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深吐出一口,指间夹着烟,望着漠漠的夜。
指尖那温热潮湿的触感犹然未散,她蜷了蜷指尖,脸上没有笑意。
她此时心里感受到的,是一种深切的茫然。
好像一件你渴望拥有许久的东西、一桩你心心念念想要做到的事,你得到了、做到了,然后呢?
她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采访,一位著名的登山家在登临珠峰以后,说自己首先感受到的并非喜悦,而是一种巨大的茫然。
问自己:就是这样吗?我一路追寻的意义?
温泽念的感受大抵类似于此。
她也在问自己:就是这样吗?
她多年来囿于过去,无法跟任何人建立真正亲密的关系,这是她得到孟宁以后便能解开的心结么?
当下她无法回答,只是感到一种深切的茫然。
吹了阵夜风,她回到卧室,孟宁沉沉睡着。她脱了浴袍上床,大概孟宁感受到她皮肤一阵微凉的触感,往边上缩了缩。
她不依,揽着孟宁的肩把人捞回来。
孟宁好似很轻的哼了一声,不挣扎了。
她勾勾唇,把脸埋进孟宁散落的黑长直发间。
******
第二天一早,是孟宁先醒的。
一低头,看见一只瓷白的手臂揽在自己腰间,而自己全身的景色暴露无疑。
她先是一抖,又生怕惊醒身后的温泽念,顿了顿,一点点往外移,移一移,停一停。
直到确信温泽念没醒,她才轻手轻脚下床。
迈出卧室,又轻轻关上门。
一脸平静的走出卧室没两步,就跟只壁虎一样贴走廊墙面上了。
这已经算很克制的动作了,不然她就要以头撞墙了——苍天啊!她昨晚是不是喝假可乐上头了?
她都做了些什么?温泽念把她抱在自己腿上毫不留情时叫她女朋友,她还回答了,抿着唇一声“嗯”被撞击得支离破碎,变成破碎的音节。
忽然,她手脚并用的贴在墙面上转了一下头。
温泽念抱着双臂,微偏着头靠在主卧门框上,一脸平静的望着她。
孟宁:……
她一时也不知是继续贴在墙上更尴尬还是站直了更尴尬,犹豫之下撤开一只手,变成一只手撑墙好似壁咚般的油腻动作,可她壁咚的只是空气。
温泽念离她远远站着,一张素颜的脸在清晨分明也那么好看。
孟宁问:“你不是没醒么?”
“我演技不错。”温泽念说:“我就想看看你今早起来后是什么反应。”
孟宁说:“哈哈嘿。”
温泽念问:“你是不是后悔了?”
孟宁说:“那什么你饿么?我去做早饭吧。”
温泽念没再说什么,自己走回主卧去洗漱。
孟宁也赶紧去次卧洗手间洗漱后,去了厨房。
她搬走后管家已不再往这里送菜了,她打开冰箱看了看,里面的面和鸡蛋还是她走之前买的。
也能凑合一顿早饭。
孟宁煮面的时候提心吊胆,生怕温泽念来逼问她。
妈的她哪知道自己有没有后悔啊!她根本没想这么快的啊!
可是温泽念没有来。
她很安静的煮好了面,煎好了蛋,又研磨好黑胡椒给煎蛋调了味,温泽念始终没出现。
她把面和煎蛋端到餐桌,去客厅叫温泽念:“吃早……”
一句话没说完,后两个音节吞了回去。
温泽念盘腿坐在沙发上,裹着浴袍,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好像正处理工作。
而这是孟宁第一次在清晨仔仔细细看到温泽念的素颜。
窗口的晨光洒落,温泽念浓密的黑发披散在肩头,浴袍领口理得很随意,微微衬出胸口的一线雪肌。皮肤看上去毫无瑕疵,只是眉毛淡一些,眼尾挑一些,仍是浓颜,只是看上去没平时那样气势十足。
很温柔,也很恬静。
皮肤好似半透,说不上是阳光成就了她,还是她成就了阳光。
听到孟宁动静,她仰起面孔:“吃早饭了是么?我这边弄完了。”说着合上电脑便准备站起来。
“你别动。”孟宁说。
她走过去,跟温泽念一样的姿势,盘腿坐在沙发上,不过是面对着温泽念,很轻的吻了吻温泽念的侧脸:“早上好,女朋友。”
在那通透的阳光里她没有什么纠结和犹豫了。
她坦然的、诚实的、甚至略带一点点哀伤的,去接受一种命运的必然。
她知道自己无可抵御。
她们无论如何都会发展到这地步的,因为她,无比的渴望温泽念。
第64章
吃完早饭, 孟宁问温泽念:“你今天要回岛上么?”
“要。”温泽念说:“今天有个会。”
又问孟宁:“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岛上玩玩?”
孟宁一脸惊恐的看着她。
她勾勾唇:“那你留在这里休息吧。”一声“休息”说得意味深长。
孟宁想了想:“不了吧,我回家一趟,下午得去做义工。”
温泽念压了压下巴, 也没勉强她, 自己走回主卧去换衣服。
出来时, 已变成妆容精致的行政经理,阔肩西装和窄脚西裤愈发衬得她腰细腿长。她抬手勾一勾鬓边的发,孟宁看着她细长的手指,指甲在晨曦下是淡淡润泽的粉,孟宁忽然就有点不好意思。
温泽念说:“走吧, 我先送你回去。”
“不了。”孟宁道:“你去忙吧, 我自己打车。”
温泽念看了眼时间:“那好,到家给我发微信。”
孟宁心里揪起来一点点, 漫漫的涩涩的。
有时候她觉得她与温泽念很合适, 因为她们都是心思过分细腻的人。
有时候她又觉得她与温泽念很不合适, 因为她们都是心思过分细腻的人。
温泽念是怕进度太快,她不好接受,所以没有勉强送她,偏还要看一眼时间,做出是自己在忙的样子。
温泽念走了,屋里倏然静下来。
从窗口透进的阳光淡白了两分,于是孟宁知道, 是温泽念成就了阳光。
她先去洗了碗碟,又去卧室换床单。
诚然这些事温泽念都是预约了家政来做的,但是妈呀!
孟宁看着床单上的痕, 一把将床单扯了下来。
还是她自己来换吧。
洗净晾好的床单有淡淡清馨的洗衣液味道,温泽念的信息已追了过来:“还没到家?”
孟宁的心里堵了那么一小下下。
她发现温泽念时时绷着那么一根弦, 在她答应到家要发微信后,大抵不知看过多少次手机。
因为她是冒出过傻念头的人,所以她的失联不是情趣、不是小小的闹别扭、不是神秘主义,是令人提心吊胆的预警信号。
她有些替温泽念觉得累。
说句没良心的话,也有那么一点点,替自己觉得累。
她拍到了张展平晾好的床单照片给温泽念发过去,温泽念很快回了过来:“再接再厉。”
孟宁:……
她收回她刚才说的话,她哪里是一点点累呢!她累得要死!腰都快断了!
她想了想:“我不打车,我打算坐公交车回家。”
言下之意,她会慢一点,不用担心。
温泽念回:“嗯。”
孟宁离开时,看到玄关上放着电子锁说明书的折页。
她犹豫了两秒钟要不要把自己的指纹重新录入电子锁。
还是作罢,她踏出去轻轻关上了防盗门。
温泽念这高端小区门口没公交车站,公交车站要走过两条街,在她以前买菜的那小超市边上。
这个点错开早高峰了,不过也许本来坐公交的人也不多,总之等她登车时,车厢里空荡荡的,半数的窗户大开着,春风灌进来,阳光明晃晃,竟有种奢侈的阔绰感。
孟宁坐在倒数第二排靠窗的座位,转头往窗外瞧。
扶桑。琴叶花。双色茉莉。
春天总是斑斓的,要等公交车开出几条街道后,开出高端住宅区,渐渐就有了烟火气。
逐渐有拎着菜的大妈上车,大声说着孟宁听不懂的方言,又是咭咭一阵笑。车窗外早点摊正要收摊,油条金黄黄的疲软下来看着不再酥脆,老板正拿没卖完的豆浆分给环卫工人。
孟宁眼都不眨的,一寸寸看着。
她在看,这便是她的日常生活了。那么昨晚和温泽念的那些事,是梦么?是和C海岛上的游艇与直升机一般的,远离生活的一场梦么?
不是。
她心里浮出清晰的答案。
她坐在熹微的晨光里,望着闹哄哄的春。可她脑子里分出一半,惦着岑寂寂的夜。
那样的黑让人视觉都失灵。只感到眼前人的鼻息,体温,她身上的百里香起,还有她呼吸的节奏,应和她毫不犹豫的入侵,填满你的空洞。
她安抚又鼓励你破碎的低吟。她温柔以待却又为非作歹。
她是真实的。
你现下坐在真实的日常里,肩头好似还染着她的薄汗,感受她的齿尖咬着那一小块皮肤细细摩挲,你的体内还感受着她的填充,不至于让黑暗的海水倒灌而入。
你的爱恋是真实的。渴念是真实的。
孟宁不知发了多久的呆一抬头:妈的,坐过站了。
******
孟宁开门回家的时候祁晓正好起床,顶着头鸡窝打着哈欠跟孟宁说“早”。
孟宁回她“早”,便往自己屋里走。
祁晓一脸迷迷糊糊的,忽地在孟宁路过她身边时一把握住孟宁手腕。
孟宁:?
“你……”祁晓睁大了眼上下扫描:“你是刚出去了还是才回来啊?”
孟宁:“我昨晚不是给你发微信了么?”
“什么?”祁晓放开孟宁就钻回自己房里去拿手机,点开微信一看,孟宁昨晚给她发的:“不回来了,别留门。”
“你你你……”祁晓指着她,指尖抖啊抖:“你不是说要慢慢来么?”
“是,啊。”孟宁说。
“你第一次约会就夜不归宿了这叫慢慢来么?”
“我们吧,”孟宁说:“聊天来着。”
祁晓一脸“你骗鬼呢”的表情看着孟宁:“你在电影院都找不到话题还给我发微信,后来就话多到聊人家家里去了?”
“嗯,就,聊开了嘛。”孟宁说:“叙旧,哈哈。”
祁晓心里仍是想:你骗鬼呢。
可孟宁那张脸太干净了。不得不说,具有一定的可信度。
正当她犹疑的时候,孟宁打了个哈欠说:“聊了一夜挺困的,我先去睡了。”
******
回到自己卧室,孟宁的体力只足够她换上睡衣,便趴到自己床上抱住枕头。
停药以后,她许久没有这样的困意了。
又想起还没给温泽念发微信,勉强抓起手机:“我到家了。睡会儿,困。”
她也顾不得现在睡了晚上是不是睡得着了,扔下手机便昏睡了过去。
中间醒了一次,听客厅里有轻微的响动。
她迷迷糊糊的想,祁晓最近挺痴迷剧本杀的,应该是在化妆打扮准备出去玩吧。
她又睡了过去。
再次睁眼时有种恍然不知天日的感觉,她看了眼窗外,估计是下午,窗帘没拉严实,阳光这么明晃晃的也没把她晃醒。
她趴着睡是因为腰疼,这会儿翻了个身,两只手指交叉覆在眼上挡住阳光。
醒了会儿神,才摸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原来已是下午一点。
有条未读微信。哇温泽念好克制,只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她点进去看,温泽念是一小时前发的:“醒了么?中午吃什么?”
她举着手机打字回:“刚醒。”
温泽念又不克制了,温泽念直接给她打了个视频过来。
她眨了眨眼,接了。
前置摄像头是魔鬼吗?她脸算够小的了,还是显得跟张饼似的。
她倒要看看温泽念什么样。
可温泽念好有心机,摄像头没对着自己,好似靠着窗台,对着窗外的一丛天堂鸟。
是了,她去过温泽念的办公室,知道室外有这样明丽的植物。
她也不对着自己了,她决定对着掉了漆的写字桌。
可摄像头刚晃了晃,温泽念说:“别动。”
这是视频接通后温泽念说的第一句话,那样的声音大概有魔力,她真就老老实实不动了。
温泽念好似也倚靠着窗,应当是在翻文件,哗啦的纸页翻动声传来。
过了会儿,温泽念踩着高跟鞋走远,很快高跟鞋声又由远及近,纸页沙沙声,好似温泽念把文件放在手机旁的窗台上写了什么标注。
这让这通视频显得有些日常。
可这实在又是有些玄奇的一幕。
孟宁举着手机,视线里是她住惯的卧室,不那么白的墙面,掉漆的衣柜和写字桌,格纹窗帘外是半蓝的天,云丝丝缕缕的很飘渺。
可手机屏幕里,温泽念办公室外的天堂鸟像块拼图般嵌进了她的日常生活里。
温泽念问:“有女朋友了,什么感觉?”
她老实答:“腰疼。”
温泽念在视频那端笑,因为瞧不见脸,让那声轻笑无端显得更绮旎了些。
孟宁觉得讨论这话题挺害羞的,但她又不想示弱,于是问:“那你什么感觉?”
手机屏幕晃了下,好像温泽念打算拿起来,半途又反悔,还是把手机放回窗边对着那丛天堂鸟。
声音优柔的说:“Good afternoon,孟宁。”
她不言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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