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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气温低到滴水成冰的早晨，大型集装箱外作为门的铁皮被轻叩了三下。
在过了很久之后，门后才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带着轻微的拖沓感。
大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门后的少年露出了苍白的面庞，黑色而柔软的发丝有些凌乱，像是海藻一样散落在脸颊上。右眼上依旧蒙着白色的绷带，顺着脖颈一路往下缠绕，看起来就像是即使睡觉休息的时候也不曾拆卸下来。
他的脸色很冷淡。
“阿治，早上好啊！”天谷晃完全不受对方表情的影响，朝气满满地笑了起来，“我买了早餐，要一起进去吃吗？”
他的手中的纸袋里是热乎乎的三明治和牛奶，脚下还放着一个巨大的包裹。也许是出发的时间很早，天谷晃的头发和肩膀上也落了一层薄雪，言谈之间嘴里呼出了白色的气息。
太宰治注视着他，很轻易地就能够做出推断。
在这样到小腿深的雪里，对方沿着路一步步独自走过来，红扑扑的脸上还带着笑，就像是，自己是对方如此期待着见面的人一样。
门内和门外的两个人默不作声地对视，场面一时之间僵持了下来。
过了一会，天谷晃忍不住歪了歪头，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太宰治收回了目光，转身走回了暗色的室内之中。
不过，他并没有关上门，这是允许进去的默认。
于是，天谷晃便能顺理成章地从门口走进去。他先是在门前将自己身上的雪花抖落，这才走进了对方的“家”中。
这个房间里并没有开灯，于是相比外面因为反光而刺眼的雪地，屋内便令人感到昏暗，外面的光洒落在这里的地面上，才将这个房间照亮了些许。
除了很久以前的那一次救助对方，天谷晃几乎没有再在平常的时光里踏入过这里。在面对兄长的时候，他总有着机敏的直觉，总是做出正确的选项。如果因为知道对方的住址就常常过来的话，要么会被驱逐，要么在某天来到这里的时候就会发觉这里已经人去楼空，不留任何的痕迹。
这样的感觉更像是在试图接近一只流浪猫。热烈的善意反而会将它远远地吓走，冷淡的对待却又令人放心不下。
天谷晃扫视了一圈。
这里的陈设很简单，只有普通的桌椅，以及放在角落的床和衣柜，没有窗户。屋里几乎没有任何的热气，连带铁皮的地面都分外冰凉地传导着外界的温度。
他转过身，将房门关上，阻挡了正在往里灌入的冷风。
屋里，太宰治将头顶的灯打开了。
天谷晃将食物摆在屋里唯一的一张桌上，袋子上已经有了些许温热的水汽。
“我的运气很好，正好买到了最后两个蟹肉土豆泥三明治。”天谷晃说道，将它推向了桌子另一边的空椅子前。
然而，太宰治却依旧盘腿所在床上，身上裹着被子，一副绝对不想离开床的样子。
“阿治不过来吃吗？”天谷晃走上前去，“一会饭就要放凉了。”
“我不饿。”太宰治把自己又往里缩了缩。话音刚落下，隔着被子的遮挡，两个人便都听到了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天谷晃忍不住将视线下移，目光落在了对方的腹部。
一时之间，即使是太宰治本人也感觉到了尴尬。
“连我都已经听到了。”天谷晃笑了起来。
他在说话的时候总是有着特殊的习惯，脸颊微微地往左偏，而并不是完全正对着别人说话。在听取其他人的话音的时候，总是表现出异常的专注。
太宰治的眸色微暗，紧了紧自己的被子，理直气壮地说道：“反正我是不会下去的……啊啾！”
他打了个喷嚏，连带说的话也完全没有任何威慑力。
天谷晃视线下移，发觉对方在这种季节里竟然也只盖着夏天的薄被。
“阿治果然很不会照顾自己啊。”他感叹道，很快便转过身去，将自己带来的大包小包打开，将绒毯从里面掏出来直接闷头盖在了对方的身上。
“我还带了保暖的衣服，因为感觉我们现在的身量差不多，所以就按照我的尺码来选的。”
在太宰治将自己从那条绒被中挣脱出来的时候，天谷晃又扔了一件大衣罩上去。
——虽然他并没有表现出故意的样子，但是很难说这是不是一种天然黑的恶趣味。毕竟明明都是同龄人，但是十四岁的太宰治却总是在他的面前做出那样成熟的模样，现在将自己乱糟糟地从被子和衣物里挣扎出来的模样反而看起来更顺眼。
五分钟之后，太宰治身上披着对方送来的黑色大衣，与天谷晃面对面地坐在了桌前。
他一边吃着对方带来的饭，一边碎碎念地说道：“我喜欢的是蟹肉罐头，又不是蟹肉三明治。”
“那你要跟我换吗，我还买了金枪鱼土豆泥三明治。”天谷晃说。
太宰治：“……我不换。”
他的食量的确很小，同时却又很挑剔，只将三明治里的蟹肉馅料完全吃光了，剩下了面包。明明可以忍受这样简陋的、居住在集装箱里的环境，但是却分外挑食，就像是不耐烦于这种会给人们带来饱腹和幸福感的活动。
“阿治不喝牛奶吗？”天谷晃问道。
“那种又腥又甜的东西，我才不想喝呢。”太宰治懒洋洋地说道。或许是因为不像之前那样冷，他的身上终于带了一点鲜活的气息。
“那你喜欢喝什么？”天谷晃问。
“当然是喝酒。”太宰治比划着，“还可以往里面加一些洗涤剂。”
“喝了那个之后会立刻去天堂报到吧……”天谷晃想了想，“不过，洗涤剂的味道闻起来有些像气泡水，加在一起说不定味道真的很好。”他竟然真的在思考这种可能性。
“是吧？我也认为我的想法很不错。”太宰治提起了兴致。
两个人竟然真的就这样的问题讨论了一会。
天谷晃将左手撑着脸支在桌面上，微微往左偏过头，听着对方说话。
“……所以，”他轻轻地问道，“为什么阿治总会想要做这些危险的事情，期待着离开这样的世界呢？”
“这个世界本就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之处，离开的话反而可能会更好哦。”右眼上蒙着绷带的少年语调轻松地开口，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了这样令人心惊肉跳的话语，“在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庸碌地活着，重复着没有任何意义的人生。我当然会好奇，如果去与活人所在世界相反的另一边会不会更好。”
这个集装箱里一片沉默，空气冰凉而安静。
太宰治的神色散漫，他从自己的位置上起来，椅子在铁质的地板上挪动发出了尖锐的声响。
“不会的。”
“什么？”太宰治一时间没有听清对方的话语。
“我是说，”天谷晃微微抬高了声音，平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兄长，“另一个世界不会更好的。”
他的语气是那样的平静与笃定，就像是完全知道死亡究竟是怎样的意味。
“那只是无知无觉的黑暗而已。”他说，“死亡是一场孤独而漫长的长眠。”
太宰治望着他，脸上有着细微的讶然。
随后，他抿紧了嘴唇：“是吗？”
天谷晃没有在意对方沉下来的语气，只是垂着眼睛，慢慢地说道：“妈妈走的时候，就像是睡在病床上一样。但是，我喊了她许久，她都不曾再回应我。即使再怎样挽留，她却义无反顾地独自走向了另一个世界。”
“那说不定，会是一场酣甜的睡眠。”太宰治慢慢地说道，“毕竟，这个世界如此令人厌倦，离开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但是……”天谷晃微微攥紧了手指，“这个世界却是我用尽力量才可以降生出现的地方，它很美也很令人眷恋。”为了能够登陆到这样的世界里，他不惜开启了游戏，以偷渡客的身份窃取到这堪称恩赐的命运。
太宰治想要丢开的这个腐朽的世界，是天谷晃用尽全力才勉强得以一窥全貌的天堂。
“你还真是可怕。”太宰治最终这么说道。
他们明明是兄弟，但是却对于生命的认知却截然相反。
第99章 计谋
不久的时光之后，港口黑手党五栋大楼之中，最高的那一栋楼宇的最高层。
森鸥外平静地站在首领的卧室之内，脸上是触目惊心的喷溅状的血迹。他的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上面沾着零星的血。
就在一分钟之前，这把刀就被插在了那位残暴的老首领的颈动脉上。
旁边，作为见证人的太宰治面色平静，分明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但是却对这样的场景面不改色。
港口黑手党在这一天正式易主，而在半个月之内，森鸥外在动荡的局势之中正式成为了港.黑的新任首领。
前任首领的私人医生成为新任首领的事本该很荒谬，但是早在篡位之前，森鸥外就已经令这栋庞然大物的三分之一的干部向自己倒戈。
而除了太宰治以外，没有人知道首领死亡的真相。森鸥外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港口黑.手党的首领，而不是那个在郊区开着一家普通黑诊所的医生。
“成为了首领之后，才知道坐在这个位置有多么辛苦。”森鸥外感叹着说道，“这个月的财政就已经接近赤字了，下个月的武器预算完全开不出来啊。”先任首领在世的时候，指挥着港口黑.手党像是疯狗一样在横滨肆虐，内部就已经隐约有些崩溃的趋势了。
听到他说出的话，太宰治撇了撇嘴，露出了些许嘲讽的神色。
“森先生既然不想坐在这个位置上，大可以把这些事情都放下，继续回去当医生。”
“如果是我个人的话，当然可以这么做。”森鸥外收起来了原本散漫的气度，双手的指尖十指交叉，“但是，横滨这座城市却需要得到改变，我成为这个组织的首领，也便是成为了这个组织的奴隶，只为了这座城市而服务。”
听到他的回答，太宰治没有再继续围绕这样的话题说些什么，他只是转而说道：“那你今天把我叫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现在的港口黑手党不仅缺乏资金，还缺少另一种相当重要的东西。”森鸥外说，“异能力者是一种宝贵的资源。他们中，只要实力足够强大，一个人就能够媲美一支军队。当前组织之中还有许多反对派，我希望你能够帮我去寻找一些足够有天赋的异能力者。”
“需要我提醒你，现在的我也并不是港口黑.手党的正式成员吗？”太宰治说。
“在首领换任的风波平息之后，你一样可以加入港.黑。”森鸥外说道，“作为首领，我会欢迎你的加入。”
“我并没有什么兴趣。”太宰治恹恹地说道。他的右眼上一如往常地缠绕着白色的绷带，苍白的面庞上是一种长久的倦怠。
“不用急着拒绝。”森鸥外说，“如果你愿意加入的话，我之后会为你调配合适的、没有痛苦就可以自鲨的药。”
“真的吗？”太宰治顿时眼前一亮。
“这对于医生来说并不是困难的事。”森鸥外说。
“那我可以答应哦。”太宰治说。
“原租界所在的地带之中应当隐藏着许多异能力者，你可以尝试着将他们邀请过来。”森鸥外意有所指地说道，“就像是上次在诊所里出现的那个少年。如果能够得到这些新鲜血液的支持，港口黑.手党应当很快就能够安定下来吧。”
太宰治抬起眼睛来，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对方两眼。
这个年龄已经到了中年的医生一向深不可测，脸上的表情也几乎不会泄露自己真实的心绪，以至于令他也难以确定，对方是否已经知道了自己与天谷晃的关系。
——在上次将天谷晃的资料查到之后，太宰治就将自己调查到的东西全部都销毁了。
然而，即使是他也不能确定，森鸥外是否已经完全知道了他们之间的血缘，所以才会几乎明示自己将天谷晃拉拢到港口黑.手党的这一边。
对方的智慧也正体现在这一点上，一旦太宰治询问，森鸥外就会立刻确认他们不一般的联系，而如果不问的话，太宰治也无法明确地探查出森鸥外所知道的内容。
这就像是一种隐约的心照不宣。
森鸥外未必真的去查过，但是初次见面的时候，恐怕就已经发觉了一些端倪。
片刻之后，太宰治只是开口问道：“这不是限时的任务吧？”
“当然。”森鸥外说，“以你的能力，期待你的任务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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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的领地。
天谷晃正坐在大厅之内的实木餐桌旁，上面铺满了各种各样的纸张和财务表单。少年低头专注地进行着整理和计算，在他的手边还放着一台笨重的笔记本电脑和一个计算器。
能够将一个组织打理得井井有条并不是容易的事情，虽然中原中也的武力值很强，但是更多地却也只能用在与其他组织进行械斗上。想要真正地发展下去，还要考虑许多领域的投资和交易。
今天，有在“羊”名义下的一场燃油的交易，中原中也早早便动身去了现场监督，一同过去的人还有白濑和柚杏。
其他的孩子们正都端坐在院子里，那里支起来了一个亭子，里面放了成排的桌椅。镭钵街没有学校，所以天谷晃便建了一个这样简陋的地方，即使这些孩子们不去上学，也依然要学到基本的识字和算术。
这样的话，就算是以后脱离了“羊”这个组织，他们也会拥有着基本的生存能力。
孩子们即使都很亲近天谷晃，真正在位置上依然还是坐不住的。然而，平日里总是温柔又阳光的天谷晃站在前方的目光落下来之后，他们却全部都乖成了鹌鹑——
那是潜意识里感到了某种威胁，所以都听话的顺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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