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说越激动:“事情明明很简单的——明明在家里的床上就能实现,明明可以不戴手套,可你不愿意,所以我现在必须到处找人、必须在酒店开房,必须戴那该死的手套,手套那么粗糙,你没看到我肚子都被磨破了么——都怪你!”
周望川听他发泄,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揽住他的肩膀和腰身把人扶起来:“乖,好了。”
商暮急促地喘息了几口气,他本就是冷白的肤色,此时冷汗涔涔地往下滴,更衬得脸色苍白如纸。
他赌气地推开周望川,自顾自地往门口走去,没走两步却撑住墙壁弯下腰,手握成拳压着腹部,喉口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吟。
周望川忙过去半扶半抱地搂住他,摸到他后背完全被冷汗浸湿,迅速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先回家。”
上车后,商暮双手环胸靠在副驾的椅背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正是晚高峰,车子在路上走走停停,隔着车窗也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喇叭声、吵闹声,更衬得车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中途商暮睁眼,发现不是熟悉的回家的路,立刻道:“我说过,不去医院!”
周望川开着车,转头看了他一眼:“没去医院。”
商暮沉默了一下,继续和他找茬:“你是不是很委屈?每次都要率先低头认错?觉得我在和你无理取闹?”
周望川说:“没有。”他瞥了一眼左后视镜,在绿灯的最后一秒左转过街。
商暮冷笑了一声:“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忍辱负重?我知道,你早就受不了我了。”
周望川索性不说话了。
商暮愈发烦躁,疼痛让他理智尽失,他口不择言地说了一大堆伤人的话。
“怎么不说话?心虚了?”末了,他赌气地问。
车刚好停在路边,周望川松开安全带,单膝压在中控驾驶台,倾身过去按住商暮的后颈,用唇堵住他的话语。
“小学弟。”周望川只浅吻了一下便松开他,指了指车外,“转头看看。”
“听竹鲜花甜品店”,灯箱明亮,卡通字流光溢彩,门口立着一个憨态可掬的牛油果千层蛋糕。
商暮爱吃甜品,特别是每次实践过后,难受得什么也吃不下,却唯爱这家的甜品。
“哪里带你去医院了,嗯?”周望川用指尖蹭了蹭他的侧脸,“没良心的小王八蛋。”
商暮眨了眨眼睛,满心的戾气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想吃什么?我去买,这儿不能多停。”周望川推开车门。
“唔。”商暮想了想,“草莓厚乳千层。”
周望川下了车,单手扶着车门,又道:“你还可以选一枝花。”
“玫瑰。”商暮不假思索。
车子停得正对着鲜花甜品店的大门,商暮透过车窗,看着周望川的身影进入店门,而后他拿起托盘,选着蛋糕。
商暮很轻很慢地松开捏着安全带的手指——方才单方面和周望川吵架时,他的手指一直紧紧地握着安全带,时间太久、动作太用力,以至于松开时,手指在神经质地痉挛,骨节已经发青。
此时他远远望着店里的身影,很轻很轻地舒出一口气。
回到家后,商暮顺手把玫瑰花插在玄关的花瓶里,周望川在厨房盛粥时,他就听着电视,窝在沙发上吃草莓千层蛋糕。
两人都绝口不提那些争吵。
在一起六年,今天这样的争吵是家常便饭,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一次。两人都习惯了。
睡觉前,周望川给商暮塞了两颗药,又给他按揉肚子。医生的手温暖又有力,商暮被按摩得很舒服。烈酒喝多了,也需清茶来调剂,经过了下午的暴虐实践,此时的温柔照顾像雪中送炭,熨帖不已。他渐渐地沉入了睡梦。
凌晨一点,周望川看着怀里人安静的睡颜,轻轻拿开环在腰上的手臂,动作很轻地去了阳台。
秋季的夜风已经很凉,他站在风里,点了一根烟。漆黑的夜里,只有这一点橘红的火光在明明灭灭。
他很少抽烟,只有压力非常大时,才偶尔抽一根。
脚边落了三个烟头时,身后的阳台门被推开了,商暮那带着困意的声音传来:“怎么不睡觉?”
周望川转过身来:“没什么,你怎么起来了?我吵醒你了么?”
商暮的目光从地上的烟头扫过,又落在周望川的脸上。随即,他撩起睡衣下摆,露出腰腹上的红痕:“还在想这个?”
他的腰腹很漂亮,有着一层不明显的薄薄肌肉,人鱼线和马甲线随着走动若隐若现。他皮肤冷白,小腹上的红痕便格外明显。
周望川的目光一顿,而后移开。
那些击打留下的红痕,是另一个男人在他爱人身上留下的痕迹。
两人在一起六年,对彼此都太过熟悉。所以周望川并不否认,因为否认并没有用。
他只道:“衣服放下去,别着凉了。”
商暮走到他身边,拿下他手指间的香烟吸了一口,又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你嫉妒么?”
“我说过了,这个问题明明很好解决,只是你不愿意罢了。”商暮说,“既然这样,就不要再纠结于此了。”
周望川沉默不语。
商暮偏头看他:“只要你答应虐我,这些事情以后都不会发生。”
周望川说:“我是个医生。”
他声音有些沙哑地又说:“我从大学起接受的教育,就是为病人祛除病痛,这是天性。我做不到去施与疼痛,何况你是我的爱人,我希望你身体健康。”
商暮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你嫉妒,那你就来虐我。你又想不嫉妒,又想不付出,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商暮冷冷地说完,把烟扔在地上踩灭,转身离开阳台。
第3章
第二天一早,商暮就飞去南边沿海出差,拍摄新一期的时装杂志封面。下飞机后,手机里已有了几条未接来电。
他也不回电话,只挑了一条消息,惜字如金地回复:出差,过几天回。
周望川收到消息时正在医院值班,他看着那短短的几个字,丝毫不惊讶—— 每一次争吵后,商暮都会借口出差,实则是为了避开他。这样的事情,双方都已经习惯了。
他回复道:好,出门在外注意安全,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发完之后,他耐心地等了许久,商暮并没有回复。
周望川习以为常地把手机收回兜里。两人相处六年,最初的激情早已褪去,现在商暮对他,只有“必要”的交代,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他想,也许过不了多久,连这必要的交代也不会再有。那之后会如何,他不愿意去想。
商暮到了南边后,只来得及回酒店洗了个澡,便立刻开始工作。直到拍摄前,他才知道组里来了新的摄影师。
助理小声告诉他:“据说是从国外回来的大摄影师,拿过一大堆奖,《时尚》杂志称他是什么什么‘鹰一样锐利的美学发现者’,反正头衔一大堆,好多人都想请他拍照,但他挑剔得很,不合眼缘的不拍。这次公司能请到他,据说花了不少力气。”
商暮微微眯了眯眼,看着不远处正在调试设备的人。他不在意什么大师不大师,他只在乎能不能合作得来。他是个非常自我的人,特别是在拍摄他自己设计的衣服时,往往不太能听进去别人的意见。以前与他合作的摄影师非常尊重他的想法,只在构图方面给一些意见,所以两人才能合作这么久。
至于这个……
察觉到注视,正在摆弄相机的摄影师停下手中的动作,向商暮走过来,微笑着伸出手:“商先生,你好,我是摄影师Cliff,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商暮与他握了手,道:“好名字。”
“寻找美,就是在悬崖峭壁上摘那朵独一无二的雪莲,危险但值得。所以我为自己取了这个名字。”Cliff保持着绅士的笑容,“商先生,我看了你之前为Flowering品牌拍摄的所有封面,满分是十分的话,我只能打八分——很抱歉。”
没给商暮说话的机会,他又继续道:“摄影师太过平庸,展现不出你身体一半的美。这两分便是扣减在这里。”
商暮已经开始讨厌这个文绉绉又故弄玄虚的家伙,心知这次的合作怕是不易。不过这次本来就是临时决定的加班,实在磨合不来,他可以直接不做。
脑里百转千回,商暮的脸上仍平静无波,淡淡道:“多谢赏识。”
拍摄开始前,Cliff建议道:“可以先活动一下,让身体肌肉醒过来,会更好看有力。”
这个建议算是内行,商暮接受了。
棚拍场地外就有一家健身房,商暮做了一组引体向上,一组俯卧撑,又在健身器材前活动腿部和手臂。
Cliff在旁边观看:“商先生,你的身体虽然不单薄,但略微偏瘦,没想到这么有力道。”
商暮没有理他,专心致志地活动身体。
从器材上跳下来时,他的衣服下摆被勾住,露出了腰腹上残留的红痕。等把衣服解下来,几秒钟的时间里,Cliff的眼神已经变了。
那是发现同类的眼神。
商暮的目光漫不经心地从摄影师的脸上扫过,向外走去。
Cliff跟在他身侧,道:“商先生,我在国外待了八年,遇到过许多像你一样的人,也和其中的不少人经历过疼痛的买卖和交换。但他们都太瘦了——有这个爱好的人,肠胃基本都不太好,所以很难不瘦。太瘦,就没有感觉。我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绝佳的身材。”
“若我没看错的话——那是磨破的痕迹?我猜,商先生有洁癖,不会让别人碰到身体,所以让对方戴上棉手套,可用力太大,棉手套磨破了你的皮肤。”
“我也遇到过这样有洁癖的人,所以自己发明了一种纳米材料的亲肤手套,商先生如果愿意,我们可以试试——”
商暮终于停下,转身望着Cliff,面无表情地说:“我不会和同事产生工作以外的纠葛。”
“而且。”他眯了眯眼睛,冷声道,“我不喜欢别人评价我的身材,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听到类似的话。”
Cliff眼里闪过一丝遗憾:“那真是可惜。”
秋季的大海深蓝,日光洒在海面,浮光跃金。
拍摄组来到海边,Cliff只看了一眼,便道:“等日落。”
他让商暮站在沙滩的某个位置,指了指浅水处的某个点位:“日落的那一瞬,这里会是黄金分割点,我准备捕捉那个镜头。”
商暮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道这人的眼力果然毒辣。
“待会儿需要一枝花。”Cliff说。
商暮去旁边的花店选了一枝艳红的玫瑰。
两个小时后,夕阳在地平线上逡巡,落下去的一瞬,镜头微闪。
许多旅客驻足看着这一幕,眼里满是惊艳——
深蓝的大海中,一位身着纯白衬衣的美人半跪在沿海的浅水中,身体微微前倾,闭眼嗅着手中的艳红玫瑰。海水只到胯骨,温柔地击打着他的腰身,勾勒出精致的腰线。手指和唇瓣被玫瑰的尖刺刺伤,洇出一抹血红。殷红衬托得他面容苍白,像上古时极美却脆弱的人鱼。
Cliff看着镜头,喃喃道:“真是尤物。”
商暮回到酒店后立刻冲了热水澡,婉拒了聚餐,窝在床上翻看手机。
消息停留在上午。
“好,出门在外注意安全,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他盯着这条消息看了许久,烦躁地把手机扔到床尾,抓过枕头用力地抵在腹部,手腕显出青筋来。
为了方便摄影师捕捉日落那一瞬的镜头,拍摄之前他已经在海水中跪了二十分钟,秋天的海水冰凉刺骨,他本就还没从上次的实践中恢复过来,肚子再一受凉,回酒店的路上他就疼得有些站不住了。
但是他讨厌这种疼。
他讨厌因受凉、生病带来的疼,这会让他觉得虚弱,他不想显得虚弱。他喜欢用药物、用外力,这样的疼在他的掌控之中,被他享受。
等疼痛稍微平息,商暮从行李箱里拿出笔记本电脑,登录了直播平台的账号。
与此同时,正在住院部查房的周望川手机一震,弹出一条消息提示:“您关注的主播‘面具人’开播啦~”
画面里,青年姿势随意地坐在软椅上,一张繁复华丽的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苍白的下巴和嘴唇。
面具是厚重的黄铜,雕着绚丽艳红的玫瑰图案,浮雕太过逼真,像是在脸上长出了玫瑰。
青年声音有些哑:“大家晚上好。”
周望川将查房的记录表交给护士,快步走回办公室。
在两年前,他就知道商暮偶尔会开直播,为了找实践对象——上次的实践对象,就是商暮直播间的榜二。
至于榜一……
周望川熟练地刷了一百个火箭。
酒店里的商暮瞥了一眼屏幕:“感谢……”他顿了一下,“送的火箭。”
这位“涐①直認ゐ”是他直播间的榜一,每次直播都会刷几十万的礼物。其他人刷礼物无非是为了跟他约实践,或者想看他痛,可这位榜一从来不提任何要求,还总是在弹幕里劝他休息。
而且,语气熟悉得让他以为是……某个人。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弹幕飘过一句非主流的:“芣鼡塮~”
商暮:“……”他想多了。
另一边,周望川关掉手机里一个叫做“火星文转换器”的APP。情侣之间需要给彼此留有空间,商暮每次都会以去公司加班为理由,为直播打掩护,他自然会尊重对方。
屏幕上,商暮已经灌好了三颗芥末胶囊,用温水吞了下去。姿势放松地倚在沙发椅上,和弹幕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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