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桐儿也不便追问下去,于是轻轻笑了笑。
花九接着道:“大燕是个好地方,风光旖旎,美味遍地,我呀,想走遍大燕,也吃遍大燕,然后从越州港口东渡大陵,去那边瞧瞧。”
霍桐儿显然对这个答案是震惊的,她从未想过这世上竟有姑娘家有这样的宏图大愿。此时的火光映照在花九微红的脸上,她就像是一蔟火焰,在霍桐儿眼前散发着从未见过的光焰,艳丽又璀璨。
“霍小姐呢?”花九看她呆了眼,含笑反问。
霍桐儿被她这一问,怔了怔,半晌才道:“去舞阳城,开店。”
“酒楼还是铺子?”这次是花九起了好奇。
霍桐儿如实答道:“酒楼。”
花九笑道:“那我便在辰州多待几日,等小姐的酒楼开起来,我去尝一尝。”
“一言为定。”霍桐儿今日吃了她的鱼,也想给她一份回礼,她本身就是个不拖不欠的性子。
花九点头:“那是,我可是一言九鼎的九。”
霍桐儿听到这里,不禁会心笑了笑。
花九的余光瞥了一眼霍桐儿尚未吃完的鱼,提醒道:“趁热吃,凉了可就有腥味儿了。”
“嗯。”霍桐儿微笑点头。
那是霍桐儿与花九的初见,那晚的月光轻柔,整个芦苇荡浸润在月光深处,每每回忆,霍桐儿都觉得那时候的风景美得有几分不真实。正如花九这个人,美好得让人打从心底喜欢。只是这份喜欢,尚不是两情相悦的那种喜欢。
后来,那条鲤鱼被分食干净,霍桐儿与花九也就此告别。
她记得这个舞阳再聚的约定,再上路时,霍桐儿对舞阳城也多了一丝期待,不似刚来时那样,只是为了离开那些她早该放下的人与事。
抵达舞阳之后,霍桐儿便开始忙碌开店之事。从官府获批开店文书等了半月,装修千日仙酒楼也耗去了一月有余,到了选定的吉日开业时,已是十月二十八日。
辰州在越州以西,越州鲜少下雪,辰州却是年年大雪。
是日,天色阴沉,宛若铅块。寒风穿堂而过,已然透着刺骨的寒意。千日仙花团锦簇,今日正是开业的第一日。虽说天公不作美,可听闻这是沧州千日仙的分号,还是有不少食客前来品尝。
霍桐儿穿着她那身碧色长裙,只在外面罩了一件灰色大氅,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安静地看着楼中的生意。
生意不算大热,却也不算冷清。这样的开局,比霍桐儿原先想象的好了太多。只要有客来,让客人吃得高兴,便不愁没有回头客。所谓“宾至如归”,还得为客人们多考虑一二。
“翠秋。”
“堂小姐有何吩咐?”
霍桐儿招呼了翠秋过来,指着北边的窗户道:“今日天冷,把那边的帘子放下来,再在大堂多放一盆炭火,让里面暖一些。”
“是。”翠秋点头,便去做霍桐儿吩咐的事。
霍桐儿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细扫了一眼堂下的食客,并不见花九的身影。今日天气不好,想来那姑娘今日是不会来了。她收敛了这份心思,哑然笑笑,便准备折返账房,核一核这几日的账。哪知才走了几步,便听见楼外响起了一阵热烈的炮仗声。
她记得清楚,这条街今日只有她一家开业,黄历上也写明白了,今日不宜嫁娶,明明炮仗已经炸过了,这是谁又在外面胡闹呢?
不只是她,还有掌柜的也走出柜台,来到门前张望——外间来了一队舞狮,敲锣打鼓地好不热闹。
霍桐儿看了看掌柜的:“你请的?”
“东家,不是我。”掌柜的慌乱摆手,他是知道这位堂小姐的脾气的,没有吩咐的事,他哪敢擅作主张?
那舞狮身上垂着好些七彩流苏,活灵活现地摇头摆尾,似是故意凑近霍桐儿,踩着鼓点跳至霍桐儿面前,绕着她一阵欢闹。
霍桐儿觉得有些不自在,她初来舞阳,自是没有什么至交的,官府也不可能突然给她找队舞狮队来热闹一番。
正当她眉心紧蹙时,狮子突然往后退了三步,自口中吐出一幅红底黑子的对联来。上联是“天上珍馐千日仙”,下联是“人间美味四时春”。霍桐儿眼底浮起一丝惊色来,只因这幅对联的书道极为洒脱,若非大家,绝对没有这样的笔法。
“霍小姐,生意兴隆。”
那狮子突然掀开狮头,底下竟是那晚芦苇荡中的俊俏花九。她舞了半晌,此时已是满额大汗,可笑容依旧是真诚又坦荡。
霍桐儿没想到她会来,更没想到她会以这样的方式来贺她开业,不禁脱口道:“我原以为,你不会来。”
“那怎么成呢?先前不是说好的?”花九大笑,将狮子头抛给了狮尾的少年,便捧着对联走到霍桐儿面前,低声道:“赚钱不易,能自己上便自己上了,还请霍小姐莫要见笑。”
霍桐儿哪里会见笑呢,有朋自远方来,岂有挑三拣四的道理?当即接过对联,她往后让了一步,笑道:“花公子,请。”
花九忍俊不禁,又低声道:“这花公子听起来有些不太好听……”
霍桐儿笑意渐深,花公子听起来不好听,总不能喊她花姑娘吧?于是霍桐儿也低声问道:“那唤公子什么呢?”
这下倒是花九犯了难,算起来,她与霍桐儿只是萍水相逢,尚未是至交,虽说也算投缘,却还未到直呼小字的地步。
霍桐儿却先一步想好了称谓:“不如唤九公子?”
第三章 婚约
花九她乔装独游多年,还是头一次被人这般称呼。听起来,似乎也不错。她微笑点头:“那便九公子。”
“请。”霍桐儿再次施礼。
花九还了礼,掏出银子,给舞狮的兄弟们付了钱后,便跟着霍桐儿一起上了二楼雅间。细看这千日仙,虽是酒楼,装修得却别具韵味。即便是大堂,也根据方位的不同,做了特别的设计——临窗的,配了竹帘,竹帘上绘制的是水墨山水图,一旦坐下,一片竹帘便隔绝了街市的喧闹,独留下一方清净;面墙的,墙上开了镂空的小窗,自小窗可瞧见内院的水榭景致,可谓是闹中取静,别有一番雅致;至于临近柜台的,大多是给粗汉子们歇息的地方,水碗都比内里的大上一圈。
如此设计,可谓是颇具心思。
花九自忖去过不少别致的酒楼,像千日仙这样的,还是头一桩。
“这些,都是霍小姐设计的?”
“嗯。”
霍桐儿莞尔点头,请花九坐下后,翠秋便奉上了热茶,意味深长地多看了花九一眼,便忍笑退了出去。
花九与霍桐儿都发现了这小丫头的窃笑,两人都不是蠢钝之人,皆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起。这花九生得俊俏,又是个温柔体贴性子。翠秋一直担心堂小姐这辈子就这么一个人单着了,难得路上遇上这么个俏郎君,加上堂小姐似乎对这公子印象极好,若能成其好事,那可是佳偶天成,美事一桩。
短暂的静默后,霍桐儿率先打破了沉默:“九公子莫怪,我这丫头不懂规矩。”
“能喜形于色,也是她的幸事。”花九知道霍桐儿指的是什么,她顺势绕开了翠秋的话题,“霍小姐能经营这样的酒楼,也是霍小姐的本事。”
霍桐儿心照不宣地笑了笑:“不过是霍家的产业,真正的东家并不是我。”
“哦?”花九倒是颇是好奇。
霍桐儿道:“我有个堂弟,霍苏年。”
“霍苏年。”花九细细回味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灵光一闪,她忽然想到:“莫不是陛下在琼林宴上提的那位霍老板?”
霍桐儿愕然看她:“陛下在琼林宴上提过?”转念间,又起一问,“九公子也赴过琼林宴?”现下她更好奇后者,毕竟她记得那晚在芦苇荡中,花九提过一嘴,直言秋闱不好玩。此时此刻,霍桐儿对花九的好奇不由得浓烈了一分。
花九刚欲回答,便听雅间外响起了掌柜的声音。
“东家,辰州太守与太守公子来了。”掌柜的不忘又补了一句,“还带了不少礼物。”
霍桐儿听见后一句,眉心一蹙,便吩咐掌柜的先把太守与公子请到楼上雅间去,她随后便来。
掌柜的领命办事去了。
花九瞧见霍桐儿欲言又止,似是有难言之隐,便试探问道:“霍小姐不想见?”
“不想见,却不得不见。”霍桐儿多少猜到些今日太守与公子的来意,她在等候官府文书的时候,便与这位太守公子有过一面之缘。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正是从这一眼开始,这位太守公子瞧她的眼神颇是不善,盯得霍桐儿很是难受。所以从那日起,霍桐儿便不再亲自去太守府询问文书进度,只是打发掌柜的每隔三日带着礼物去问一问。
千日仙想在舞阳城立足,太守自然是不能得罪的。哪怕天子颇是喜欢霍苏年的厨艺,可天高皇帝远,苏年是苏年,她是她,太守若真要用强,苏年保不住她,天子也不会保她。
霍桐儿咬了咬下唇,她来辰州开分号,本就是为了避开沧州那边的人与事,本想是重新开始,没想到这边莫名又招惹了不该惹的人。思来想去,霍桐儿自知是失礼,却还是想赌一赌。这位花九神秘至极,想必在朝中也是有路子的人,若是她能援手,这一关便能平安过去。
“霍小姐若想在下帮忙,尽管说来。”花九猜到了她在犹豫什么,便坦然直言,“女子在外打拼不易,在下若能帮小姐过了这一桩‘不得已’,也算是一件美事。”
霍桐儿歉然施礼:“如此甚好,如若公子能助我渡过此关,我必以重礼酬谢公子。”
“助人为乐,人生妙事,本就不该求回报。”花九依旧温和地说着,笑意比方才更温暖了几分,“别怕,有我。”
霍桐儿怔了怔,虽说与花九萍水相逢,却觉得此人性情温婉,远比世间许多男子都要豁达。她忍下那些客套的话,直接道:“太守今日来此,多半是为了提亲。”
“敢问霍小姐小字?”花九没有详问其他,而是直接问了这个。见霍桐儿没有立即回答,便歉然一拜,解释道:“请恕在下无礼,可这小字有大用,还请霍小姐告之。”
霍桐儿看她说得坦诚,本就是求她帮手,自己何必这般扭扭捏捏,当下便道:“小字,妙娘。”
“在下小字,慕言。”花九可不会占她的便宜,既然问了她的小字,自当将自己的小字告知,方才算得上公平。
霍桐儿懂得她的用意,心领神会地淡淡一笑。
花九朝她递去手:“妙娘,请。”
霍桐儿本想与她对一对说辞,可花九又道:“小姐只须记得一句话,你我已有婚约。”说着,她主动握了她的手,笑容温柔得好像是春日里的小溪,明亮而柔和,“其他的,都交给我。”
霍桐儿从未有过这样被人独一无二保护的滋味,她的心湖起了异样的涟漪。眼前的花九就像是一只会魇人的慵懒猫儿,此时说什么,霍桐儿都愿意信她。说来奇怪,她谨小慎微了一辈子,照理说绝不会轻易相信旁人,可花九这个人不一样,虽说处处透着神秘,却让她觉得莫名的踏实。
赌一赌。
霍桐儿给自己打了气,这辈子她藏匿了太久的自己,这一回,就让她壮着胆子冒一次险。想到这里,她紧了紧花九的手,主动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花九惊喜地转眸轻笑,却没有多说什么,便牵着她沿着楼梯上了三楼,往太守与公子所在的雅间去了。
翠秋在外瞧见了小姐与这位花公子十指紧扣,又惊又喜,以为自己看错了,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定没有看错之后,翠秋大喜,小姐若能与花公子喜结连理,那可真是一桩美事!从今往后,小姐就不会在霍府孤孤单单地生活了。
真好!
这边花九与霍桐儿来到了雅间,太守与公子第一眼便瞧见了两人紧牵的手,霎时脸色都沉了下来。旁边坐着的媒婆子也尴尬地起了身,总觉得今日这媒似乎是说不成了。
“这位公子是?”太守不悦问道。
花九笑道:“在下花九,去年秋闱,不才入围一甲,陛下钦点为探花郎。”
“你!你就是那个……那个……”太守显然是知道这桩事的,天子钦点的探花郎,却在中榜的第三日挂冠请辞,成了灞陵城的一则传奇。
花九点头,侧脸拍了拍霍桐儿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担心,暂时松了她的手,自怀中拿出了一块令牌,笑道:“这是后来陛下亲赐的令牌,在下虽然挂冠而去,却还是有皇命在身,要走遍整个大燕,编纂一本完整的大燕地理志。”
这话在平民耳中是一回事,在朝廷官员口中却是另外一回事。只怕编纂大燕地理志是假,暗查地方官员才是真。这样的人,虽说无官无职,却是得罪不得的。倘若他在辰州有个什么意外,失了与陛下的联系,陛下那边只会以为是辰州官员作乱,暗杀了这位特使。同样的,如若花九在回禀天子的折子里添油加醋地写了什么,太守想了想自己的乌纱帽,那些话可是一不小心就会让他丢官的。
想到这一层,太守连忙起身,笑道:“探花郎若有什么用得上本官的地方,尽管开口。”
公子看见父亲变了脸色,便知自己的婚事定是无望了,忍不住嘟囔道:“爹!”
太守在桌下踢了他一脚,催促道:“朝廷的事重要!”
“辰州在太守大人的治理下,无灾无祸,百姓们都可以安居乐业,这是大人的功劳。”花九不急不慢地收起了令牌,重新握了霍桐儿的手,笑道,“在下本该去府上亲自送贴,可既然今日在此遇上了,便先将这好消息告诉大人。在下与妙娘情投意合,已经约定婚约,准备在明年开春后,择个吉日大婚。到时候,还请大人与公子赏光,来千日仙喝杯喜酒。”
“这是应该的。”太守虽然可惜,却还是得讨好花九,当即应了下来,转眸看向霍桐儿时,恭喜道,“霍老板,大喜。”
“多谢大人,届时,大人与公子早些来。”霍桐儿也顺着太守的话,把婚约之事给坐实了。殊不知她此时掌心里已紧张地沁了一层细汗,她知道花九是个特别的人,没想到竟会与天子有关,特别到连太守都得给她几分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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