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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水潮汐(GL百合)——顾徕一

时间:2024-05-15 08:01:07  作者:顾徕一
  又等了一阵, 祁晓藏在草丛边猛往自己脸上扇巴掌。
  不, 别误会,她没疯, 只是景色越好的地方植被越茂密, 蚊子多得没边。她穿着运动服遮得严实, 露出的脸和手就遭了殃。
  正当她“啪”的一声呼上自己侧脸时,电瓶车和加油车过来进行补给了,同时地勤开始检查保险。之后出现的是飞行员,检查登机后启动引擎。
  温泽念便是这时出现的。
  她穿暗蓝竖条纹西装,长发精致的盘于脑后,一手拎着包一手握着手机贴在耳边,语速很快, 感觉说的不是中文。
  直到挂断电话,她回了一下眸。
  祁晓顺着她视线扭了一下头,一下捂住自己的胸口。
  妈呀!孟宁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停机坪灯光大亮反衬得四周更暗, 祁晓在这儿藏了半天都没瞧见孟宁,温泽念又是怎么瞧见的。
  温泽念停了两秒钟, 往孟宁那边走过去。
  祁晓又低头看了眼时间。
  十分钟,她上网查过这种型号的直升机了,引擎准备的时间至多十分钟。
  也就是说孟宁和温泽念剩下的时间,至多只有十分钟。
  妈的,真的太刺激了。
  ******
  孟宁站在那已经许久了。
  时间再往前追溯,她乘快艇来到码头,先去了管理处。作为离职员工她显然不能无所顾忌的在岛上闲逛,她到临时管理处碰运气:“我来拿临时通行证。”
  温泽念那么缜密的人,如果她想要孟宁来,肯定一早安排人把通行证放在管理处了。
  管理处同事抬眸看过来的时候,孟宁蜷紧指尖。
  如果没有通行证呢?
  可同事冲她笑了笑,把通行证递给了她。
  孟宁接过,握在手里,小小一张卡磨了精致的圆角,可握在掌心无限用力的话,还是会感觉切割着自己的掌纹。
  孟宁也说不上心里是松了口气,还是更慌了点。
  然后她便来到了停机坪。
  她注视那架通体金属光泽直升机的时间,也没比祁晓短多少。
  她在心里想:啊哈哈哈,看电视剧和小说里人家分手诀别时,都是去机场送、去火车站送,她是站在直升机边送哎,好酷!
  可无论她如何在脑内跟自己耍贫嘴,她笑不出来,她甚至也没感觉有蚊子在咬自己,她就那么静静站着,直到那个踩着细高跟鞋的纤窈身影出现。
  直升机引擎轰鸣,撕裂本该宁谧的夜。她张了张嘴,忽然想,在这样的喧嚣里,温泽念真能听到她唤出的一声么?
  可在她出声之前,温泽念挂断手机,没来由的回了下眸。
  她愣了下。
  停机坪灯火如星,她站在一片暗处像流落星河之外。
  温泽念是怎么看到她的?
  可温泽念的确拎着包向她走了过来,一片星火形成逆光,温泽念的面容五官看得不那么分明,却觉得那深邃的眸眼更亮了些。
  孟宁张了张嘴,觉得连周围草木都在被直升机扇动,不知何处而起的风,直往她口腔里灌。
  她变了变嘴形,又变了变,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温泽念没拿行李箱。也是,这样飒爽的美人就该一身西装拎着个奢牌包往直升机走,拖个行李箱的话就不酷了嘛!肯定有助理提前帮忙料理好了。
  温泽念望着她,没什么表情。
  她的手指在裤缝边蜷起,又放松,又蜷起来,掐着自己的大腿。
  温泽念在一片直升机的嗡鸣声间问:“你做什么来了?”
  孟宁并没有像一切女主角那样利落帅气的给出答案。
  她放任了一阵沉默,才用很低的声音说出一句话。
  “什么?”噪声中温泽念听不清,微微向她这边倾身。
  温泽念用的香水不一而足,可无论哪款,混了温泽念自己的体香,都变得又轻盈又厚重,像白昼里你怀念的氤氲的夜,像夜色里你向往的那片澄明。
  孟宁轻嚅唇瓣:“你可不可以……”
  「不要走。」
  孟宁心想,每个人的人生里,一定都有最难说出口的一句话。
  有些人是“我爱你”。有些人是“再见”。而对她来说,这句话是——“不要走”。
  她曾对时央说出过这句话,不是用语言,而是用心机和行为。
  之后上天给了她最惨酷的惩罚。让她亲眼看着时央病,让她亲眼看着时央由美丽温婉到孱弱苍白,让她亲手给时央削一个苹果、时央却已无力到握都握不住、然后苹果骨碌碌滚到地上去沾了满身的灰。
  上帝用最残酷决绝的方式,掰开她紧紧攥住的手指,掰到她指关节都发出嘎嘎的碎响,然后,连哭都哭不出的放时央离开。
  放时央到死神的怀抱里去,而不是继续留在她身边,受无望病痛的折磨。
  从此这变成了她的一个梦魇。
  无数次她想留下温泽念时,她总会想,如果这一次她让温泽念的人生轨迹因她而发生转变。
  又会迎来上天什么样的玩笑。会不会有任何一丁点不好的事情,发生在温泽念身上。
  她的肩膀太薄,已被过往磨出斑斑的血痕,再背不起任何的愧悔。可……
  「不要走。」
  她望着温泽念那双深邃的眼睛,发现只要那双眼克制的哪怕只透出一点点难过,无论如何,她都会来。
  只要她来了,无论再难,她都会说出那句话。
  就算她以后再无宁日。
  就算这句话会让她掉入更为愧疚的深渊永远遭受着良心的折磨。
  就算她再也不能安眠,每天洗澡时会下意识会看一眼浴室镜里,自己的肩膀上有没有被过于沉重的负担磨出新的血痕。
  可是——「不要走。」
  她望着温泽念,她素来习惯了淡淡的无表情,又或是故作随和的笑,可是这时,她的眼尾泛出一点点红。
  深红,像是从心底沁出来的血色。
  可在她把这三个字说出口以前,温泽念与她拉开了距离。
  望着她,手指微动,看上去像是想要摸一摸她的眼尾。可最终没有,只是平静的开口:“孟宁,你这个人总是这样。”
  一片噪声反而成为最好遮掩,除了她们自己,没人能听到她俩说话。
  温泽念问:“你知道我为什么拿走了你给我泡罗汉果茶的那个保温杯么?因为我要我自己记住,你这个人总是这样。做一些看起来很温柔的事情,全然不顾那在对方看来会是更深的残酷。”
  “你惦着我嗓子不好,泡了罗汉果茶来给我的同时跟我提分手。你今晚这样不管不顾的跑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怕我难过。”
  孟宁肩一滞。
  温泽念实在太了解她了。
  孟宁:“我……”
  温泽念直接打断她:“如果你根本还没理清自己的想法,其实你今晚不该来的,那对我来说才是温柔,你明白么?”
  温柔与残忍。控制与被控制。留恋与分开。
  孟宁想,为什么她与温泽念之间的所有感觉都像蛇与玫瑰,来回转换的不留痕迹。
  温泽念说:“从前对时央阿姨,你觉得你该为她的选择负责,为她的人生负责。现在对我,你也一样。”
  “可是孟宁,以前时央阿姨是一个成年人,现在我也是一个成年人,我们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并不需要一个人背起我的人生,我只需要一个人来……”
  她笑了,在夜色中笑得诚挚又难过,像首有低哑大提琴加入的交响乐,又或者明亮之中忽铺了笔暗色的古典油画,因那抹克制的悲怆而衬出了绝美的盛放。
  她笑着说:“我只需要一个人来爱我。”
  “清清楚楚的、没有犹豫的爱我。”
  那是她留给孟宁的最后一个笑容,随即她的神色转而像夜色一样淡。
  她回眸看了眼直升机,瞥见准备起飞的手势,又转过头来看了眼孟宁,上前一步,拥住孟宁的肩,双手轻轻交叠于孟宁的脊背。
  孟宁怔了下,因为没料到温泽念还会拥抱她。
  温泽念耳后茶香与百里香混合的调子更明显了些,足以点亮一个明净澄澈的夜。她的香味她的吐息和她的手臂一般拥着孟宁,凑在孟宁耳旁轻声说:“今晚要梦到我。”
  孟宁心里一跳。
  那是她与温泽念重逢那夜、温泽念凑在她耳旁说过的一句话,那时话语里是缱绻的勾人。到现在温泽念离开时重又说了这句话,语调更温柔也更温暖。
  孟宁忽然就明白了温泽念先前的话。
  为什么她泡了罗汉果茶的保温杯是残忍。
  为什么她今晚怕温泽念难过而这样跑来是残忍。
  因为温泽念的这句话也好残忍。
  抚慰了她的同时,给她降下永生不灭的诅咒。
  从此她不再失眠,却也夜夜不得安眠,有一个温柔到叫她永远也放不下的人,夜夜来入她的梦。
  温泽念放开了她,拎着包头也不回的向直升机走去。
  停机坪另一侧的祁晓突然就开始朝孟宁这边猛跑。草木葳蕤,祁晓差点被绊了一下。但她不停歇的跑过来,因身体的惯性重重搡了孟宁一下,在直升机噪音里吼道:“你搞什么鬼啊?她要走了!”
  祁晓下定决心不再为自己的情感波动而干涉孟宁。
  可这是孟宁,这不是她。
  她现在抛开了自己的所有过往来看待孟宁和温泽念,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两个人要分开。
  她跑得气喘吁吁,孟宁静静站在原地:“她不会留下的。”
  “为什么啊?!”祁晓吼。
  “因为她觉得我还没理清自己的想法就来找她了。”孟宁说:“她只需要我向她走一步,可如果我这一步走得不够坚定的话,她就不要了。”
  温泽念从来都是清楚而坚定的人,她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小时候那样艰难的环境里,她什么都没有,她要的是活下去。
  长大了她从一片荆棘中杀伐出来,拥有了一切,她要的是一段纯粹坚定的感情。
  或许这也是她一直放不下孟宁的原因,因为只有孟宁对她的感情,与她的容貌无关、与她的成功无关,在她一无所有的人生之始,无论孟宁走向她时是否怀着复杂的念头,她能感到孟宁对她的善意里,依然有股纯粹。
  祁晓站在原处,带着一整晚被咬出的蚊子包和孟宁一同仰头,直升机缓缓升空气旋翕动草木,向着广袤夜空而去。
  祁晓仰得头都酸了,瞥一眼身边的孟宁。
  孟宁始终仰着头。
  其实此时她心里,只是在想很平实的一句话:直升机上所载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应和着她俩去买炒豆的那夜,小超市老板笑笑说出的那句“再来啊”。
  在人心上划出重重的一道,再也无法消弭。
  ******
  祁晓觉得温泽念挺厉害的。
  真的,其实目送温泽念离开时她很想用力推孟宁一个屁股蹲儿,让她跌坐在草丛里听自己吼:“孟宁我去你大爷的!你这破性格怎么这么纠结啊!”
  但她做不到。
  这让她在心里反思:她是不是潜意识里还是把孟宁当一个病人在对待。
  停机坪灯光熄灭,孟宁和祁晓一同离开。祁晓瞥一瞥她:“那什么,这么晚也没快艇了,你到我宿舍凑合一晚吧,明天一早走。”
  孟宁点点头:“好。”
  两人回到宿舍,祁晓一看孟宁床上被她堆满了衣服就头疼,正想把衣服都抱走,孟宁叫住她:“不用那么麻烦了,我占不了多少地方,把衣服往旁边堆堆就行。”
  祁晓瞪她一眼:“你就是变着法儿显摆自己瘦是吧?”
  孟宁扬唇,祁晓跟她一起笑,心里想,有些时候真不是谁想装大尾巴狼。
  只是事情都到这一步了,不笑的话,还能怎么样呢?
  祁晓并非完全不能理解孟宁。
  孟宁有着那样的过去,面对温泽念时,就算把后槽牙咬了又咬、咬了再咬,把那句“不要走”说出口,孟宁的心里能没一点犹疑么?祁晓扪心自问,就算是她,在让另一个人为了自己放弃光辉璀璨的人生时,她能没任何心理包袱么?
  谁都知道感情不该这么多计算。可理论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
  也许今晚温泽念走了是好事。
  孟宁没彻底想通透,就算两个人勉强在一起,又是另一番纠结。
  孟宁坐在窗口的写字桌边,看一眼桌上的置物盒:“怎么摔坏了?”
  “有天早上起晚了,拿爽肤水的时候手一快带到地上了。”
  “有502么?我帮你粘上试试。”
  “好像有吧,很久之前的,不知过期没有。”
  “找出来看看。”
  祁晓翻了翻抽屉,找出来递给孟宁。孟宁看了眼:“还能凑合用。”
  “那我先去洗澡了啊?”
  “行。”
  孟宁坐到桌前拉开椅子。
  祁晓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看她还在埋头拼那置物盒,专心致志的,台灯下纤长的睫毛一翕一掀,脸上表情很平静。
  祁晓想,生活真的很容易蒙蔽人。
  很会制造出岁月静好的假象,让你觉得其实也没有多大的事。就像她乘火车离开北方时,她清楚的记得那时她跟她妈闹别扭,手里根本没什么钱,坐的还是节绿皮火车。
  抱娃的。剥橘子的。扯着嗓门聊天的。
  身边喧嚷不已,她被吵得连心痛都感觉不到。也曾盲目乐观的想:嗨,生活这么热闹,有什么大事儿啊。
  要到她下了火车,一个人找了间青旅,她记得很清楚,她挑了间最便宜的,没热水,一个床位费是三十块。
  入了夜,她一个人虾米一样蜷在窄窄小小的硬板床上,觉得无论如何蜷紧身体,好像也无法抵御那种心痛。
  所以她这会儿看孟宁终于粘好了她的置物盒,去浴室洗了澡,躺到那张一侧堆满衣服、另一侧空出的单人床。
  那床不大,可对这晚的孟宁来说,还是显得太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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