留学时两人关系就很好,见面后更是无微不至地陪同。有人翻译,科伦坡便放了尤童假,让他去放松一下,看看画,吃些东西。
有了空闲,尤童端了盘吃的,悄悄摸到无人在意的角落,掏出电脑,放在窗台上,俯身继续译稿。
一译起稿子,他连东西都忘了吃,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尤童吓了一跳,回身发现是科伦坡,有些不好意思地合上电脑,起身询问,“需要我做什么吗?”
科伦坡摆手,“我还要在这里多待一些时间,有李陪着,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去。”
见可以下班了,尤童连忙道,“不用麻烦,我自己回去就可以。”
科伦坡笑笑,日常中,他为人很和蔼,也有些小幽默。他手稍稍探进西装,从内袋摸出了样东西,递向尤童。
一个暗蓝色信封,看不出用途。
尤童迟疑着没有接,抬眼看科伦坡,无声询问。
科伦坡便解释,“这是给努力工作人的奖励。”
此话一出,尤童更不能接,头摇得飞快,“先生,我有工资的,你不需要额外提供报酬。”
科伦坡手往前伸了一些,“你可以先打开看看。”
闻言,尤童缓缓接过,拆开信封,从中拿出了两张纸——两张可以环海旅行九十天的船票,且是提前预留的vip房间。
科伦坡友好地看着尤童,“你瞧,这不是什么不能收下的东西,努力工作是好事情,但有机会也需要让自己放松一下。”
尤童快速将其装回,双手递回,“很感谢你,但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我的祖父告诉我,送出去的东西不能再回到手上。”科伦坡眨了下眼,“而且你推荐的餐厅解决了我的麻烦,我还没有感谢你。”
尤童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举手之劳而已,甚至不算帮忙,只是分享。”
科伦坡很认同地点头,“对,分享。”说着他撑开衣襟,给尤童看他的内袋,同样的暗蓝色信封还有几个,“李听说我的家人会在明年春天搬来北京,送了我这些,所以我只是分享给你,孩子。”
见尤童还是不肯收,科伦坡又道,“你不需要为此感到负担,明年春天,我的家人搬来的时候,我希望你能作为向导陪同他们,当然不是雇佣关系,而是作为朋友,时间也都在朋友们可以见面的周末,可以吗?”
尤童知道再推脱下去会不礼貌,于是放下手,收好船票,认真跟科伦坡道谢。
科伦坡又眨眨眼,有些调皮的样子,“这样很好,和一位你想相处九十天的人一同航行,会是一个不错的人生经历。”
闲谈结束,科伦坡还是坚持让司机送尤童回家。
轿车和地铁不一样,车上,尤童稿子译了没两行就开始晕车,无奈收起了电脑,看着窗外飞快掠过的风景,缓解症状。
夜色中,万家灯火,在这时,人总会善感。
尤童想起科伦坡的话,他想要一同航行的人,也只有那一个人。
只是那个人在生气,这几天发出的消息,都没有回复过。他很希望裴心哲早些回来,而自己能更勇敢。
从窗外收回目光,尤童摸到口袋里的硬质信封,拿出,拍了张照,发给了秦女士,并写道。
「客户送的,我借花献佛,送给我美丽的妈妈,明年退休后,和老汤一起去,怎么样?」
秦淑言没在忙,很快回过消息来。作为母亲,她首先关心的是船票的利害,生怕是尤童不懂人情世故乱收东西,又或掉了大坑不自知。待尤童仔细解释过后,她才放下心,同时也开心起来,回复道。
「谢谢儿子啦。」
在车上昏睡近一小时后,尤童回了家,回家前在便利店带了杯咖啡。
在外可以坚持,但回到供暖后温度适宜的家,所有疲劳都无所遁形,猛地将咖啡灌完大半,他打着哈欠坐到桌边,继续译稿。
时间还不算太晚,十点将过。电脑前,他反复读着几句原文,然后斟词酌句地敲打,刚进入状态,柳燕铭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尤童接起,对方先问,“童童你在家吗?”听见肯定答复后,对面哀叹出声,“那你去看看同同吧,我本以为今晚赶得及回去,早上加的粮不多,结果实在抽不开身了,裴心哲也得明天才能回来。”
挂了电话,尤童套上外套,去了裴心哲家。
按了密码进门,尤童先叫了几声小猫,才打开客厅灯。
空间明亮了,他先去看墙边的碗架,水碗空了,但猫粮有少量剩余,不知是不是它给自己留的夜宵。他环视客厅,想找寻小猫的踪迹,一件东西却先闯入余光。
怔了怔,尤童不受控地眨眨眼,又转开视线。
这时,听见声响的同同从拐角探出脑袋,警惕观察两秒,又缩了回去,不知躲去了哪里。
尤童没急着找它,先添了猫粮和水,然后找到它的玩具,坐在地板上,轻轻摇起来。
小猫对逗猫棒上的铃铛声响十分敏感,听见后快步蹿出,又在拐角急刹,再次观察起尤童。
尤童耐心摇着逗猫棒,慢慢引诱小猫靠过来。
经过于小猫来说足够严谨的观察后,同同认定,这是一个放饭的,而放饭的都是好人,况且他还会摇棒棒。
放下戒心,同同先迈步到碗边,喝了些水,又试探几下,便和尤童玩儿到一起。
尤童陪同同玩儿了挺久,直到小猫暂时对逗猫棒失去了兴趣,他才做好准备,侧头去看,玄关长矮柜上多出的东西。
那是一个加长的鱼缸,就那样出现在本空无一物的位置上。鱼缸还空着,但打氧控温设备已齐全,干净漂亮,静静的,似乎只在等一条鱼。
看着鱼缸,尤童张了张嘴,脑子忽然嗡响起来,导致他有些紧张。他看向这房子的另一位主人,轻声问,“同同,我可以,可以参观一下你家吗?”
同同没有理他,问到第二遍,才喵了一声。
“可以吗?”尤童自己理解,立刻起身,“谢谢,谢谢啊!”
他并不是想看裴心哲的卧室,不过目标明确。今天是他第二次来这里,每一次,次卧对面房间的房门,都是紧闭的。
走到门前,尤童缓缓压下把手,目光有些急切又闪躲的,望进去。
他没开灯,但客厅的光,足以让他看清房间内的情形。房间里,他高中时的幻想被如出一辙地实施。
无窗的房间里,四面都立着高至天花板的书架,柔软蓬松的地毯上,则放着个看上去就舒适的懒人沙发。其中,尤童正对面的书架上,已经摆上了一排书,但离摆满所有书架,还差得远。
这个房间好得像是梦境,却只是,被主人关于门后,不予示人。
轻轻关上房门,尤童又回到客厅,恍恍惚惚地坐到沙发上。刚坐下,他就被硌了一下,手向后探,摸到了一个金属打火机。
裴心哲不抽烟,起码尤童不知道他抽。
他坐在裴心哲平时常坐的位置,并不知情,但同同见状,喵喵叫着靠近,一跃,跳到了他腿上蹲下,用头蹭起他的胸口。
尤童很快会意,将打火机塞回原处,“要摸摸吗?”
说着他靠上沙发,让同同更舒服地趴在自己身上,连摸带挠地揉起小猫。他摸着柔软的小猫,思绪却渐渐走远。
十二月的天气不算最冷,但凌晨两三点的光景,依旧冷得人脸颊发麻。
因导师的孩子意外受伤,裴心哲跟随提前了半天回到北京。他颠簸了整晚,回到小区,上了电梯,走到家门前,就已耗尽所有精力。即使如此,开门前,他还是发现了猫眼后的光亮。
他开门的手一顿,又随即了然,估计是柳燕铭来过,走时忘记关灯。
但意外的,开门进去,却发现沙发上多了个人。
那人睡着,很熟,可姿势不算舒适,他上半身窝在靠背和扶手的夹角中,似躺非躺,一条腿垂在地上。而他的猫,钻在他的手臂下,也睡得很熟。
裴心哲在门口站了片刻,才轻轻关上门,目光一偏,落在上周,刚刚来到的鱼缸上。
至于尤童会出现在他家的理由,也很容易推断。柳燕铭自己已忙不过来,最近还自告奋勇帮着其它院学姐搞项目,分身乏术,只能拜托尤童,来照顾他的猫。
若是旁人来看,此时睡在沙发上的人,就好似这个家的另一位主人,因等他的伴侣等了太久,无聊得睡了过去。
但裴心哲知道,这只是旁人看来。从阮风那里,他知道尤童最近工作很累。
将行李箱留在玄关,没再拖动,裴心哲望着尤童,关掉了灯。
第二天一早,尤童被床头柜上的手机吵醒,他下意识向右伸手摸索,却扑了空,然后在左边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反应过来什么,他猛地坐起,透过房门看到部分客厅,更加确定,自己还在裴心哲家,睡的还是他的床。
他记得,昨晚自己正给同同提供按摩服务,因灯光温馨,温度适宜,一切触感又都太过舒适,他一个没忍住,就合上了眼睛。睡着前,他还在心里叮嘱自己,只是眯一小会儿,他还有稿子要赶,睡着的是猪。
思绪回笼,尤童听见厨房传来的声响,他侧头看了看旁边的位置,床上只他一人的枕头。快速铺好被子下床,走出房间,沙发上,他又看到本放在床上的另一只枕头。
他怕自己悄无声息出现吓到裴心哲,故意加重了脚步声,站在厨房外打招呼,“不好意思,我昨天不小心睡着了,我以为你今天才回来……”
裴心哲没回头,手上的动作也没停,麻利地盛好一碗面,“新牙刷和杯子在洗手池。”
尤童乖乖嗯一声,转身去卫生间洗漱。他很开心,无需费脑筋找理由,他就和裴心哲见上了面,他一直惦记着再当面解释道歉上次的事情,当下就是很好的时机。
洗漱完,桌上已摆好碗筷,虾仁面徐徐腾着热气,是裴心哲以前常做给尤童吃的东西。他总说,虾仁面简单营养,节省时间,也能糊弄过尤童挑剔的味蕾。
裴心哲还要上课,并未等他,已在低头吃面。尤童能感觉到,因上次爽约的事,他们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降至边缘。
尤童在对面坐下,没动筷子,桌下,双手不自主抓紧,“心哲,上次的事情,我想当面跟你道歉,我那天给你发的消息——”
“我看到了。”裴心哲打断他,他夹起一筷子面晾着,目光只在他的面上,“无所谓,我那天也很忙。”
尤童嘴唇翕动,很明显,裴心哲并不想听。他看着裴心哲又开始低头吃面,还是小声说,“对不起,以后不会再犯这种错了。”
不见裴心哲理会,他拿起筷子,目光下意识瞥向玄关处的鱼缸,很快又转回。
既然裴心哲不想再提,那他可以换话题。尤童很快调整好自己,试探着问,“对了,我看过了,你今年生日在周末,只有两天……你应该不回南充吧,虽然奶奶应该很想你回去,但时间有些紧张。”
裴心哲握着筷子一顿,目光似乎抬了抬,随即又回到碗前,“不回,以后也不会太常回去。”
尤童正觉得这话有些奇怪,就听裴心哲平声说道。
“奶奶走了。”
闻言尤童猛地怔住,震惊等诸多情绪同时上涌,哽在喉间,久难消弭。他看着裴心哲,良久说不出话来。
等到裴心哲再抬眼看他,才磕绊着开口,“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
“五月。”
尤童上一次和奶奶联系,是在三月。妇女节时员工聚会,秦淑言抽奖环节抽到一套很不错的保健品,拿回家后,寄给了奶奶。
尤童眼眶发酸,有比寒意悲痛更深重的感知缠在周身,他不受控眨眼,嘴唇微颤,问裴心哲,“为什么不跟我说,就算……就算你,你可以,可以跟我妈说的……”
其实不需要他回答,尤童也明白,如果得知奶奶去世,不管何时何地,他和秦淑言都会立刻赶去,而裴心哲最怕的,就是麻烦他人。
裴心哲看着尤童,声音缓下来,“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我也是一切都安排好后,才被叫回去。”
尤童不出声,他又说,“像她自己希望的那样,她是在睡梦中离开的,没有痛苦。”
泪不受控地掉下来,尤童快速抹掉,眼睛垂在桌面,点头。
他也不想委屈,但根本抑制不住难过。他觉得就算裴心哲讨厌他,也该告知他妈奶奶去世的消息。
之后,裴心哲没再说什么,留下尤童,出门去学校了。
裴心哲走了,尤童才允许泪接连不断掉下来,就那样就着眼泪,吃光了裴心哲煮的面。
看时间还来得及,他回了趟自己家,抱上电脑,出门赶地铁上班。
脚不沾地忙了一上午,尤童的注意力被完全分散,可到了中午,稍稍歇下,他依旧很难受,想起奶奶曾经的种种,没忍住,跑到洗手间,给秦淑言打去电话。
秦淑言很少在这个时间接到尤童的电话,接起来先询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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