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祁元修之所以愿意忍受原主的折磨,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为了他的妹妹。
祁兰倾生来带病,家中曾斥巨资请来一位炼丹师,也说无药可治,只能用药养着,可终究只能解一时之危。
随着时间流逝,祁兰倾的病越来越严重。
如果说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救她,那一定是沈明恒,他的炼丹术独步天下,为公认的当世最强。
祁元修拜师后就请求过原主,那时原主还没露出真面目,遗憾地摇头说无法完全治愈,只能定期吃丹药。
后来原主每次折磨过祁元修,都会像赏赐般给他几粒丹药,祁元修因此默默忍受,不仅没有反抗,甚至没向外人透露过原主的所作所为。
不过给或不给、给多给少全看原主心情,祁元修小心算着数量,有时还会自动送上门被原主责打换得丹药,倒也勉强负担得起妹妹所需。
他本以为日子会永远这样下去,虽然难熬,但是他还没死之前,总不会让妹妹出事的。
结果祁兰倾的病突然恶化,他把剩下的药全都喂给了她还是没有好转。
不得已,他去找了沈明恒。
祁元修在沈明恒的竹屋外跪了整整一夜,始终不被允许见面,天亮后他放心不下妹妹,蹒跚地起身回家。
推开门的时候,妹妹已经死了。
祁元修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沈明恒叹了一口气,捋了捋时间线。
现在的剧情已经进行到祁元修在外面跪着,天光即将破晓,祁兰倾也即将丧命。
沈明恒:“……”
沈明恒瞬间弹坐起来,下一秒,身影消失在原地。
[六儿,你下次敢不敢再晚一点!]
*
沈明恒是前任宗主的儿子,虽然没有继承天衍宗,在四个长老中序列也最末,但地位绝对是最独特的一个,仅次于现任宗主他的师兄段知衍。
沈明恒独占了一整座灵山,祁元修身为他的弟子按理来说也能住,但问题是——祁兰倾不行。
一个废材五灵根能够拜进天衍宗已经是玉佩的功劳了,不偷着乐,还想拖家带口不成?
不过天衍宗不讲究那些断尘缘之类的有悖于人伦情感的瞎话,特许门下弟子可带两位家眷居住在外门,每月交些租金,闲暇时替宗门做些扫洒的活也就罢了。
上三宗盘踞灵脉,灵力充裕,凡人居住在此都可延年益寿,又能享宗门庇佑,因此每月这点灵石花得挺值的。
就算还要干活,但这待遇绝对也算宗门给弟子的体恤和优待了。
祁兰倾就住在外门。
祁元修为了陪着她,平日里也住在外门,正好也方便他包揽外门的杂活——他总不能让患病的妹妹去做,他舍不得。
正常弟子修为低时都有师尊补贴,祁元修是没有的,他实力低微又接不到酬劳多的任务,沈明恒也没教他炼丹,所以他委实没有太多额外收入。
好在天衍宗门下弟子皆有门俸,祁元修就靠着这笔钱交每个月租金以及兄妹二人的生计。
修仙界地广人稀,天衍宗就算是外门都大得很,原主平日里并不关心他的弟子,是以也不知道他们兄妹俩住在哪。
不过没关系,他是渡劫期,找人还是很简单的。
沈明恒微微感应了一下,便不停留地往一处山脚而去。
天衍宗的弟子都是住在山上,外门弟子成百上千人共享一座山峰,越靠近山顶灵力越浓郁。
看得出,祁元修、祁兰倾二人在外门也是被排斥的,平日里的生活多半不怎么样。
沈明恒出现在小屋内,祁兰倾的气息已经微弱到不可察,但沈明恒还是松了一口气。
还活着就好。
只要还活着,他就能救她。
十四岁的小女孩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因为长期卧病在床显得瘦骨伶仃。
沈明恒缓缓渡过一缕精纯灵力,先吊住性命,而后才捏起她的手腕把脉。
哦豁,确实有点麻烦。
隐灵根与绝灵体质本就少见,同时在一个人身上出现的概率更是稀少,严格来说,祁兰倾这种情况是体质造成的,不是病,治疗一说自然无从谈起。
隐灵根修炼速度犹在天灵根之上,且不受属性限制,属于顶尖天赋之一。
只是这种灵根初时不会显现,测灵石也测不出来。
倒也不必担心被埋没,在修仙界这个地方,只有夭折的天才,还没有被埋没的天才。
隐灵根是个霸道的天赋,会自动吸收周围灵气,拥有者就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照样一鸣惊人。
只可惜祁兰倾却还是会排斥灵力的绝灵体质。
隐灵根吸收不到灵力,又不肯就此蛰伏,于是开始吸收宿主的生命力。
这便是祁兰倾总不见好的原因。
不管用再多再好的药,她的身体都是留不住的。
沈明恒又输了一道灵力。
祁兰倾还没开始修炼,沈明恒渡劫期的一道灵力轻易就能止住隐灵根的胃口。
祁兰倾始终没有醒,她的身体在十四年的摧残下已经太虚弱了,生机黯淡。
沈明恒皱了皱眉,在这短短时间内已经想好了未来一个月的治疗计划。
先把被隐灵根祸害的生机补齐,然后还得想办法彻底解决体质问题才行,要不然终究只是治标不治本。
沈明恒手指微动,祁兰倾便漂浮在了半空,而后与他一同消失。
*
浮光峰常年落雪,倒不是因为气候天时,纯粹是因为原主喜欢。
与凡人印象中下久了会要人命的严寒不同,浮光峰的雪落得极美,纷纷扬扬,像是一首空白的诗篇。
在这茫茫的白中存了一点绿,那是沈明恒的竹屋。
存了一点红,那是沈明恒养的花。
存了一点黑,那是沈明恒的徒弟。
天边已露一线金色朝晖,跪了一整夜的祁元修精神有些恍惚。
他愣愣地抬头,日出的阳光落在他身上,他却觉察不出暖意。
沈明恒不会见他的,他再继续跪下去也没用。
祁云修绝望而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内心的怨恨在这一刻达到顶端。
为什么不肯救他妹妹?
他平时还不够听话吗?他还不够忍让吗?就算养一条狗都没他这么忠诚这么好用!
可为什么还是要这么残忍地对待他?
祁元修恨极了沈明恒。
第60章 师尊只是不善言辞(2)
祁元修动了动僵硬的身子, 想要站起来。
他得回家,兰倾还在家里等他。
祁元修才是练气初期,别说抵御严寒, 就连辟谷都还做不到。
他的腿已经失去知觉, 一动之下险些朝前跌倒。
祁元修勉强稳住身子,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熟悉中又带着几分陌生的嗓音,他猝然回头。
——“跪于为师门外,何事相求?”
沈明恒面色冷淡,目光无悲无喜,漫天白雪纷扬而落, 却在触及他的发丝肩头那一刻就不见了踪迹,一身单薄白衣像是要融于雪中。
祁元修抬头仰望, 在风雪中瞪大了眼睛。
说熟悉, 是因为沈明恒的声音他曾听过无数次,说陌生, 是因为他从没听过这样不掺杂一丝情绪的冷漠语调。
从前沈明恒对他说话, 大多时候都有着不加掩饰的厌恶,拿他试药、看他痛苦时还会有着近乎癫狂的扭曲笑意。
但他现在没心情思考其中的异常,混沌的思绪中唯有一点执念清晰。
祁元修深深叩首, “求师尊救救兰倾。”
沈明恒仍是平静地看着他:“起来。”
祁元修不解其意, 也不敢反抗, 跌跌撞撞地起身。
沈明恒没看他,径直从他身旁路过,微风拂过,轻柔地推开其中一座竹屋的门, 像是在迎接主人归来。
浮光山顶有很多屋子,原主是个很会享受的人, 光是专门炼丹的房子就有三间。
还有专门喝茶的、看雪的、练字的、与人坐谈的,以及试药的。
沈明恒想了想,觉得还是试药的房间比较合适,毕竟其它的他还都有用。
祁元修不被允许进入其它房间,对如今打开门的这间却熟悉得很。
他目露哀求,急急地说道:“师尊,弟子任由师尊处置,只是兰倾情况很不好,弟子求师尊。”
沈明恒停下脚步,侧身看了他一眼,“伸手。”
祁元修依言照做,嘴上仍不住恳求,声音带颤:“师尊,弟子求您。”
他伸长的手臂上空突然多了一个平躺着的人,流转着光泽的灵力将她护得严严实实,女孩面容恬淡,像是在做一场好梦。
“兰倾?”祁元修声音低低地惊呼了一声,他能感觉到祁兰倾平静的呼吸,于是瞬间便红了眼眶。
“能跟上了吗?”沈明恒依然平静地看着他,奇怪的是从眼神到语气竟然都没有丝毫不耐。
祁元修不敢耽搁,他接住缓缓落下的祁兰倾,用力地点头,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嗯”。
他抱着祁兰倾,不过几步路的距离都用上了身法。
试药这词听起来血腥脏污,实际上……确实也不太干净。
不过原主爱洁,每次都会使唤祁元修把地方收拾干净,也不知道祁元修一边咳血一边拖着虚弱的身体打扫自己的刑房时,是否有那么一刻觉得命运当真可笑。
沈明恒叹了口气。
好在原主爱享受还是有点用处的,比如此刻,沈明恒居然能从储物戒里翻出一张床,连祁元修都一脸震惊。
沈明恒指挥祁元修将祁兰倾放在床上,以指作笔在她眉心画了一道符咒,暂时封住了绝灵体,又掏出几颗灵石,在床边布了一个阵法。
祁兰倾的脸很快就恢复了几分血色,祁元修终于安心,眉梢也泄出几分喜意来。
沈明恒保持着寡言少语的高冷人设,没有出言解释,做完这一切便走出了房间。
祁元修看了看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情况已经好转许多的祁兰倾,咬牙跟了上去。
不管怎么样,他得谢谢沈明恒。
祁元修追了出去,祁元修眼神纠结,祁元修停下脚步。
沈明恒炼丹去了,大门没有关,不知是不是允许他进入的意思。
祁元修不敢赌,他站在门外,朝内躬身:“多谢师尊,弟子可有能为师尊做的?”
“看着就是。”沈明恒目光都没分给他。
炼丹师是最不缺钱的职业,他又是天衍宗五长老,背靠大宗门,手上不缺珍稀灵草。
除了蕴养生机的丹药,沈明恒觉得祁元修也需要一枚。
祁元修这三年来吃了各种杂七杂八的丹药,药是好药,用的都是上好的灵草,只不过没用到正道上,全都化成了对身体的残害。
有原主盯着,自然不会让祁元修死,他现在看起来能跑能跳健康得很,可体内已经有了无数的暗伤。
再加上原主对祁元修不上心,未曾助他彻底炼化丹药,于是药力便积压在了体内,长此以往会形成丹毒。
总而言之,现在一个七十岁的凡人估计身体都比祁元修好。
一株株灵草在沈明恒心念操控下从储物戒中飞了出来,悬在丹炉上空,沈明恒想了想,全都丢了进去。
感觉这样比较快。
药草在炉内溶解、重组,两枚丹药渐渐成形,互不干扰。
分明是共用一团火,然而丹炉半边的温度稍高,半边稍凉些。
倘若有炼丹师看见这一幕定然会惊叹到无以复加。
放眼整个修仙界,从古至今,没有人有这样高超的控制手段!
便是传说中那位已经飞升的炼丹师也不能在一个丹炉中同时炼制两种完全不同、级别又高的丹药!
可惜现场只有一个完完全全的门外汉,除了觉得沈明恒动作很流畅看起来很厉害之外啥也不懂。
毕竟是给练气以及还没修炼的人吃的,这两枚丹药炼制起来没有耗费沈明恒太长时间。
不多时,一股浓郁的清雅药香就从炉中散发了出来,两枚颜色不一的丹药跳出丹炉,乖巧地停在沈明恒前面。
沈明恒挥了挥手,丹药便又飘到了门口祁元修身前。
“绿色喂兰倾服下,另一颗是给你的。”沈明恒说。
本能反应是骗不了人的,哪怕祁元修做了心理准备,哪怕祁元修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但在看到那可如墨般深黑色的丹药时他还是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他强行按耐下身体对疼痛的恐惧,伸出双手接过两枚丹药,艰难地应了声“是”。
祁元修先回去把其中一颗丹药喂祁兰倾服下,又迈着沉重的步伐回来,对沈明恒神色勉强地笑了笑:“弟子这就服用。”
他深吸一口气,张口将丹药咽下,如同被宣判了死刑的囚犯,不安地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祁元修的思绪因为紧张变得有些混乱,他脑子有乱七八糟的念头。
一会儿想“兰倾这次千万不要醒得太早,他不想被妹妹看到这幅模样”,一会儿是“师尊好像变了很多,没以前那么可怕……师尊的炼丹术又进步了吗?这次丹药起效更快……”
祁元修悚然收回思绪,他不敢分神,诚实地剖析自己的感受:“师尊,弟子四肢有些酸痛,全身发热……”
他很早之前就知道沈明恒收他为徒是为了试药。
大抵是知道他的无能,沈明恒对他并不设防,偶尔也会透露只言片语,他就是从寥寥几句中拼凑出了真相。
修仙界天赋决定上限,沈明恒火木双灵根,最高也就是渡劫,而他一个废物五灵根,这辈子都不可能筑基。
但沈明恒如果连他的资质都能改变,便说明天赋是可以提升的,于是离飞升就更进了一步。
祁元修一路颠沛流离,好不容易像个小乞丐一样拿着玉佩进了天衍宗,当时所有长老都不想要他。
少年跪在长阶下,玉佩传遍了每一位长老之手,明明灵力一扫就能辨明真假,却还要拿到眼前仔细端详。
与其说是谨慎,不如说是嫌弃。
他们高高在上地俯视,目光挑剔,少年低垂着头,唇被咬破渗出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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