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了。
“鸮”把那只怪物,带走了。
陈朝瘫坐在地面上,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其他燎野的干部也抱头痛哭,劫后余生的感激像拔掉了他们的舌头,他们只能含糊地呜咽,说不出任何话。
封洲野瞬间拔掉了覆盖在自己身上的所有医疗仪器,狼狈地奔向环形带上的机甲空间站,然而当最后的机甲停落,门开时,他却没有看到同样的喜悦。
他看到的,只有瘫倒在地上,面如死灰的秦佐,还有其他眼目猩红的成员。
……言欲和裴松凛不在里面。
封洲野的军靴踏在机甲上的声音沉闷,他徐徐低头,看着眼前的人:“他们……呢?”
秦佐一动不动,像是被一刀这段的线牵木偶。
每一次呼吸都让人感觉他想喉咙被隔了一刀,带血的气息仓促地流窜着。
他笑了笑,眸中死寂:“不知道。”
*
“不知道?”
帝国首都星,法塔,元帅议政厅。
眼带白色幕障的少年坐在元帅办公桌上,细长的双腿交叠,很没正形地翘着:“我给了你那么长时间去调查言欲的动向,你居然说不知道?”
而此刻,俞锦弦正俯身颔首,右手握拳放在心口,毕恭毕敬地做着帝国对元帅唯一的行礼动作。
“星际流寇行踪如鬼魅,以太军已经在附近的一百零三个大型星域进行地毯式搜查,并未发现他们一丝一毫的行踪。”
“诶……”少年拖长了音节,像疑惑不解,却又因为有幕障隔档,没人能看得见他白幕之下的双眼是否真的充满好奇。
“可是他们明明是从奥科走的呀,宙雨和那群该死的虫子只不过挡了你们几十秒的时间吧,他们就销声匿迹了?”
俞锦弦沉默不语。
“这也太诡异了。”少年抬手搓了搓自己的双臂,从元帅桌的一角跳了下来,愉悦轻快地跳动了两步,小鹿般蹦到俞锦弦的肩膀上,“我一向认为再聪明的罪犯也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偏偏这支星盗团就这么从帝国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所以,排除掉无法解释的灵异事件,我们是不是可以猜测,刻奇有什么不得了的本事,能够——凭空进行某种瞬移?”
少年在说话的时候白幕就靠在俞锦弦的眼睫之前,似乎他只要有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动,就能被这冷冰冰的电子仪器收录进去。
可是俞上将没有,他仍是那副波澜不起的静淡。
少年安静了很久,像突然泄了气丢了兴趣,一把推开了俞锦弦。
“真无聊。”他的嗓音一下从俏皮切换得阴郁,“我都已经继位多少天了,那么久还没有把上一代的叛徒清缴干净,传出去了,我哪来的公信力?”
俞锦弦仍旧沉静:“泽灵殿下是前元帅的唯一继承人,更是首都星上下一致推选的新元帅,无人敢质疑您。”
“哼,是么?”泽灵扬了扬小巧的下巴,微翘的唇角漾开被取悦的欢愉。
这位泽灵殿下,全名菲利尔斯·泽灵,正是如今沉睡不醒的帝国元帅菲利尔斯三世的亲生儿子。
菲利尔斯三世在三百年前出事陷入沉睡,而他培养的军队不能群龙无首,所以这些年培育院方一直在企图唤醒元帅,并且按照元帅的遗嘱,抽取基因让王妃生育继承人。
事关帝国、王妃和继承者的安危,继承人的培养一直在秘密进行,只有裴庚这群少数进行过唯菲利尔斯宣誓的军官知道。
直到今年,这位刚好百岁,各方面都被培养至顶尖的继承人才终于面世。
论资历这位空降的小殿下自然是不如首都星的任何一位将领,但是他继承了菲利尔斯强悍的精神力还有基因,在登台的第一天就用了足够强悍的手段剔除了质疑他的人,握紧帝国的权杖。
俞锦弦曾被跟过菲利尔斯三世的军官提醒,所以他能感觉到,这位不经世事的泽灵殿下虽然还未正式面向首都星,但他继承了父亲菲利尔斯三世令人恐惧的精神力,而且颇有心机。
而如今,俞锦弦终于能亲自为他引入标签:阴晴不定,乖僻。
泽灵在继位的第二天,就把他召唤到这处星际帝国最高行政权集中地,亲自将缉拿叛徒言欲一事交给他。
但却似乎并没有真的要他找到人的意思……小殿下隔三差五就以问询进度为由把他从域外星系召回来,然后问这种可有可无的问题。
再傻的人也能看出来他的目的并非如此,更何况是俞锦弦。
终于,泽灵殿下似乎厌烦了这种扔飞盘式的来回游戏,转身向他,露出笑容:“反正你查了这么久都没有音讯,这件事干脆放一放,你陪我回天坠。”
俞锦弦慢慢抬头,看着少年勾笑的唇角,仍旧平静。
他淡淡道:“都听殿下的。”
经过繁华热闹的首都星,回到了元帅居住——天坠是一座浮空城。
T1的居民是凌驾于整个帝国的人上人,那么天坠里的司令则是更高一层的贵族。
泽灵在代步机器的托扶下回到了天坠的主寝之中,一双手被贴身仿生人擦了上百次,他仍是蹙着眉。
“给俞上将也擦擦,顺便安排一下,我要看看母后。”泽灵的声音带着三分天真,一点都没有当元帅时的沉稳和深沉,反倒像一个从学校放课回家的学生。
仿生人俯身应允,一边传达命令,一边捧出了陶瓷做的洗手台端到俞锦弦跟前。
俞锦弦自然不需要别人帮忙,将双手消毒清洗后,跟上泽灵。
小殿下说的母后,就是菲利尔斯三世的夫人。
自菲利尔斯沉睡起,元帅夫人就没再出现在众人面前。
有人说是夫人太心伤神伤,也有人说是夫人病了。
诸多猜忌,但从未澄清,现在,是俞锦弦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到这个疑惑。
“母后在‘云’里么?”泽灵问。
冷冰冰的仿生人用空洞的目光注视着泽灵,顺从而低声:“在。”
泽灵缓缓抬起下颚:“带我去看她。”
“云”是泽灵建设在天坠里面的另一个隐藏空间,不是放置物品或者藏点什么东西的小地方,而是整整一栋楼。
俞锦弦即便了解元帅府,却也没听说过这个空间。
大抵是军阀世家匿藏秘密的地方,可偏偏泽灵如此轻易地就告诉了他。
俞锦弦看着小殿下的背影,忽然觉得那幕障很厌烦。
眼是裹藏秘密最佳的地方,小殿下却把眼藏在了白幕之后。
致使他产生了一种明明没有视线相接,却一直被冷冷地注视着的感觉。
仿生机器人替泽灵推开了“云”的大门,解锁了房间加密系统后,泽灵走到了富丽堂皇的别墅之中。
这里的一切布置都是按照帝国的最高规格,无论是智能系统还是漂亮的家具,都透着帝国普通居民所触之不得的华美艳绝。
而这么奢靡华丽的房间里,却有一个衣冠不整,神情狼狈的女人躲在桌子底下。
俞锦弦脚步停在原地,沉稳如他也晃过一丝讶然。
为这桌子底下瑟缩的……元帅夫人。
第66章 066
◎大修◎
女人一身雍容华贵的裙子上沾满了各色的营养剂, 本该挽着端庄发髻的飘散凌乱,上面还落着几根草屑和残花。
她抱着昂贵的白星石打造的桌角,浑身瑟瑟发抖, 对围在身侧的几个AI破口大骂:“滚——滚远点——别碰我!”
泽灵长叹了一口气, 抬手挥退了几个被女人打砸过的AI,慢慢顿到她跟前:“夫人, 怎么能不听话呢?”
元帅夫人被他托起了下颌,被泽灵冰冷的指尖触上的一瞬, 女人仿佛被冰封住了一瞬。
泽灵刚露出点笑意, 想将她凌乱的头发拨好时, 女人突然尖声:“滚——你个冒牌货!你个杀人犯!滚!”
她无措地挥开着手臂,掌心藏着的银叉一下刺入泽灵的手心,闻到血腥味之后又像受惊的鱼,一下蹿到桌子底下。
泽灵皱起了眉,抬手将银叉从掌心抽了出来, 才发现伤口深可见骨。
他甩手扔下银叉, 落地的尖锐响声仿佛刺痛了元帅夫人的神经,她发出更加尖锐的叫声。
泽灵好不容易为她分出来的耐心荡然无存, 冷面回头:“镇定剂,只要她没死,就给我往死里打。”
先前三个守在一边的AI立刻行动, 不出十秒就将元帅夫人从桌子底下拖了出来, 用冰冷的银扣锁住了她的手脚。
元帅夫人刚开始还在挣扎, 脆弱的皮肤上迅速渗出血迹, 但随着镇定剂注入, 很快就无力躺在AI身上。
即便如此, 她浑浊的眼睛还是不肯看泽灵, 只是低声喃喃:“……你是冒牌货……你是赝品……你不是我的孩子……”
惊天的话从夫人的口中说出,俞锦弦感觉自己的心脏震了一下,面色更沉。
这样的话,要是透露出去,将会在星际帝国掀起轩然大波。
可泽灵似乎一点也没想过传出去的后果,轻率得让人心底生寒。
泽灵笑了笑,走到病床跟前,将刚刚没捋过去的发别到她的耳后,像是固执地要完成某一项工序。
看着发丝落到女人耳后不再乱飘,他才露出一点冰冷的笑意,低头:“既然你知道我是冒牌货……那你倒是老实坦白,元帅真正的孩子去了哪里啊。”
女人顿了顿,不知道是药效发作,还是听清楚了他这句话,瞬间垂下了手,死气沉沉地不在出声。
泽灵看着她垂落的指尖,面容阴冷地转过头,看向身后的人:“俞上将,她不回答我。”
俞锦弦垂在身侧的手缓缓紧握。
“帝国的第一上将,在面对这样的人时,会采取什么手段呢?”泽灵走到他跟前,像个求助的小孩,“是严刑拷问,机甲解剖……还是直接灌吐真剂?”
他的问题天真而残忍,让人难以想象这是一个孩子对母亲说的。
……也未必是母子。
俞锦弦的脑海里闪过很多答案,嘴唇颤了下:“吐真剂。”
泽灵看着他紧绷的轮廓,下一秒瞬间捂住自己的腹部放声大笑:“谁说我们俞上将是没有表情的存在?刚刚那副惊惧惶恐的样子不是挺好笑的嘛!”
泽灵笑得非常开心,几乎躬身在地,将要打滚。
“你不会是以为,你说什么,我就要对母亲用什么吧?哈哈哈怎么可能,她可是元帅夫人。”他崴了一下脑袋,用俏皮的语气问:“还是……你相信了她说我不是他的孩子那句话?”
俞锦弦安静地站在一旁,身姿修长挺立,没有难堪也没有延续刚才的表情。
“并没有。”他如此回答。
表面上滴水不漏,只是眼里多了薄薄的冷意。
泽灵笑够了,抹了抹眼睛,从地上站起来,直接牵住了俞锦弦的手:“那就好。我不喜欢胡乱猜忌的部下。”
俞锦弦只感觉一种刺骨的冷意迅速从被他缠握的指尖蹿来,像一条灵活而恶毒的蛇。
“好了,这里看完了,换下一个地方。”泽灵随心所欲得像在逛某个游乐园:“裴司令醒了吗?”
俞锦弦答:“裴司令被在疗愈舱已经有两个月,身体大部分机能已然修复,应该是这两天醒来。”
泽灵点点头,又问:“你觉得,在伊·德曼和言欲的双双叛国事件里,罪魁祸首是谁?”
俞锦弦感受到小殿下与他相连的手上传来一阵刺刺的电流,右手的终端发出被入侵的警告,而他只能默默忍受。
这是君主要对他做的事情,即便是取命,臣子也不得不顺从。
“我……”
然而,泽灵这次却没耐心等他回答:“我觉得是裴松凛。”
小殿下总是轻描淡写地,抛出一个又一个较 淌 症 哩炸弹。
“……为什么。”俞锦弦问。
“因为,言欲是他的内人啊,他要当初不把这个星际流浪儿捡回家,后面也不会培养出了一个致力于替他复仇的刽子手。”泽灵对自己的结论很满意,“所以,父债子偿,应该的吧?”
*
司令府。
裴庚从剧痛中醒来时,双眼看到的是面前稀薄惨白的灯光。
视线像拢了一层厚厚的纱,所有东西映在里面只有型而没有颜色,他扶着疗愈舱的边缘想起身时,义体拼接处的钝痛让他忍不住发出隐痛的余音。
裴庚确认自己是“苏醒”过来了,但大脑里残存的记忆仍是那片恐怖的宙雨。
……他逃出来了?
因为看不见,而义体对外的感知也没完全恢复,裴庚全然没察觉有人走到他身边。
“裴司令醒了?”低轻的男音从身后响起,带着一丝关切,“医生说你应该是这几天,但一直没醒,我好担心。”
裴庚的听觉也不太锐利,像隔了厚厚的膜,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是谁,当即落床要行礼。
视野里的线条勾出了两个身影,他一番辨别之后,才发现是谁:“……泽灵殿下,俞上将。”
“不用了。”泽灵低轻地笑,柔和得隐约有些熟悉的声音制止道,“你身体还没恢复好,不用行这些虚礼。”
俞锦弦看着这个浑身覆满医疗仪器,虚弱的男人,眼瞳微微一烁。
裴庚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下颌相当不自然,吐字时出口的竟然是浑厚的机械音:“让殿下担心了。”
“裴家和俞家是我父亲最忠心的臣子,也是他唯一留给我的两把锋刀,我的担心是应该……我总担心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们心存芥蒂,万一又像当初的卡佩上将一样,悄无声息地从天坠里偷了我们家族最重要的东西跑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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